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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鱼龙混杂的肮脏监狱里,他给人的感觉简直不象是一个犯人。
“吃完了吗?吃完了快点。”他咽了口口水,还是叫了一句。
男子没有看他,淡然地起身,向门外走去。
成警官不知道他的名字,他职位并没有高到可以调动档案的地步。他只知道他的编号是198,他很年轻,最多二十三四,若不是未成年人不可能判象他那么重的刑,他几乎怀疑他才十七八岁。
无期。。。怎么是这么重的刑,据说他还是因为自首才获得减刑,否则起码是死缓。那他究竟是做了什么杀人放火作奸犯科的事儿啊?可他的眼神是那么清澈,甚至让人觉得他不过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偏偏他从进了大狱开始,即便受尽折磨苦难,他也不曾哼过一句,刚进来的时候几个鹰头看不惯他的轻狂样,几个人把他围在洗手台上围殴,可直到几个教官赶来拉开他们,198都没有哼过一声,那无谓洒脱的神情甚至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在享受这种惩戒。后来渐渐的连找茬的人都少了,欺侮一个人最大的快感就是看着他痛苦的哀号求饶,可一个人脸上若是除了平淡竟连痛感都没有,那叫人连教训的兴致都没了。久而久之,他成了这个大狱的异数,没人理睬没人介意,永远都是窝在角落里,想着没人知晓的心思。
怪人,真是怪人。成警官摇摇头,在他的思维来看,实在是无法理解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接下来读报时间,照例要念上一个小时的邓论毛选三个代表,估计等下任元首上台,他们还得多背一个胡氏理论什么的。犯人大都显得躁动不安,心早飞到了一会的春晚上——和大多数人不同,他们没有人生自由去享受自己想要的娱乐,只有大家排排坐着看春节联欢晚会这样在旁人看来可笑无聊至极的活动,是他们大年夜唯一的快乐。估计央视什么百分多少的收视率,多半就是靠这些人才撑起来的。
共产党代表谁谁谁的利益,显然比不上晚会上有谁谁谁的参与来的有吸引力——要是真爱党爱国的,还进的了这?成警官看了一会,也大手一挥:“好了好了,别读了!一个个带着抵触情绪。看电视去吧。”
他也不是真想为难他们,平常都是撒撒气,当狱警的不就是能且只能对犯人牛逼吗!
众人欢呼着奔出阅览室,只有他,仍然象一座泥塑,木然地坐在原处。成警官走过去:“你怎么不去啊!”他是一个平凡人,免不了这样的猎奇心理。这个198号真的和一般人不同,他眼底的沧桑,是一个厉尽千劫的年人,都不会有的悲怆。
他不卑不亢地抬头:“我就在这里看书就好。”
对他而言,这个世界上不会再存在任何形式的快乐。他也不会允许自己快乐,他来这里,是赎罪是还债是惩罚。
成警官腆着肚子和一群犯人笑的死去活来,为那些基本上有些傻气的小品——过年吗,不就是没事找事的乐吗?
“成队长,外面有人来探监了。”一个狱警冲他招招手,成警官一呆,这种时候谁来探监啊?前一两天倒是络绎不绝的,可到今天下午,该来的也都来过了。
“和他说现在不是探监时间。”他不想离开温暖的室内,随口打发道,可又转念一想,走到门口问那狱警:“来的人什么来头?”他可是什么人也不想得罪。
“谁知道。高高瘦瘦一个年轻人,出手倒阔绰,只说要见198号。”
成警官又是一愣,有人探198的班?他记起来了,每个月总有人来探198,只是他从来没有出去见过那个人。那个人看着不象他的亲戚,会是他什么人呢?
成警官想到那个在阅览室里孤寂的身影,摇摇头:“那就让他们见个面吧。”
“哎,我问过了,他不肯见——那我还理这个做什么?只是门口那男人听见了却还是不肯走,说是这次怎么也要见着他。”
“哟,他当这什么地方,跑这来撒泼起来了。”成警官骂道,脚步却往外迈开,直到他在接待室看见了那个穿着卡其色外套的男人。
他很瘦削,却并不让人觉得病态,反而见着他的人都会觉得一种如沐春风的亲切感,他平日里一定是常笑的,只是那和顺的眉眼在这个飘雪的夜晚,突如其来地扭曲着,象在隐忍一个莫大的痛苦。
“警官,他肯见我了吗?”他几乎是扑到成警官面前。
跟在后面的狱警探出头来:“198都说不见了。”
“你有和他说过我姓李吗?”他急切地,带着点微微的恐慌。
“说了。”
李崇嘉闻言慢慢地平静了下来,过了好久,才自嘲地苦笑了一下,喃喃道:“你真的忍心,就这样一辈子不见我么?”
“警官。”他突然又抬起头来,锐利的眼神让成警官这个老江湖都怔了一下,“你帮我把一个东西转交给他好吗?”
成警官不由自主地点了下头,平常他可是得留上一手好处费的。李崇嘉递过一个牛皮信封,他接过,习惯性的一摸:不是钱啊,随即又骂自己无聊,在这种地方即便有钱也没地方花啊!
“如果他看到这个仍不肯见我。。。我便不会再来打扰他。”这句话说的隐忍却又沉重。李崇嘉深吸一口气,缓缓地转过身去。
成警官走在长长的走廊上,狱警好奇地伸长脖子道:“队长?里面什么东西呢?我看那姓李的是个有身家的,我刚刚在门口还见着他的私家车了!该不会有什么好东西吧?咱们昧下一点好不好?”
成警官笑骂道:“去去去!小兔崽子,就会学着占便宜。”
狱警唧咕了句还不是和你学的,又道:“那打开看看也行啊,我们也得检查一下有没有传送非法物资吧?”
成警官心里一动,伸手打开了那个牛皮纸袋,几张纸飘落下来。
成警官拣起来,凑着昏黄的灯光,他们看清楚了,头一张是照片,上面一个女人和一个鬼佬依偎着笑的正甜,背景象是法国那个出名的什么什么铁塔。第二张是一张剪报,标题是“全国反黑扫毒进入新阶段——F城破获贩毒巨案!贩毒头目杨某一审判处死刑,即日执行!”这个成警官有印象,靠着这个,大大小小的警察都捞到了实惠,该升官的升官,管你和这反黑案子有没有关系;该发奖金的就发奖金,比如他,只不过是帮着把那个人的资料顺便送去档案室一下,也发了500,据说是犒劳金。那个人叫什么来着?杨。。。不记得了,他的真名难记的很,同事们有时候茶余饭后讨论起来,只说他平日都是叫个英文名字的,叫什么K什么的,哎,还是记不得。那时候还算轰动一时呢,只是这案子破的蹊跷,里面人说是有人报案提供情报才能一下子网到这么大一条鱼,而那个人居然二话不说就这么认了,实在不可思议。接下来是一张死亡证明书,上面写的日期是2004年9月7日,这都快过了半年了,死于。。。什么什么障碍性血液病什么造血系统全面坏死。。。死者名字叫。。。
“啊!”狱警突然叫了一声:“我知道这个!就是白血病嘛!我大姑父就死于这个!没的治的!”
成警官横他一眼,粗着声音说道:“我知道。”再往下看,最后一张又是一张照片,里面是一片墓园,看样子就觉得价值不匪。成警官伸伸舌头,他老母好象也想给他死去的老爸把家安在这里,只是那价格他吗的比活人住的房子还贵。照片正中的墓碑上有一张遗照,那男人看着也年轻,不过三十左右,长的那叫一个精神,看来天之骄子高高在上的模样。怎么也这么快就去了?成警官有些炎凉地想,象他这样的市井小民对于这种人的生死本就是一种旁观无谓的态度——哈,在世的时候人分三六九等,死了还不是都得进那个土馒头里去?!
照片后面还写着一句话:这是他最后的安息之地,我选的,很宁静,再不会有人来吵他了。
成警官搔搔头,他不明白那姓李的送这些给198号做什么?这些人看来完全是不搭杆啊。旁边的人已经在骂了:“真是晦气!大过年的尽看这些死啊活啊的。”
成警官把东西装回去:“还不是你要看的!”
走进阅览室,198号还是坐在那里,但任何人都可以看出他的失魂落魄,他的脸甚至呈现出一种失血过多的苍白病态来,成警官有些诧异,他好象从没见过他这样失控,在他的印象里,他似乎永远面不改色。这是因为外面那个姓李的么?他知道他来了,才激动地不能自持么?
“198号,这个是外面那个人给你的,他还说——”成警官把信封递给他,想了会才说,“如果你看到这个仍不肯见他。。。他便不会再来打扰。”
198号抖了一下身子,慢慢地伸手接过。
成警官一直留意着他的反应。他很冷静地看完了所有的东西,并没有什么激动的反应,只是轻柔地甚至是小心地将那些东西收好,缓缓地抱进自己怀里,贴在胸口,再也没有任何动静,甚至连脸上最后一丝苍白都褪的干净,看上去象是一个石化了的雕塑,再无生机再无生气再无生命。
成警官不由地屏住了呼吸,明明现场没有任何动静,他却感到一种揪心的紧张。象过了半个世纪,198突然睁开眼睛,发疯似的跳起来冲出阅览室,向外奔去。
“你干什么你!”门口的狱警大吃一惊——这个行为已经等同于越狱了!他一把揪住198号,竭力想把他制服,嘴里骂道:“安分点!”
“放开我!我要见他!!”他奋力挣扎着,痛苦地嘶喊,一双手死死地扣住门框,无论人怎样的踢打也不松开分毫!
狱警渐渐抵挡不住他陷入狂乱后的气力。一下子火了,抽出腰间的警棍就往他手臂上砸:“吗的你反了你!”
“等一下!”成警官也被这突然的情况吓的目瞪口呆,这个象疯子一样满脸狂乱的人,真的是平日除了永无休止的沉默再没有第二种神情的他吗?
“让他见一下吧。”成警官走过来,“大过年的,别这么杀气腾腾的。”
那狱警松开手,意犹未尽地在他头上敲了一记,骂道:“疯子!”
198号全然不顾全身被殴打的麻痹酸痛,一下子在长长的,幽暗的走廊上拔足狂奔!
快点,再快一点,他马上可以。。。可以见到他了!!!
可快到接待室,他突然刹住了脚步,他靠在墙上,一把揪住自己的领口,不断地搓揉着,颤抖着,呢喃着,象一个癫痫病人一样全身不可自以地抽搐着!他想见他。。。不,他不能这样见他,他早该断了这一切的恩怨情仇不是吗?不是吗!
过了许久,他终于平静了下来,直起腰,象平日一样跨进了接待室,甚至还用手抚平了衣服上的褶皱。
李崇嘉就这样站在那里,怔怔地看着已经一年不见了的他,隔着一片透明的玻璃墙,两相摇望。而他,始终连站到他面前的勇气都没有,只能这样远远地看着那个眉眼里都写满寂寞的男人。
崇嘉笑了一下,仿佛过去那样恬淡。
198没有笑,他早已经不知道什么是笑。
他其实。。。不该见他的。。。既然这是自己选择的路,他不想有任何的后悔。。。他更不想让他看见他这般落魄的凄凉啊。。。
李崇嘉走上前,双手贴住那扇玻璃,痴痴地看着他,嘴里一张一合的,他在说什么?198听不见,他没有绕过这扇墙的权力与自由,可他只要拿起桌上的电话,他就能听见他的声音了,就能听见那个一定一如往昔清雅动人的声音了!他着魔似的盯着电话,又慢慢地后退了一步。
李崇嘉象意识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