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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道:“你意外么?我自己也很烦恼。”
我们正在吃饭,她抓着筷子,舂米一样戳着碗里的饭粒,渐渐陷入回忆,道,“我娘只生了我一个,全城的人都说我家里养女儿最娇惯,快十岁了还是我爹每日端着碗一口一口的喂……但我知道他不甘心,我娘也是。他们疼我,却不见得真是喜欢我,直到死,心里也还是盼着能有个儿子,只是命蹇不由人。我想了许久许久,你看我年纪轻轻就接掌了这么一副家业,有谁不肯对我好?就是肖童……就连他,也不过是一时新鲜。”朱砂忽然抬起头对我一笑,道:“如果没有钱,我什么都不是。连你也不会认得。”
我点点头,道:“这是实话。做我这行的,眼里只认钱。”
她道:“我果然没看错你。也只有你会对我说这话。”笑笑,又道:“其实当初就是肖童娶了我,我也不见得肯跟他一辈子。他那个人,太软弱骑墙,什么都觉得好,什么都想要,又什么都不舍得放手,模棱两可、犹豫不决,又把自己看得太重,绝不会为你做出什么牺牲。”
我道:“你可不就是喜欢这样的人。”
她摇摇头,道:“我哪里喜欢这样的人了。我骨肉嫡亲的爹娘,都假惺惺的对我,骗了世人一世好名誉,我不过想要份真心。我以为,我原以为他对我是有真心的……”
我想到去年那个夜晚,那支他贴身藏了十年的铜箫,他吹箫时先将双唇印在吹口那颗赤红的朱砂上,还有肖童珍而重之从怀里拿出桂花糕的情景,不由道:“也许他对你是有真心的。”
朱砂笑了,道:“你是不知道他有过多少个相好……他那个人,就算曾经有过一点真心,也早被分成无数份,轮到我头上,不知道还有没有针尖那么大。”
我道:“或者他对你是不一样的。”肖童应该是心里有她的吧,那块桂花糕放了那样久,寡淡无味,他吃到嘴里,还久久还在恍悟她曾经最喜欢的味道,犹如回味曾经她对他的爱。
朱砂道:“或者是的。但那不过因为他在我手上吃过的苦头多一些。其他人不舍得。只有我狠心。我对他从来都是不一样的。”她吃吃笑了,道:“萧九,男人真是奇怪的东西,你越对他好,他越不把你当回事;你若对他不好,比旁人都要不好,他却反而忘不了你。”
我看着她发愣,喃喃道:“是么?这我可不知道。”
她带着骄傲的神气笑起来,道:“可不是。从前人人对他好,只有我不,可肖童偏偏对我最上心。后来我也对他好了,百依百顺,恨不得把心挖出来给他,他却一走了之。走了就算了,他竟然还娶了别人。他明明说过,没有我,他活着跟不活也没什么区别。”她的声音渐渐变得愤恨,道,“他居然娶了那样一个什么都不如我的人!说到底,他是对我没有心了!”
她的话跟我先前看到的想象的完全不一样,我实在听不下去,便道:“那现在呢?现在这个,你不是说他对你很好?”
她瞧了我一眼,眼神有几分恍惚,但脸上重新有了笑容,道:“是,他对我很好。这些年我高高低低起起落落,不管变成了什么样,他从来对我都一如既往、不离不弃。可见的确是一份真心。”
我道:“既然你要的是一份真心,他对你又有真心,你就好好跟他一起。他对你这么好,我也瞧着,你过得很快活。”
她道:“先前我是很快活。我几乎以为自己是世上最幸运的人。不管我是什么样子,他都很喜欢,他看见我就会笑;他有的一切,都会给我、只想给我。一个女人被这样好的对待,我想我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我道:“嗯。你是该满足。”
朱砂却道:“可他想要娶我、还想我给他生个孩子,我却不愿意。”
我道:“为什么?”
朱砂看着我,眼神充满了悲哀,道:“我也不知道。我就是不愿意……但我心里知道,如果是肖童,我一定开心得要命。此生大概我也只想生肖童的孩子。”
我的头痛起来,道:“这……”
朱砂茫然望着我,问道:“萧九,我是不是做错了?我是不是不该杀肖童?”
我道:“他做过的事,确实让人生气。你想杀他,也不算是错。”我说的是实话,很多人也许只是一句话没说好,说得不合别人的意,就会被我杀了。他们到死都不知道,他们的命,是丢在一句无关紧要的话上。比较起来,朱砂确实太有理由杀肖童了。
朱砂颓然倒在桌上,道:“可我发现,好像没有他,我过得一点都不好。哪怕从前他活着,我那样恨他,可也比现在好!”
我忍不住道:“他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你想有什么用?不要再想死人了。想想活人,对你好的,为什么不想想对你好的活人呢?”
朱砂闭上眼,一滴眼泪落下来,她道:“现在想起来,只有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才是真的快活。那时候,我的笑才是笑,活着才是活着,跟他一起发生过的事,别人如何也代替不了。可他的心怎么那么狠,明明说过只有跟我一起才有意思的事,换了别人,他也一样开心,过得好好的。”她把头埋进臂弯,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道:“萧九,我真的很不开心,很不开心。”
她是我看到的第一个后悔买凶杀人的雇主,但应该不会是最后一个。我只能默默看着她哭,等她哭累了,没力气了,自然就不会再哭了;哭不会让她变得弱小,反而哭过以后她会比现在更强大,因为那些悲伤、那些哀痛、那些说不出口的失去和难过,都在泪水里一并埋葬,再也不会有伤害人的力量了。
人真的很奇怪,一出生就知道哭,是自己哭自己的到来;死的时候也会哭,是别人哭你的离开。我们平时都喜欢笑,都觉得笑比哭好,但人生真正陪伴着你的,是哭。笑其实并不多。能让你真正开怀大笑的人,更难得;错过了一个,以后不一定还有。所以如果你遇到了这个人,就要好好把他留下来。
☆、第 17 章
朱砂没有给我再介绍生意,但她又给了我一些钱。她说,不是天天都有人可以杀,但饭是天天要吃的。她当然不会让朋友饿肚子。
我接了她的钱。朋友的债,可以欠。
离开她的家又去了一趟嬷嬷那里,看看有没有适合我的单子,可惜没有。嬷嬷答应会替我留心,如果有了就立即通知我。我不知道到时候她怎么找到我的下落,她也没有问我的去向,但我很放心的走了。
在那之后,我独自一个人盲目晃荡,兜里有钱,不缺吃喝,暂时也不愁生计。单子来得慢些也无妨。
朱砂后来遇到的那个男人,对她真是好呵。
我对她说,换了是我,我早就嫁了!她为什么不愿意呢?
是不是真的开心,真的有那么重要吗?或者一开始你以为你不是真的开心,慢慢的也就变成真的了,我们有几个人喜欢自己正在过的生活呢?但我们岂非都是渐渐习惯了,然后接受了,最后甘之如饴。现实最强大。不试着开始,谁知道结局呢?
朱砂说,也许她还是会嫁给他的吧。
毕竟,这世界这么大,人那么多,你想找一个全心全意、真心真意对你好的人,是多么不容易啊!
但她问我,萧九,如果换了是你,你真的会早就嫁了吗?
我说,当然。说得毫不犹豫。
朱砂看着我笑,说,你还是再好好想想吧。你说当然,只是因为你根本没有去想。
我说,呸!这还用想吗?这么好的事。
朱砂说,你想了,自然就知道用不用了啊。
于是我一路上真的都在想这件事。我想了很久很久,居然真的想不出来了。
不过我知道朱砂真的说对了一件事,如果我真的去想了,我就不会说“当然”了。毫不犹豫,只是因为没有犹豫。
肖童是犹豫太多。他显然过得不好。我是毫不犹豫。我什么都没有。
也许人生还是需要一点犹豫,适时的,适量的。
我就这样漫无目的的晃荡着,直到有一天,我晃荡到了南昌镇。
我初到这个镇子,是夏之将盛的季节,四月初五,差一个月就是端午。我走到镇子口,并没有打算停留,忽然闻到一阵油菜花的香。我很惊讶,这个时节,油菜花早就开完要结籽了,哪里还会有油菜花香呢?
但我的鼻子一向很灵光,从不骗我。于是我往里又走了半条街,油菜花没有找见,菜油香倒是阵阵扑鼻。
我停下来,闭上眼睛用力吸了几鼻子,真香!教我立刻想起小时候家里炒菜也是用的菜油,也是这样香。
我睁开眼,四顾寻找香味的来源,是的,我饿了。在我终于找到那家总共只有一张矮桌三条板凳的小饭馆时,我也做了个决定,我要在这里过端午。
我第一次见到立春就是在镇口。
我在那个简陋的小饭馆油腻的矮桌上,就着一盘菜油炒的木耳炒青蒜吃完了一大碗糙米饭,当做我的中饭,顺着环城河慢慢由东向西走。
这条路走到尽头时,有一座木头搭的公告栏。我走近一瞧,上面的信息简直五花八门面面俱到。诸如谁家的猫下了几只什么花色的崽子可以供人捉啦、谁家鸡圈里跑进了一只迷路的芦花大母鸡呼吁失主快来捉去啦、稳婆哪天有事不能接生、铁匠想找个学徒等等等等,应有尽有,都能在这里发布和找到信息。
而我想找间空屋,住到端午。
于是我就杵在木栏旁,仔细地搜寻。翻阅一张糊过一张、字迹斑驳尺寸不一的纸头,试图从里面寻觅到一则能解决我的需求的。
看了半天,头顶的太阳发威,晒得人眼花,越发看不到想看的字眼了。我抬头望了望天,日头从当空往西斜了一刻。想想我在吃饭前刚做下要在这里过端午的那个决定,我不得不督促自己抓紧。
我伸出指头按在纸上,一个字一个字的点着读,以免错漏。忽然听到身后有个清脆的声音好奇地问:“你在找什么?”
我擦了把汗,如实回答:“找房住。”
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拍掉我指点着那堆纸片的手指,接着刚才那个声音又响起来:“那你跟我走吧。贴在这儿的,都是陈年老黄历啦!”
我一喜,还没来得及道谢,就被扳过身子来,正对住一张明艳的笑脸,还是刚才的声音在问:“你一个姑娘家,做什么不穿裙子?都快端午了还穿着长衫,不热么?”
这笑容艳光湛湛、明丽无双,一时在我眼前绽放出无边的容光,照得我只觉得发晕,但并不是日头晒得狠了的那种晕,而是从不见天日的黑洞里突然拉到太阳底下,双眼几乎要被那万丈金光亮瞎了的那种发晕;连她怎么悄无声息突入我的护身罡气、轻轻巧巧就拍到了我的肩膀都忘了去想,更忘了要回答她。
她见我只顾傻傻瞧着她发呆,掩住嘴嗤嗤轻笑,又对旁边招一招手,道:“你来瞧瞧这人会不会是个傻子?只会盯着我发愣呢。”
但她随即就知道我不是。
斜刺里一把明晃晃的柳叶刀迎着我刷的飞过来,刀锋的寒气惊醒了我。我从恍惚里回过神来,忙使了个铁板桥,刀堪堪贴着我的脸掠过,我的鼻子甚至吻到了冰凉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