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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皇帝 - 二月河-第1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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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口齿愈来愈不清晰,顷刻间鼾身如雷。苏舜卿把他的鞋子脱下来,轻轻地搭在床边的两只脚移到床上,用银匙喂了刘墨林两口水。刘墨林适意地咂了咂嘴,翻身向里,睡得越发沉了。苏舜卿偏身倚床,久久凝望着自己的情人。
  这正是孟夏五月夜最深沉的时分。一丝风没有,也听不到虫鸣鸟啼,只不远处池塘边偶尔传来一两声格咕蛙声,随即陷入更深的死寂。将圆的月亮透过满天莲花云,将清幽朦胧的纱幕幽幽撒落下去,层层叠叠的树、屋,院中的照壁都像被淡淡的水银抹刷了,苍白又带着阴森和幽暗。黑魆魆的阴影下一切都看去影影绰绰若隐若现,蹲踞在那里的石桌、鱼缸、盆花和假山石仿佛在无声地跳跃,随时都能扑出来咬啮毫无防备的人。
  沉闷的,带着颤音的午炮透过深不可测的夜色隐隐传来,惊醒了兀坐痴望的苏舜卿。她站起身来,幽灵一样在昏焰欲灭的烛影下踱着,呆滞的目光好像要穿透墙壁似地向远处望着。口中喃喃自语着似梦呓一般恍惚:“我身子虽然下贱,心也贱么?我七岁丧母,十岁丧父,头插草标自卖自身……我是孝女……妈妈是个娼妓,可她幼年和我一样,同病相怜,并不逼我卖身……墨林,给你时我是干净人……
  我读了那么多的书,能歌善舞,琴棋书画诸般皆会,我是才女……皇上有旨蠲除贱籍——我本来能跟着你熬出头,做个一品夫人……“她踉跄着踱至窗前,黄黄的月光照着她苍白的脸,”……可现在还有什么?牛郎肯要不洁净的织女?我——“她惨笑了一下,”想不到苏舜卿竟有今日,不成鬼也不成人,心如天高命似纸薄。徐骏!我饶不了你,阴司里与你分晓!“
  苏舜卿脚步蹒跚着回到案边,抖着手拿起那把诗扇。“茶龟”二字在灯下显得那样刺眼刺心,她翕动了一下嘴唇,没再说什么,就着烛火燃着了,直到扇子烧尽才丢了下去。接着,苏舜卿打开妆奁匣子,取出一个小纸包,将里头的药抖进酒杯,和了水,又深情注目了一眼齁齁酣睡的刘墨林,一仰脖子便吞咽下去……她忍着绞痛,和衣卧倒在刘墨林的床下,剧烈的腹疼痛苦得她伸直了腿又蜷缩成一团…
  …到死她也没有呻吟一声。
  刘墨林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宿醒未尽,只觉得口干舌燥,便连声要水。连着叫了几声没人应声,刘墨林坐起身来,犹觉头微微发晕,因见苏舜卿伏身挺卧在床前,因笑道:“哪里就睡得这样死的?从床上掉下来都摔不醒!”又叫两声见毫无影响,刘墨林心下才觉得不对,急趿鞋下来扶时,却见苏舜卿星眸紧闭,颜面惨白,一瘫泥似地仰在怀里,咬破的嘴唇隐隐渗出血丝。刘墨林大吃一惊,摸了摸鼻息,又按脉时,哪里有半点影响?“舜卿!”刘墨林痛呼一声,使劲晃着苏舜卿冰冷绵软的身躯,连声叫道,“你醒一醒,你这是怎的了,啊?你给我醒一醒儿吧……嗬嗬……”他抱起苏舜卿,梦游似的在屋子里兜着圈子,已是涕泗滂沱,只一句接一句凄惋地呼叫着舜卿的名字:“你醒醒,啊……昨晚你像有话,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本该问问你的……我真混,我为什么不仔细问问呀……嗬嗬……”说着哭着,见老鸨推门进来,惊得满面土色呆立在门口,刘墨林把苏舜卿的尸体放在床上,发了疯似的扑到老鸨面前,劈胸提起,嘶哑着嗓子尖厉地狂吼:“老母狗,是谁欺侮了舜卿?说!不然我掐死你!不——我送你顺天府,叫你骑木驴,零刀子碎割了你!你说我办到办不到?!你说我办到办不到?!”
  老鸨子胸口被他箍得透不过气来,见刘墨林一脸凶相,五官都拧歪了,血红的眼冒着火光死盯着自己,她已经被吓呆了,半晌才期期艾艾地说道:“刘大人您别……这真的不干老婆子的事。大约……大约……”
  “嗯?!”
  “大约是徐大人……”
  刘墨林一把搡开老鸨子,咬着牙想了想,已是信了老鸨子的话。他一句话没说,腾腾几步跨出房,站着一想,徐骏此刻必定还在廉亲王府,一叠连声叫备马。自牵了出院来,一翻身上马便狠加一鞭。那畜牲长嘶一声,泼风价向朝阳门外狂奔而去。 
 
  
第四十回 廉亲王武断触霉头 年羹尧演兵遭疑忌
 
  刘墨林一腔怒火,在廉亲王府照壁前滚鞍下马。他喘了一口粗气,望着戒备森严的王府门房,却犯了踌躇,进这道门要通禀,自己不过一个小小的翰林,廉亲王若挡驾不见,又如之奈何?即让允见,问起自己有什么事要禀,又该怎么答对?再说,徐骏是允禩的座上客,老牌子的翰林院编修,允禩跟前说得响的红人,自己手中无凭无据进去揪人,等于当面掴允禩的耳光,允禩岂肯袖手旁观?就是徐骏现在究竟在里头不在,也在两可之间……正转着念头,听门里炮响三声,中门呀呀而开,一队太监拍着手出来叫肃静回避,接着便见一乘八人抬鹅黄曲柄伞亮轿抬着笑容可掬的允禩出来,后面跟着一大群王府护卫和清官幕僚,却并不见徐骏。刘墨林正自失望,闪眼却见徐骏从仪门一步一踱摇着扇子出来。刘墨林心里“轰”地一声,血全都倒涌上来,脸顿时涨得通红,将马系了拴马桩上待要过去,允禩却一转脸瞧见了刘墨林,吩咐住轿,问道:“那不是墨林么?”
  “是……”刘墨林打了个顿儿,回过神来,忙趋跪一步,在允禩轿前行礼,磕头打千儿道,“卑职给千岁爷请安……”
  “给我请安!”允禩见他恶狠狠不住瞟视徐骏,不禁失笑,说道,“今儿我好大面子!你从年大将军那来,还是从十三爷那来的?有什么事么?”刘墨林经这一问,倒被激得清醒了许多,一拱回道:“我打宝亲王那来。一来给爷请安,二来寻徐骏兄打个饥荒。”
  徐骏原也怕苏舜卿把首尾告了刘墨林,这冤家来寻自己晦气,本要躲开的,听说是借钱,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踅过来笑道:“也真亏你,跑八爷府寻我借钱,就这么猴急!”又转脸对允禩道:“王爷不晓得,墨林讨了个好女子,如今走着桃花运,要藏娇先筑金屋——成,这事我当仁不让,要多少?回头我叫家人给你送去。”“王爷要上朝,这不是说话地方儿。”
  刘墨林过来一把拉住徐骏,扯过一边,又向允禩一揖,逊笑道:“臣实在莽撞,对王爷不起……王爷,您请!”一头说一头运着气,趁徐骏毫无防备,猛一转脸“呸”地一口浓痰唾将去,徐骏顿时满脸都是痰迹!
  “你这衣冠禽兽!”刘墨林后退一步,将辫子甩了脑后,狞笑道:“我寻你就打这个‘饥荒’!”允禩的大轿刚刚升起,轿夫们被这猝不及防的事变唬得腿一软,竟又将允禩墩在当地。
  允禩原本面带笑容的,一下子阴沉了脸,转身喝道:“刘墨林,在本王面前撒野么?”
  徐骏情知底里,一来理屈,二来要显“涵养”,一把擦了脸,顿了一下才说道:“王爷,他是出了名的刘疯狗,您和这种东西计较什么?”你才是疯狗!“刘墨林恶狠狠道,”别人为你是什么名门相府书香世家,打徐乾学他爹算起,你们一门‘名狗’——你自己做的事自己不明白?“徐骏见刘墨林开口辱及父祖,腾地涨红了脸,眼中出火道:”我看你是失心疯了!
  先父先祖抬起脚板也比你的脸干净些!你不过狗洞子里钻出来的个穷王八酸丁,就这副小人得志模样!——八爷,他今日当众欺我,您老就是个见证,刘墨林,你当众说,凭什么侮辱我?“
  “暗室亏心,神目如电,你自己明白!”
  “我不明白!”
  “你明白!”
  “我不明白!”
  允禩此刻其实已经明白,必是为苏舜卿二人争风吃醋。眼见照壁侧已挤满了瞧热闹的闲汉,遂下轿断喝一声:“你们这是什么体统?刘墨林,我不管你是什么道理,徐骏是我召进府议事的人,你当着我的面就大口啐他!我是议政王,当今万岁同胞弟,凭你这一条,我就难容你!”
  “八爷不能容我,稀松!”刘墨林哂道,“反正我也不想活了!您天子剑、王命旗牌件件都有,斩了我岂不爽快?”允禩被他顶得一愣,冷冷一笑道:“我素来宽仁待下,想来人必以敬诚事我,不料还真有你这样不识抬举的!你没有死罪,活罪难饶——来!”
  “在!”
  “刘墨林吃醉了酒,来闹我王府。”允禩淡然说道,“架他到我书房前晒晒太阳,痛出一身汗,酒就醒了——怎么发落,我奏明天子,吏部自有票拟。”
  “扎!”
  几个戈什哈齐应一声,如狼似虎扑上来,架起刘墨林便走。刘墨林呼天抢地挣扎着大叫:“八王爷你不讲理,拉偏架……苏舜卿被他害死,你知道么?徐骏!你手上沾着血,你满身都是血!你老师吃了你的毒药死了,舜卿也吃了你的毒药死了——他们都站在你后头呢!你回头看看,他们都要取你的命……”他的呼声惨切凄厉无比,在场的人浑身无不起栗,徐骏吓得面如土色,竟真的觉得背后冷风森森阴气逼人,惊得不由自主回头看看。那允禩却无所谓地一哂,命令轿夫道:“快着点!万岁等着去丰台阅军,被这疯子拦了这么久,荒唐!”
  允禩这一耽误,迟入朝近一刻时辰。待到西华门,刚要递牌子,里头高无庸喘吁吁跑出来,也顾不得请安,跺脚道:“马中堂张中堂早就进来了,都在太和门等着您老人家呢!想着爷要从东华门进来,那边叫张五哥派人去催,爷都从这边过来了!”允禩一边跟着进来,笑道:“万岁昨儿叫我西华门递牌子,我敢走东门么?
  这正是俗语儿‘叫往西不敢往东’!
  你就这么急脚猫似的!皇上想必是在乾清宫了,年大将军进去了么?“高无庸道:”年大将军早进来了,和隆中堂陪皇上在乾清宫说话呢!十三爷夜里吐血,原也要进来的,皇上叫免了,又着太医院医正去看,说等着太医的信儿再去阅军。不然,这早晚早已出来了……“
  二人一边说话,已到太和门,张廷玉和马齐早在那里等候,见他过来,都松了一口气。马齐便道:“八爷可来了!叫人流星快马去府上,说王爷已经过来,东华门又说没到。一时皇上叫进,我们两个怎么回话呢?”张廷玉却没说什么,将手一让,呵腰道:“王爷先行,我们随后。”
  于是三人由太和门入内,却不走三大殿,由左翼门过箭亭、崇楼,径由景运门、过天街在乾清门报名请见,一时便有旨:“着进来。”三个人进来时,却见御医刘裕铎正在给雍正回奏允祥病情,隆科多躬身侍立在身边,年羹尧却坐着。雍正示意他们免礼,却对刘裕铎道:“你说的那些个脉象,朕也不太明白,你也不必细说。你只说怡亲王究竟何病,于性命相干不相干。”
  “回万岁,怡亲王是痨疾。”刘裕铎毫不迟疑地答道,“万岁圣明,这病最怕劳累的。这次王爷犯病儿,敢怕就是劳心过重调养不周的过。十三爷身子骨儿原极好的,只要安心荣养,得终天年的也尽有的。至于目下,奴才敢断言,三五年内,于性命决无于碍。怕就怕怡亲王忠君爱国不惜身命不遵医嘱,那就是奴才的医缘太薄太浅了。”说罢便磕头。
  雍正的目光悠悠地望着远处,良久才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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