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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隽坐在房中另一侧的檀木长案前,手执狼毫笔,一手轻搁案沿,凤眸斜斜睐着床榻上方醒的玉人儿。
想起先前两人肉欲交缠的放浪景象,洛琼英秀颜一红,狼狈的别开眼,不愿与他相望。
「景丞尧很是牵挂你的安危,稍早之前已经派了使臣来接你。」严隽嗓若寒霜,面无表情的言道。
「你可愿意退兵?」顾不得满面羞赧之色,她扬眸低问。
「在谈这个之前,朕只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景丞尧究竟有什么值得你这般死心塌地?」
「……」她垂睫,默然未答。
「你若不愿答,那也罢了。」压下满腔的怒意,他复又问道:「既然你心中无朕,又为什么会让朕要了你?」
「你执着于我,不正是为了得到我的臣服?」她淡淡反问。
如果真是如此,那该有多好,他何苦来此,又何须这般虐己,除了她,丝毫不碰其他妃嫔。严隽掩下双眸,自嘲的暗忖。
「你真这么厌恶朕?」
「……我只想要属于我的海阔天空。」
「回答朕,你是否真这么厌恶朕?」
洛琼英垂落了粉颈,又是一阵默然,不愿被他看穿自己的心思。
他若是知道了她对他的爱意,会是怎生的得意?愿意为他献上漫漫一生的女子何其多,无须再多她一个。
此生若要与他人共用恩宠,宁可弃做帝王妻。
「你真的如此深爱着景丞尧?」
「……是。」
啪嚓,狼毫笔应声断裂。
严隽手心紧压着案面,手背与臂上的青筋浮冒,俊颜阴鸷,眼神添满了无以复加的恼恨。
「你走吧。」他森冷的道,别开眼,不愿再看她,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了怒气,出手伤了她,与其这样,不如让她走。
听出他话里的憎怒,洛琼英明白多说无益,忍下满腔的羞赧,起身将衣物逐一穿上。
门外突然传来崔元沛恭谨的请示声:「陛下,东祁又派了使臣过来,想面见陛下。」
「叫他们滚出去,朕谁也不想见。」严隽淡淡的道,极目望向已将浅碧色披风穿上,将连帽戴起的娇小人影。
「陛下……」
「朕说了,朕不想见。」严隽怒斥。
「陛下,那使臣是东祁太子。」崔元沛急急低嚷。
浅碧色身影一僵,难以置信的扬首,瞥见严隽脸上闪过一丝凛寒的杀意,心口一窒,连忙急急走向门口,一把推开门。
一见房门开启,崔元沛连忙躬身往后退了数步,觑着那抹浅碧色人影,纵然心有疑惑,却也不敢造次。
严隽目光极冷的望着洛琼英的背影,握紧双拳,寒声道:「把东祁使臣带到景丞尧面前,要他放十万八千个心,朕没杀来使。」
崔元沛犹豫片刻,又道:「禀陛下,东祁太子请求见上陛下一面。」
景丞尧想见严隽?他这是想自己找死吗?洛琼英拧紧眉心,未等崔元沛起身领路,已迈开步履,急急走去。
见状,严隽一掌劈翻了长案,墨汁溅洒一地,崔元沛连忙跪下,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声。
「去,去让景丞尧来见朕。」严隽冷笑。
「陛下息怒,奴才这就去。」崔元沛立刻起身去办。
不出片刻,身着锦白长袍的修长人影,端着一张温润雅颜的玉面男子,徐步走进了严隽的视线。
严隽唇角微挑,纵然一地残乱,仍是无损他狂霸傲然的气势,那双凤眸若是冰刃,恐已将面前的景丞尧削肉断骨。
那是一个男人,在面对夺去心中所爱的敌人之时,才会流露出来的敌意。悟透了此点,景丞尧不禁扬笑。「百闻不如一见,金梁睿帝,果真教人慑服。」
「你就不怕朕杀了你吗?」
「我此番前来,是以使臣的身分,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此乃千古明理,但凡是教人敬畏钦佩的一代明君,断不可能失了此理。」
闻此言,严隽冷笑不语。
「我带走了金梁皇后,想必睿帝心中很是恼我,恨不得杀我一解心头之恨。」景丞尧笑笑又道。
「既然知道,你为何还来?」严隽眯眸,瞪着那张刺眼的笑脸,眼底紧紧压抑的杀气登时更浓。
「我来此,只想斗胆问睿帝一个问题。」
「朕准你问。」
「睿帝御驾亲征,是为了拿下东祁,还是为了夺回琼英?」景丞尧笑问。
「放肆。」凤眸一凛,严隽冷斥。「朕的皇后岂容你直呼她的名讳!」
「想必睿帝应当很清楚,我和琼英的关系非比寻常。」景丞尧垂眸,掩去眼底的笑谵。
琼英,你可千万别怪我多事,若非你母妃忧心,我也不会来此一探严隽的真心。
严隽面色阴沉,眼神骇人,扬眸望去,宛若一尊端坐于榻上的玉面修罗。
「睿帝也当清楚,从前琼英身困金梁皇宫时,便化身为聆月军师,时时献计于我,替我稳住了战局。」
「够了,你究竟想说什么?」
「敢问睿帝,你对琼英到底怀着怎样的心思?是恼她欺你,还是恨她反叛你?是想抓她回去凌辱泄恨,还是想带她回皇宫接受帝王荣宠?」
「这些朕与她之间的事,你管不着。」
「睿帝莫要忘了,琼英一心向着我,宁可与我回东祁,也不愿做金梁皇后,琼英之事便是我的事,怎会管不着。」
混帐!景丞尧这话,分明是在向他耀武扬威!
严隽怒极。「景丞尧,你真不怕朕明日一举挥兵,灭了东祁?」
景丞尧笑道:「睿帝此番亲征,不正是为了覆灭东祁,将东祁纳为金梁的江山版图?无论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又有什么分别?」
严隽冷笑。「倘若不是她跟你走,朕也不会在此,听你大放厥词。」
闻言,景丞尧眼中掠过一道亮芒。如是看来,严隽御驾亲征,并非是为了江山霸业,而是美人。
「敢问睿帝,要怎么做才肯放过东祁?」景丞尧又问。
「绝不可能。」严隽眼露嗜血的残忍杀意。
「是吗?既然如此,那我便告辞了。」景丞尧笑笑抱拳,回身离去,姿态之洒脱,即便机智如严隽,也不免微微讶然。
景丞尧此行,究竟图的是什么?为什么一无所获也甘心离开?莫非,只是为了向他炫耀自己得到了洛琼英?
凤目眯寒,严隽心中的杀意渐浓。「崔元沛。」
守在门外的崔元沛立时推门进房,躬身应道:「奴才在。」
「传令下去,众营主将即刻到前厅,朕要亲自商议明日攻入东祁帝京的兵阵。」
无论如何,他都要亲手砍下景丞尧的项上人头,以泄心中积郁已深的妒怒之恨!
东祁皇城的一处偏殿,洛琼英抱膝坐在花窗边的黄花梨木软榻上,美目发怔,连窗外几时下起了淅沥雨丝,也全然无所觉。
一名体态娇瘦,面貌极美的女子走近榻边,将手轻搭上她的肩头,她浑身一震,像是从一阵迷雾中蓦然回神。
她别眸,对上一张含笑的丽容,不禁跟着扬唇。「这么晚了,母妃怎么还未睡下?」
虞凝兰摸摸她被风吹得微凉的颊,道:「琼英,你为何始终不肯告诉母妃,你在金梁皇宫中究竟都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洛琼英敛下双眸,淡淡低道:「因为没什么可说的,自然没向母妃提起。」
「日子没什么可说,那总该有人可说吧?比如说,金梁国的睿帝,那个拿你当压制华棣遗民的棋子,又让你成了冷宫皇后,受到金梁国上下轻蔑相待的一代霸王。」
洛琼英闻言先是一讶,随后想起,母妃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是太史府上的官婢,对于金梁皇室之事应当也是略有耳闻。
瞧着母妃眼中的殷切,洛琼英自是晓得,母妃肯定是知道了些什么,否则她不会开这个口。
自小与母妃长居冷宫,不同于其他皇子公主与生母关系疏离,她与母妃不受宫中的繁缛礼节拘束,感情之好,如同姊妹一般,无所不谈。
「母妃别瞎费心了,我与严隽什么也没有。」她知道母妃想探什么,可她不愿说。
「还记得你跟母妃说过什么吗?」虞凝兰轻笑,美阵蒙上一层忆及过往而起的雾气。
洛琼英昂起螓首,静默未语。
「虽然那时你年纪尚小,可母妃记得非常清楚,你同母妃说,住在冷宫的滋味实在太苦闷了,要是能选择,你宁可当餐风露宿的乞儿,也好过当一个被囚冷宫处处不自由的帝姬。
「琼英,你比你那些皇兄皇弟还要聪明,如果你是男儿身,一定可以称帝,然而上天偏偏让你生为女儿身,你这一生势必要找到一个可以镇得住你,让你心悦诚服的男子,才能觅得一个好的归宿。」
「恐怕我要让母妃失望了……」知道母妃如今唯一记挂于心的,便是她的归宿,洛琼英不禁面露几分愧色。「我已经打定主意,这辈子要云游四海,不愿再受任何拘束。」
嘴上虽是这般说着,可她脑中浮现的,竟然全是那人的身影……幽幽掩下长睫,她不愿让任何人窥见眼底的思念。
虞凝兰淡淡一笑,抬手轻抚过她染上轻愁的眉眼,柔声道:「只要你快乐,母妃便也无所求。母妃知道,你厌恶待在皇宫的日子,渴求海阔天空,可母妃盼你千万别忘记,你的心若是不自由,即便给你再宽广的天空,你也飞不了。」
母妃这席话意有所指,她自是明白。
于此看来,景丞尧肯定已将她去找过严隽的事,告诉了母妃。
说穿了,她乔装成使臣去见严隽,表面上是想求他退兵,实则……是出于一己之私,想见他一面。
自离开金梁国之后,她的心口便像是被重石覆压,沉得快喘不过气,夜寝时总会梦见与他的点点滴滴。
她的心,原是一只受囚渴飞的鸟儿,曾几何时,这只鸟儿竟恋上了囚住她的那人。
望着垂首寻思的女儿好一会儿,虞凝兰喊来了贴身伺候的小婢,小婢端着托盘走近,托盘上摆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浓黑药汤。
洛琼英皱起眉尖,甚是嫌恶的睐了盛在金色漆碗中的药汤。「那是什么?」
虞凝兰捧起药汤,凑近吹了几口,接着递向她,边是笑道:「来,这是母妃亲自帮你熬煮的补汤。我在金梁太史府上虽是吃了不少苦,不过倒也学了不少事。」
洛琼英眸光一黯,万般疼惜的望着母妃。「对不住,是琼英不孝,没能早些救出母妃,让您受苦了。」
「傻孩子,这怎会是你的错,甭自责了。」虞凝兰盈盈一笑,将药汤递入她手里。「这汤虽苦,不过甚是滋补,你莫要弃嫌,赶紧趁热喝下。」
「母妃的一番苦心,我怎会弃嫌。」洛琼英嘴角翘起,捧起金漆汤碗,屏息忍住那刺鼻的浓浓药香,一口饮尽。
把汤碗搁回婢子手中的托盘上,洛琼英才想对母妃微笑,说些什么,眼前蓦然一糊,晕眩感顷刻笼罩而下。
她扶住额侧,直觉有古怪,可这汤是母妃亲手为她熬煮的,怎可能会有……
「琼英莫怕,母妃绝对不会害了你。」
耳畔传来母妃的低语,她心口一紧,急着起身,却是半分气力都使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