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阵光微闪,严隽抬手,摸了摸脸上那张满布狰狞丑疤的人皮面具,故作黯然的道:「实不相满,我脸上的丑疤,正是因为触犯天威,惹得陛下龙心不悦,因而被刺鞭甩花了脸,就连嗓子也是因为御赐药酒,险些成了哑巴。」
「是严隽做的?」洛琼英听闻此言,心下不禁恻然,对他的戒备自然少上许多。
「姑娘切莫直呼陛下名讳,这可是大不敬的。」
「天高皇帝远,这里就我们两人,除非你去告状,否则严隽又怎会知道我直呼他的名讳。」她故作不经心的试探。
「那姑娘尽可放心,我这个废人早被下旨,除了冷宫之地,哪里也不能去,趁夜来此,同样是冒犯天威,还请姑娘宽容,莫要跟他人提起,否则在下必定性命不保。」严隽早想好一套说辞,好让她卸下心防。「不瞒姑娘,其实先前若不是有崔总管替我求情,我早已被处死,绝无可能活到现在,如今顶着这张丑陋骇人的面庞,也不过是苟活罢了。」
自幼长于冷宫,洛琼英已见过太多似他一般的人,面对此番说辞,心中不禁一软。
像他这般受过凌辱,尝尽宫中冷暖的人,表面上不说,其实内心大多恨透了坐于九龙金座上的那人。
再看看他那一脸可布的丑疤,可以想见,当初那刺鞭一记记落下之时,必定是受尽了屈辱与皮肉之痛,恐怕对严隽这个冷酷无情的帝王,只剩下畏惧与憎肢。
如是想来,他应当不可能是谁人派来试探她的棋子。
清楚看见她眼底释下了层层防备,严隽倒是有些诧异。本以为戒慎如她,或许还得费上一番功夫,才能使她卸防,想不到她心肠甚软,听了他捏造的悲惨遭遇便信了他。
看来,他的傻子皇后虽然聪明狡黠,心地却是极为软弱,恐怕要是上了战场,见多了鲜血尸身,什么妙计都施展不出,显见聆月军师只能隐身在暗处,默默献。
浓黑的长睫掩下,抹去了眼底的笑意,严隽再抬起双眸时,又恢复成淡然无绪的面色。
他哑着嗓低低的道:「这般不堪的遭遇,说出来让姑娘见笑了。」
莫要忘了,心软之人最是可欺。聆月啊跨月,恐怕你注定是要栽在我的手。
「一样是天涯沦落人,哪来什么见不见笑。」她轻晃螓首,粉唇勾起。
「姑娘可介意我入内一坐?」严隽不怕她认出自己,这丑陋的人皮面具与藉由药酒灌喉变易的嗓音,至今仍无人可识破。
「你想进便进吧,我无权过问。这里的一景一物都是严隽所有,你若真要问,也该找严隽问去,这座皇城中,也只有他有这个资格介意。」她回身,拣了一个干净的石凳落坐。
严隽遂步入水榭,人皮面具下的凤眸微光铄铄,刻意择了一个离她较近的石凳,翩翩入座。
原来,卸下了那份傻气,她说起话来字字珠玑,愚笨模样果真只是伪装。
「瞧姑娘神色落寞,可是遇上了什么难事?」严隽直瞅着双手托腮的她,宫灯下,那张白晰巧丽的脸蛋映着淡淡惆怅,眼波清澈似水,与白日里故装笨拙的模样浑然迥异。
「说了你也不懂。」叹了口气,她眨眨美眸,一手无意识地在石桌上画圆。
严隽见着了,心中浮上一抹笑。她这个动作倒是挺一致的,装成傻子时也会这般做,大概连她自己也没察觉。
「姑娘莫不是也和这后宫中的女人一样,劳神费心的想着怎么争取帝王恩宠?」
「帝王恩宠?」秀挺的鼻尖逸出一声冷哼,小脸尽显鄙夷,那灵动的神貌竟令严隽嘴角略扬,心情大好。
只要一想到那个屡次大破金梁兵阵的敌手此刻正坐在他眼前,他的心口便无可自抑的涌入一阵热潮。
白日里尽情试探她还不够,他更想一探脱去愚笨伪装的她,究竟是怎生的面貌,是以才会乔装成丑面侍卫接近她。
「听姑娘的口吻,似乎又不是这么一回事?」这似乎是他生平初回,满脑子只想着一个女人。这人既是他的敌,亦是他的后,真是荒谬。
「像严隽那样不可一世的人,眼里哪装得下其他人?你久居冷宫,大概没机会知道贵国的皇帝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虽聪明英勇,但也自负狂傲,一心只有江山霸业,没把心思放在男欢女爱上。」
「自古帝王皆风流,兴许只是尚未碰上能得他欢心的女子,才会放任后宫虚空。」
「或许吧,反正这也与我无关,他想爱谁便爱谁,最好别惹到我身上来。」怕他多想,她不着痕迹地补上一句:「我只是后宫中一个小小女官,巴望着被放出宫的那一日快点到来。」
见她微耸肩,一脸百无聊赖的抿起嘴角,那巴不得皇帝离她越远越好的口吻,教严隽十分玩味。
「能得帝王恩宠是无数女子的想望,可我看姑娘的神情,似乎颇不以为然,莫非是已有意中人?」
「放眼世间,论容貌,论才智,论富贵,恐怕没半个人能比得过严隽,我想只要是有点野心的女子,都该会喜欢他这样的人。」
「可姑娘却不喜欢?」
「因为我没有那般的野心。」她微微一笑,眼中流转着聪慧亮芒,上翘的嘴角如月弯弯,不期然地勾动他的心绪。
没有野心?那她又为何会化身聆月军师,屡屡向敌国献计,一再挫他金梁国的锐气,分明是想助东祁太子力抗金梁,可见她必有所图,眼下这番话岂不是与她的所做所为自相矛盾?
严隽在心中暗嘲。
「已经有太多女子愿意为严隽奉上自己的一生,无须再多我一个。于我而言,我只想早一日脱离这座金色囚牢。」
美目湛湛,她那渴望自由的神情,深深烙印在他眼底,好半晌竟无法将目光从她面上移开,向来冷硬的心,在这一刻微微荡摇。
「金色囚牢?姑娘指的,可是金梁皇城?」他哑着嗓子低问。
倘若她渴求的是自由,那又为何要襄助东祁太子,难道不是为了荣华富贵?抑或,她与东祁太子有男女私情?才会故意在他面前装出愚笨模样,以此惹他厌弃?
思及此,严隽的胸口微微一紧,竟为此感到怏怏不快。
许是认为对方毫无威胁可言,洛琼英卸下戒备,慵懒地趴在石桌上,下巴枕在交迭的纤臂之上,美眸低垂,目光幽幽。
「你多年长居冷宫,应该也见多了冷宫百态。」她微笑,笑里却有着淡淡哀愁。「我从前也是住过冷宫的,我的母……亲是被贬至冷宫做事的宫人,后来被一个王爷看上,我母亲怀了我,王爷却不愿认我这个孩子,我母亲忍着苦楚与屈辱,偷偷把我生下,我便是在冷宫出生长大的孩子,自小见多了冷宫百态。富贵险中求,多少女子为求一时荣华,毁了一生,何必?」
「在下不知姑娘有这般伤心的过往,失礼了。」见她神情略黯,他心中一动,便扬嗓打断她的低语。
她虽然暂卸心防,却依然懂得自保,没有因为一时惆怅吐露真实身分,思虑确实谨慎。
严隽对这个暗敌皇后不由又多了几分赞许。
「呵,所以我方才不是说了,同是天涯沦落人。」她扬扬眼角,笑得洒脱。
严隽静静凝睇,胸中盘桓着一股说不出的异样情绪。
「于我而言,再多的荣华富贵,也比不上海阔天空……倘若不是严隽灭了华棣国,又非得娶华棣的皇室之女安抚遗民,我早已逃到广袤之地,过着自由逍遥的日子,何苦在这座金色牢笼中自囚?」
这席话,她是悄声呢喃,含在贝齿间模糊其声,故意不让人听仔细,殊不知严隽自幼习武,内力极好,一字不漏的尽收耳底。
望着她眼底淡淡的哀愁,他心口微地发紧,不由得探出手,轻抚过她的前额,她却霍然一惊,急急坐直身,美目微诧的瞪着他。
「我只是见姑娘神情哀伤,想安慰一番。」他不闪不躲的解释道。
见他一派凛然,遮盖在肉疤之下的眸光清亮有神,无丝毫淫秽之色,洛琼英高悬的一颗心方又搁下。
他的面貌虽是丑陋可布,可那气定神闲的姿态,不同于一般青衣侍卫,不卑不亢,谈吐亦不俗,身上有股无形的慑人威严。
冷宫之中竟藏着这般深不可测的人,莫怪金梁国如此强盛,能一再倾灭他国,成为一方霸权。
扯唇笑笑,洛琼英眨眨美目,拢紧了身上的大氅,起身欲离去,却在回身之际,手腕冷不防地一紧。
她讶然回眸,迎上那张丑疤满布的面庞,被他大掌圈住的腕有些烫,莫名教她心慌。「放开。」
见她眉尖蹙紧,他随即松开手掌,在心中暗暗一笑。「姑娘莫慌,我只是想问姑娘的名字,与姑娘交个朋友。」
「交朋友?」她有些讶异,随即又笑开了秀美如花的娇颜,自我调侃地道:「想不到我竟然有机会在这里结识朋友。」
「如果姑娘不介意在下身分寒微。」黑暗中,他的眸光灼亮如火炬,令她片刻闪了神。
怪了,他那双眼……总觉得异常熟悉,怎会跟严隽的眼神如此肖像?
思绪一转,她不禁嘲讽自己,莫非是连着数日,被严隽的异常举动弄得脑袋发晕,竟然把冷宫侍卫与尊贵无比的帝王联想作一块儿,真是可笑至极。
洛琼英轻轻摇动螓首,嘴角上翘。这一夜,是她来到金梁国之后,与旁人说最多话的一次。
这个男子虽然面貌丑陋可布,身上却有一股教人安心的气息,否则她也不会轻易卸下心防,同他交谈这么多。
「吟风。」她微笑,决定交他这个朋友。「我的名字是吟风。」
他眸光一闪,笑意攀上嘴角。「没有姓氏?」
她微笑摇头。「没有,就叫吟风。」吟风聆月,逍遥自在,这是她此生最大的心愿。
「在下秦悦。」他微微一笑,双手抱拳。
「夜深了,我得回去了。」她轻轻颔首,抬眼睐向越发深沉的夜色。
「夜深路黑,姑娘走好。」
严隽伫立在水榭中,目送那抹月牙色身影一步步往远处走,如一朵飘入皇城的雪白琼花,曼妙娇婷。
蓦地,她似是想起什么,抑或是忘了什么,脚下一顿,月牙色大氅随风飘扬,悬着一弯浅笑的娇颜缓缓回眸,对他扬扬手,笑容映着皎皎月色,无尽的光华撩目。
他一怔,胸口如被无形的力量轻轻拍击,看着她如花初绽的笑靥,眸中流转的光彩,余留着香气的手掌心不由得深深攒紧。
若是真要说,真正牵动他心魂的,是她笑容底下的纯净自然。
自小生长于明争暗斗的皇宫,女子的心机巧诈,他早已见多。看似巧笑倩兮,实则藏在粉黛之下的,却是步步算计,机关算尽。
正因明白此理,他对后宫妃嫔概无兴致,再美再媚也牵不动他的心。
然而,方才她那一笑,只带纯粹的善意,无半分心机谋略,而是真心实意,未有半点虚假之色。
讽剌的是,那笑,她却是给了面貌丑陋的冷宫侍卫,不是金梁帝王,她的丈夫。
他扮成秦悦来试探,反被暗敌一记纯净的笑靥击中心弦,究竟该恼还是该笑?
闭了闭眼,严隽试着平息胸口因她而起的骚动,并在心底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