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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玉这边生产要用的耳房已拾掇出来,秦氏亲力亲为,选好了乳娘,连稳婆也接进家里住下。临盆时要用的东西皆搬进耳房,日子越近,天天儿都要亲自过来看一看。衍哥每日从孙先生哪儿下学,也要过来趴在娘亲的肚皮上问,肚子里的弟弟什么时候出来。
转眼到了六月,京都的天儿愈发热起来,午后蝉鸣响亮,却也挡不住席卷过来的倦意。香桃坐在杌凳给明玉打扇,明玉歪在榻上睡得迷迷糊糊间,被香桃摇醒。
见明玉睁开眼,香桃忙道:“刚才菊影进来说,什么直估的江夫人来了。”
江夫人?明玉一下子清醒过来,去年江夫人送她们回京都时,说过了年就要来京都。结果一直没有江夫人的消息,“江夫人在什么地方?”
香桃道:“落英、落翘出去迎接了。”
明玉忙叫香桃帮她整理妆容,才要出去迎接,江夫人已与落英、落翘两个熟知的大丫头一边说笑一边进来。
见了明玉就惊喜连连地道:“看来是要生了!从直估动身时,肚子还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呢!”
明玉托着腰板行了个礼,江夫人上前一步扶住她,就盯着她的肚子道:“看起来是要生个儿子!还想着若是闺女,就给我家小子定下了!”
明玉携了她的手请她坐下,这才留意到站在门口的宇文氏。
宇文氏穿着霜色斜襟印花短上衣,下着青黑色襦裙,头发编了麻花辫全部盘了上去,佩戴一只素银簪子,手里提这个蓝花包袱。身后跟着两个丫头,一位年纪大的婆子,三个人也各自提着包袱。
明玉愣了愣,宇文氏看起来似乎比去年见到时瘦了一些,下巴尖尖的,眉宇间似是凝固着一团阴影。
宇文氏见明玉留意到她,就笑着上前行了个礼,除了看起来赶路疲倦,其他的有没有异样。
江夫人笑着道:“楚七奶奶是和我一块儿来的。”
难道直估楚家又有什么问题?看宇文氏一身打扮这样素净,莫不是楚太老爷……
正想着,宇文氏笑道:“我算着四嫂要生了,就跟着江夫人一道来京都看看四嫂。去年京都又大闹瘟疫,四嫂虽来信告诉我大家都平安无事,我还是想来看看。”
明玉忙叫落英几个接了她的包袱,拉着她坐下,让落翘先带着跟着来的三人下去歇歇。瞧她们,似乎比宇文氏更累。
“难得弟妹想着我,这一次可要多住些日子再回去。”明玉吩咐梅枝上茶,笑着朝宇文氏道。
宇文氏嘴角的笑容淡了,随即又高高兴兴地点头:“那我可真要留下打搅四嫂了。”
明玉摇头直说不打搅,因江夫人和宇文氏才抵达京都,江夫人怕宇文氏找不到明玉她们的住处,才亲自送她过来,这会子还急着回娘家,吃了一盏茶,略说了一会儿便走了。
宇文氏跟着明玉一道将江夫人送上马车,目送马车远去,宇文氏就问起秦氏:“我过去给婶婶请个安吧。”
明玉看了看天色,这个时辰秦氏也差不多午睡起来,便笑道:“我陪你过去。”
明玉没想到宇文氏这个时候来京都,秦氏也惊讶不已,晓得她身边只跟了三个服侍的,不禁蹙眉,担忧道:“怎么一个人突然跑来?你婆婆、小七他们可知你来了京都?”
“我也是听江夫人说,她要来京都,想着四嫂马上就要生了,就来看看。”宇文氏说着,有些忐忑不安地看了看秦氏和明玉,问道,“是不是打扰婶婶和四嫂了?”
“不是。”秦氏摇头,语重心长道:“一个女人家,还是别乱跑,这一次好歹是跟着江夫人。”
宇文氏微微垂下眼帘,秦氏又吩咐莲蓉带着人下去收拾屋子,这里地方不大,明玉又要生了,就安顿宇文氏在秦氏院子里的厢房住下。等屋子收拾好,秦氏便让宇文氏先下去歇歇。
宇文氏跟着莲蓉下去,秦氏又问明玉:“小七媳妇跟着江夫人来京都,到底是为什么缘故?”
显然她并非是真的因为明玉要生了来看看明玉,刚才秦氏问她楚二夫人和七爷晓得不晓得,她却避之不答。
“她和江夫人才刚刚抵达京都,江夫人送她过来后就急着回娘家。想着娘可能还在午睡,怕打搅娘,说明儿过来请安问好。”明玉道,“儿媳还没来不及问七弟妹。”
“不是因为太老爷子的事?”
明玉摇头:“她没提太老爷,应该不是。再说,魏妈妈他们还在直估,果真是太老爷子的事,魏妈妈也会给咱们通个信儿。”
虽与直估楚家闹得不欢而散,与大房已老死不相往来。但楚云飞仍旧是楚家的人,他是朝廷官员,明面上的总要做到。
明玉猜疑道:“应该是她和七爷的事儿吧。”
“小七那孩子是个好的,她和小爷能有什么事儿?”
“要不儿媳问问她跟在她身边的人?”
秦氏点点头。
只是,三个跟来的人也和宇文氏一个说辞,就是趁着江夫人来京都,跟着一起来看看,还说宇文氏想在京都开铺子。
“……明显是有难言之隐,奴婢看了她们带来的行李,各自只带了一套换洗的衣裳。那位婆子是七奶奶出嫁跟来的乳娘,两个丫头是二等,不晓得是不是咱们离开后,提上来的大丫头。只不过,在直估时,七奶奶平常出门,身边也要带五六个人,这一回出远门却只有三个。”落英蹙眉说道。
落翘一撇嘴,道:“莫不是其他人把咱们都得罪了,只七奶奶和咱们姑奶奶好,这会子就让她来跟咱们套近乎?直估距离京都不算远,姑爷如今得用的话传到他们耳朵里了!”
宇文氏单纯,是小孩儿般赤子心性儿,但不是傻。明玉、秦氏与楚家二房算不得彻底闹翻,且楚云飞很看重七爷,对二房也不是特别反感。
再说去年的事,宇文氏一直看在眼里,楚二夫人也完全没有必要用大房来恶心他们,让二房与楚云飞的关系也变得和大房一样。
明玉瞪了落翘一眼,香桃笑道:“七奶奶从前就一心为七爷着想,莫不是来京都预备七爷春闱一事?”
明年春天又是大比之年,等过个一两月,天下学子就要慢慢儿从四面八方朝京都涌来。
正说着,梅枝进来禀报:“七奶奶来了。”
☆、第二百三百十五章
明玉给几个丫头使了眼色,另换了一身鹅黄色衣裳的宇文氏跟着菊香走进来。才洗了头发还有些濡湿,只在后脑简单盘了个发鬓,许是灯光的缘故,宇文氏脸上似是蒙着一层郁色。
偏她又弯起嘴角,露出一个十分自然歉然的笑:“我没打搅四嫂安歇吧?”
明玉摇头:“才吃了晚饭,也要消消食才睡的着。”
说着拉宇文氏在榻上坐下,香桃忙倒了茶来,送到宇文氏跟前。宇文氏仿佛这会子才留意到香桃,不觉愣了愣,有些不确定地问:“是香桃姐姐?”
“没想到七奶奶还记得奴婢!”香桃大喜过望,福了福笑道,“七奶奶比起从前,又长高了呢!”
香桃已经四年没见宇文氏,由衷地道:“性子也沉稳了不少呢!”
宇文氏笑了笑,见香桃已做妇人打扮,便道:“香桃姐姐也嫁人了。”
香桃微微红了脸,转身去端了一盘子点心来:“晚饭七奶奶没怎么吃,想必是才来京都还不习惯京都这边的吃食,这点心是落英她们跟七奶奶学来做的,七奶奶尝尝吧。”
宇文氏吃了一口茶,满腹心事地拿起一块点心,低着头,慢慢吃着。落英、落翘对望一眼,落翘才要张嘴,明玉打眼色止住,支退她们。
宇文氏吃了一块又拿起一块,间或端起茶碗吃茶。明玉还当真的是晚饭不合她的胃口,谁知一盘子点心快被她吃完,明玉给她续茶时才发现她眼角的水光。
宇文氏一直很坚强,而唯一能让她伤心的,只有七爷。
“到底出了什么事?”明玉柔声问道。
明玉忽然开口,惊得宇文氏浑身一颤,忙用袖子擦了擦眼角,挤出笑容来,摇头道:“没什么事儿。”
明玉定定地看着她,宇文氏仍旧笑着:“四嫂不喜欢我来京都么?其实我把直估那边的铺子盘出去了,想来京都看看能不能……能不能在京都做些小买卖,相公他……”
说话声越来越低,后面说了什么明玉根本听不清。
既然她不愿说,明玉也不勉强,笑道:“我也想在京都开铺子,给自个儿找些其他事做,七弟妹开过铺子,积累了不少经验,正好可以教教我。再说,七弟妹能来京都看我和娘,我们哪里不高兴?”
宇文氏松了口气,抬起那双蒙了一层水气的眸子:“四嫂和婶婶真的不介意我在这里住下么?”
明玉摇头:“娘的性子弟妹也晓得,我也喜欢弟妹。只是……”她这样带着两三个人就往外省跑,七爷难道不担心?
后面的话明玉没说出来,改了口道:“我马上就要生了,起码要做了月子才能做其他事。不过,月子里弟妹也可以教教我。”
宇文氏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我……我不过小孩子过家家玩儿罢了,四嫂懂得比我多,我……”
“这话说差了,每个人都有自个儿擅长和不擅长的。我就不擅长开铺子做买卖,嫁妆里面两间铺子,也是太太给了得力的掌柜帮我打理。倘或交给我,我是真一点儿也不晓得从何处入手。不如七弟妹,从盘下铺子,到慢慢儿经营起来,都是靠自己。”
明玉说的是真心话,她那点儿开铺子的想法,都是从四太太、宇文氏她们身上摸索出来的。
宇文氏见明玉并不像哄自己高兴故意这般说,终于有了些底气,眼睛发亮。可这样的亮光并没有维持多久,又或许是她忍了太久,这会子终于忍不下去,哽咽地说了一句“我已经没地方可去了”,就扑在榻桌上哭起来。
压抑而悲痛的,明玉第一次见宇文氏哭得这样伤心。退到外头屋檐下的香桃、落英等听到哭声,愣了愣狐疑地相互对望一眼,香桃走到门口,明玉不等她进来就使眼色示意她退出去。
宇文氏的情况很像私自离家出走,但若不是直估那边出了事,她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哭是释放情绪的一种方式,压在心里久了,只怕要憋出病,明玉也没劝。宇文氏哭了好一会子声音才慢慢儿低下去。
明玉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道:“现在好些了没有?若一时没地方可去,就在我们这里住下也成。”
说着又重新给宇文氏倒了一碗茶,宇文氏抬起头来,眼眶已红肿的像两个桃子,嗓音沙哑带着浓浓的鼻音,点了点下巴,咬着嘴唇把眼泪隐忍下去,道:“谢谢四嫂怜惜我。”
明玉从怀里取出手绢,将她脸上的泪迹擦去,也不问缘故,笑道:“瞧瞧,哭得跟孩子似的,叫衍哥瞧见可要笑话你。我吩咐落英她们打盆水来,洗把脸再用冷水敷一敷眼睛,没得叫别人看见,还说我这个做嫂子的欺负你。”
宇文氏晓得明玉打趣儿她,咧嘴扯出一抹笑来,等落英她们把热水送来,宇文氏就跟着去净房洗脸。
香桃看着宇文氏的背影消失在帘子后,蹙着眉头低声揣度道:“七奶奶这是怎么?她突然跑来咱们这里,要不要打发人给二夫人她们说一声?”
去岁去直估香桃在淮安,落英和落翘想必也与她略说了去年在直估发生的事,只不过没有细说。
明玉垂着眉眼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