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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现在对于联邦调查局的权限,实际上还是控制很严的。在奥克拉荷马大爆炸之前,就有一些研究右派民兵的学者,向联邦调查局提出过警告,说这些组织中的一部分人,有十分危险的进行恐怖活动的倾向。但是,他们所得到的联邦调查局回答是,我们无权作任何事情。因为他们不可能凭这样的警告,或者说,凭一个倾向,就取得类似窃听电话之类的行动许可。根据“纽约时报”的报导,现在每年联邦调查局得到法院许可所进行的窃听,平均每年不到850次,你可以看到,对于有大量国际贩毒集团和国际贩运人口集团等等集团犯罪的国家,这个数字是非常低的。对于这个问题,也同样是一个十分困难的平衡,控制过严,束缚了他们的手脚,不利于打击犯罪,松一松,公民权利马上失去保障。这也是总统和国会,司法部官员和民权组织以及专家学者们,始终争执不休的联邦调查局的权限问题。
还有了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就是在经过了奥克拉荷马大爆炸之后的今天,在犯罪问题和恐怖主义节节升高,美国国会通过反恐怖法的时候,美国人民担心的是什么呢?在最近美国民意调查的结果中看到,半数以上的美国人依然回答说,他们担心联邦政府侵犯他们的隐私权。犯罪有可能夺去一些人的生命,但是,只有在联邦政府的权力扩张失控的时候,他们有可能失去整个自由。举一个简单的例子,今年美国联邦调查局就提出,要建立一个规模巨大的全国性电话监听系统,这个系统将使执法人员在某些犯罪率高的地区,有同时监听百分之一电话的设备能力。当然,有这个设备能力,也并不意味着他们就能更方便地得到法院的窃听许可。即便如此,这个建议还是使美国人大惊失色。联邦调查局的官员再怎么解释,也无法使美国人相信这并不会影响他们的隐私权。这一设想刚一出笼,已经引起了民权组织的严重关注和不安。
迄今为止,在安全与自由面前,美国人还是选择自由,还是选择继续支付代价以保留自由。因此,在奥克拉荷马大爆炸之后,美国人在尽自己最大的可能不作过度反应,也就是说,依然按照他们过去所制定的原则行事。他们所做的只是逮捕确有证据的有行动的刑事嫌疑犯。至今为止,在押的还是只有两名。其中一名嫌疑犯尼可斯的兄弟,曾经被拘留,可是证据不足马上就被释放了。当记者采访他的时候,他在记者面前依然是一套套的反政府理论。但是,美国人还是认为,对于没有参与“行动”的他,还是必须给他思想和言论的自由。对于有证据的两名嫌疑犯,美国人也还是打算保护他们作为被告的公民权利,为他寻求一个公平的审判。在被炸的联邦大楼毁去之前,还是留有充分的时间,让被告的律师寻找对他有利的证据,并且考虑把他移到其它州审判,因为担心在爆炸发生的州,当地陪审团受的刺激太大,可能会影响审判和裁决的公正。甚至,在审判之前上诉法院还换下了主审法官,原因是该法官的法庭和办公室在联邦大楼被炸时受损,他的一些职员受伤,上诉法院在撤换法官的命令中说,“根据这些情况,一个通情达理的人无法不对艾利法官的公正能力存疑”。另外,民权组织和知识界还是在对反恐怖法的一些条款提出质疑,以防止爆炸引起的过度反应侵犯人民的权利。
但是,你也许注意到了,我说的是“迄今为止”,美国人在安全与自由面前,依然选择自由。谁也不知道,在这个变得越来越无法预测的世界上,恐怖主义还会如何发展,还可能使用一些什么样的武器。麦克维仿效的只是前一阵国际上较常用的汽车炸弹,几乎同时传来的东京地铁毒气案,却向全世界暗示了恐怖主义的升级。我想,事实上,核武器的发明至今,它对于整个人类的真正潜在危险并没有显露出来,我们假设有朝一日,当核技术不再那么神秘,恐怖主义分子也能够顺手操上一个两个的时候,真不知道美国会作什么样的选择,人类又会作什么样的选择。
因此,实际上,最终这将是一场人类良知与邪恶的角逐。很可惜,我们至今能够看到的仍然是自由的让步。美国人能把自由坚持到今天,坚持到这个分上,也已经很不容易了。你说呢?
写了不少了,明天先寄出这封信吧。以后再写。
祝
好!
林达
第五封信
卢兄:你好!
收到你的来信很高兴。你已经注意到,我在前面的信中,常常提到最高法院的裁决。美国的最高法院到底在执行宪法时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呢?这还要从美国的宪法所规定的政府结构谈起。
你一定记得,美国的建国者对于建立庞大的国家机器始终是很有顾虑的,他们曾经在不能确定自己有能力把握它之前,宁可先选择不要联邦政府。美国人至今还在中学课本里,把前辈的这些矛盾告诉自己的年轻一代:
“写出美国宪法的那些人都经历过反英战争,他们无法轻易忘记,一个大权在握的国王如何夺走了人民的权利。他们还记得那些税法,和士兵们怎样在没有搜捕状的情况下,就搜查他们的家。另一方面,他们已经发现,政府太弱,就会没有法律和秩序。出于这些原因。他们对于新政府的建立给出一些很谨慎的思考,他们的这些思想在两百年之后的今天,依然在指导我们。我们应该知道他们的这些思想”。这是一些什么思想呢?它的关键就是分权。首先是从横向把政府的权力切成两个大的层次。也就是联邦政府和地方政府的权力分割开。当然,所有的国家都有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的两层,没有什么稀罕的。但是在美国,这种分割是相当彻底的。也就是说,这些建立联邦政府的人,他们一开始就没打算大权独揽,并且把这种思想以立法的形式在宪法上确立下来。有一点我想再强调一下,就是美国的执法非常认真,尤其是宪法,你会发现每一个字都是个顶个管用的。
结果,就造成了美国一开始就在各种政策上非常不统一的情况。它的形象因此也非常的不统一。比如在蓄奴的问题上,美国南方和北方很早开始就有着巨大的差异。美国的南方是传统的农业州,奴隶一直是农业低技术劳动力的重要组成部分,而北方以大工业为主,需要的是有技术的工人,经济背景的不同,形成的观念也不同。但是美国地方的高度自治,造成各行其事的情形。美国在废除奴隶制之前,南方的奴隶就一直往北方逃亡,100多年前的美国南北战争之后,联邦立法不准蓄奴,但是,南方各州还是有种族隔离的地方法,更是造成大量黑人涌向北方的工业城市,远在民权法案取消种族隔离之前,黑人的民歌已经在唱着“甜蜜的家,芝加哥”。所以,当时的南北面貌是很不相同的。
总的来说,美国是地方自治权很大的一个国家。地方上的每一个官员都是当地的老百姓直接选上去的,和联邦政府毫不相干。州一级,甚至市一级的政府和头头,从来不必顾忌或者考虑中央政府或者总统对自己印象如何。相反的,他们总是很担心他们在选民中的形象怎么样,竭力要向他的选民表示,自己是顾及当地人的利益的。否则,下一届他铁定就选不上了。所以,在美国,中央和地方对着干的情况是从来就有的,所有的人也认为这是正常现象,他们之间也一直就习惯处于不断互相协调的状况。
所以,在美国,有时会出现一些对于我们来看很奇怪的事情。比如说,加利弗尼亚州政府控告美国联邦政府,要求巨额赔偿。因为加州和墨西哥接界,从墨西哥天天都有大量非法移民跑进来,按照美国法律,不管是不是非法移民,有一些美国人认为是最基本的东西还是必须向他们免费提供的,比如紧急医疗救助和青少年义务教育。这样,非法移民不仅为加州带来很多问题,还增加了很大的经济负担。加州政府就理直气壮地向法院控告联邦政府没有把边界守好,因为守国境线是联邦政府的事情。加州政府说,正是由于联邦政府没有把国境守住,才造成加州很多由非法移民问题造成的损失,因此,理所当然要联邦政府赔偿。
1964年,国会通过联邦的民权法,禁止在全国任何地方实行种族隔离。南方几个州非常恼怒,不仅因为当时的美国南方种族主义情绪还很强烈,而且,还因为州政府这一级认为,联邦这一立法是在侵犯南方各州的自治,首先是阿拉巴马州的州长带头冲出来不准黑人学生进入白人学校。结果,肯尼迪总统派国民兵护送黑人学生上学。在南方的乔治亚州,也是我前面说的几个当年坚持种族隔离的州之一,州议会为了表示对于联邦政府的鄙视,就在自己的州通过立法,把当年南北战争时南军军旗的图案放到了州旗上,决定州旗的形式是他们的权力,联邦政府也无权干涉。
30多年之后,美国南方也有了很大的变化,当年站在校门口阻挡黑人学生的阿拉巴马州州长,已经垂垂老矣。他仍然记得出来为自己当年的行为向公众道歉,尽管大家早已原谅了他。乔治亚州的首府亚特兰大市已经有了黑人市长,这个城市也以它国际化的口号,得到了1996年的奥运会举办权。民主党的州长米勒觉得,这样一面历史原因造成的州旗实在有损于这个州在世界上的形象,提出修改。但是,这一提议在当地引起了强烈的反应。南北战争之后,美国人始终在那里反省。他们为这场内战的发生而感受的痛苦似乎越来越大。事实上,当时的这场战争,解放黑奴也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原因,主要还是南方的要求更大的自治甚至分离。现在在美国,根本不可能有什么人炫耀北军的胜利,不论是南方还是北方,都首先认为,同胞之间的这场杀戳,是美国历史上的一个悲剧,这是今天美国对于“内战”这个问题的基本共识。在今天的美国南方,不论持什么观点的人,也都尊重他们的前辈为自己的家乡和理想的献身,在南方,你到处可以看到纪念死于战争的南军战士的纪念碑,在亚特兰大著名的独石山公园,巨大的独石山上刻的就是南军将领的浮雕。当米勒州长提出改旗的时候,反对的人很多,但是种族的问题已经沉淀在底层,人们提出的理由是,南军军旗是南方的历史遗产的一部分,没有什么必要去改。最后,米勒州长自信寡不敌众,自动取消了提议。至今,这面州旗依然在那里飘扬。
今年联合国成立50周年的庆祝活动,更是出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由于联合国大厦位于纽约市,市长为全世界来参加庆祝活动的各国首脑举行了一场音乐会。但是,在开场之前,纽约市长居然让人把巴勒斯坦解放组织的领袖阿拉法特给“请”出剧场去了。多年来,由于在阿拉伯国家和以色列的冲突中,美国政府一直站在以色列的一方,因此,巴勒斯坦解放组织一直把美国当做敌对一方,他们的游击活动也不乏放炸弹之类的暗杀活动,遇害的美国人也有不少。所以,西方世界在长期以来,一直是把阿拉法特和他的组织当做恐怖分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