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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风袭来,酒意上涌。
曹朋熏熏然,沿着花间小径而行,不知不觉中,便来到了后花园里!
一座人工湖,湖面结冰。
这湖水是活水,与漳水相连。待到春暖花开时,定又是另一番景色。
湖面上一座小榭,面积不大,却极为精致。
廊桥曲折,构成一幅动人图画。不过时值深夜,园中本应冷清,不见人迹。可是那水榭里,却又灯火闪动,隐隐约约,有琴声传来,曲调凄冷。
曹朋不禁好奇,朝着水榭走去。
却见一张竹帘后,有一个窈窕婀娜的身影。
“谁在里面?”
曹朋沉声喝问。
哐当!
小榭里传来一个水杯落地的声音,紧跟着一个带着吴侬软语口音的娇柔女声响起,“谁在外面?”
“乔夫人?”
曹朋一怔,挑起竹帘,走进小榭。
还真是大乔夫人在里面!
整个曹府,待吴侬软语口音的人不多。
黄月英倒是会说,可多年来,她更多是用北方官话,甚至已经成了习惯。孙尚香倒是经常说些江东话,但她此时,正陪着老夫人在花厅说话,所以也不可能。思来想去,也只有一个大乔夫人……只是这么晚,她孤零零一人在这小榭里做什么?曹朋迈步走进小榭,眼中透着疑惑。
灯光下,大乔夫人却是一袭不应季的白裙着身。
披着一件雪白的裘皮大氅,却衬托出,她身形娇小玲珑,楚楚动人。
小榭里不算太冷,燃着两个火盆。
乔夫人神色略显慌张,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
那张风华绝代的面容上,带着一抹酒红,显然是喝了酒所致。
见到曹朋,她似乎松了口气,上前盈盈一拜,娇声道:“妾身见过武乡侯。”
“诶,嫂嫂何必多礼?”
曹朋连忙伸手搀扶,可是当他触及大乔的身子,不由得一蹙眉。
“这么冷的天,嫂嫂怎穿的这么少?
我去叫人送来衣裳,免得受凉……小绍路上还说,要好好陪伴嫂嫂,怎地让嫂嫂一人在这里?”
“不用,不用!”
大乔连忙伸手,扯住了曹朋的衣袖。
肌肤相亲,乔夫人的手冰凉,没有丝毫暖意。虽则如羊脂玉般滑嫩,可是那冷意,却让人生不出半点绮念。
“嫂嫂,都这般冷了,还说不当事。”
“武乡侯……”
“诶,你我而今也算一家人,香儿嫁于我,小绍又拜我为师,嫂嫂何故如此生分?”
乔夫人脸一红,灯光下顿增几分俏丽。
“却是妾身口误,叔叔勿怪。”
“先坐下来吧。”
曹朋看得出,乔夫人有心事。
于是他请乔夫人坐下,又把两个火盆拉近了些,加了些木炭,令火更旺。
抬头看了看桌案,上面摆着一张琴,还有一副酒具。
他想了想,从小榭角落里找来一个铁架子,套在火盆上,然后有放上一盆水,把那酒壶放入水中加温。
“嫂嫂好雅兴,今夜月圆,确来抚琴赏月吗?”
“啊?”
乔夫人愣了一下,摇摇头,“只是心情燥郁,何来雅兴?
叔叔来,莫不是要劝说妾身吗?”
“劝说?”曹朋一怔,“劝说什么?我今日刚进家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嫂嫂若是心里积郁,不妨与我说说。”
哪知道,乔夫人却没有回答。
她侧身而坐,伸出那洁白如玉的柔荑,纤纤玉指拂过琴弦,发出悠扬好听的音符。小榭外,寒风呼啸……合着音符,透出一丝凄凉无奈之气。
曹朋也没有催促,见酒水差不多了,便取出来,满上一杯。
“啊!”
乔夫人看到曹朋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想要阻拦,却有些迟了。不由得发出一声轻呼,想要开口,但又不知如何说。那张俏丽粉靥,透出一抹绯红。
“怎么了?”
“没,没什么。”
乔夫人红着脸,忙转过了身子。
灯火摇曳,曹朋这才留意到,他手中那杯口上,残留一点胭脂红。登时恍然大悟,他连忙站起来,透着尴尬之色,把酒杯放下,不知如何说才好。
这杯子,是乔夫人刚才自己用……
桌上两个杯子,一个倒着。
曹朋还以为,那是乔夫人用的杯子,却没想到……
好半晌,乔夫人似冷静下来,回过身,突然微微一笑,“叔叔可愿,听妾身抚琴一曲?”
“久闻嫂嫂琴技高超,却未曾听闻过。”
乔夫人笑了笑,“若说琴技,这天底下琴技最好的,却在叔叔家中,并非妾身。”
是啊,天底下琴技最好的,莫过于蔡琰。
这一点曹朋也很清楚,顿时露出了笑容。
乔夫人没有再说,而是拂动琴弦。
琴声悠扬,如泣如诉!曹朋不是个有雅骨的人,不过被黄月英蔡琰这些年来熏陶,就算没有几分雅骨,也能随风附雅,听出这琴声的好坏。
大乔夫人的琴技很出色,但若说出类拔萃,却远远不如。
有蔡琰当先,她很难说琴技高超。只能说,她的琴技,已经登堂入室。
“从明后以嬉游兮,登层台以玉清。
见太府之广开兮,观圣德之所营。
建高门之嵯峨兮,浮双阙乎太清。
立中天之华观兮,连飞阁乎西城……”
乔夫人突然展开了曼妙歌喉,轻声吟唱起来。
曹朋先是一怔,旋即就听出,这是在建安十二年时,曹操拜相。适逢铜雀台建城,他召集文武,在邺城欢聚。时曹植也参加了聚会,更登台作赋,也就是后世极有名的《铜雀台赋》,令得曹操心中大悦,并为之赞赏。
不过,乔夫人何故吟唱这首铜雀台赋?
“临漳水之长流兮,望园果之滋荣。
立双台于左右兮,有玉龙与金凤。
揽二乔于东南兮,乐朝夕之与共。
俯皇都之宏丽兮,瞰云霞之浮动……”
大乔夫人唱到这里,突然止住歌喉,扭头看着曹朋,神色凄然道:“叔叔,莫不是要劝妾身相从吗?”
慢着慢着……
曹朋好像明白了!
大乔是担心,老曹对她居心叵测,故而心中忧虑。
老曹好色,乃天下人皆知。乔夫人有如此担心,似乎也是在情理之中。
不过,似乎有点不对吧。
“嫂嫂,这铜雀台赋,你听何人所传?”
“嗯?”
大乔一怔,想了想,“却是前年,魏王攻取荆州时,在江东所流传开来。”
前年?
那其实也就是去年。
但时间而言,此时将至子时,倒也算不得错。
曹朋疑惑道:“嫂嫂方才唱铜雀台赋,我也知晓。
子建文章华美,词藻甚动人,故而我也有印象。只是我印象里,嫂嫂刚才好像唱错了一句。嫂嫂唱‘揽二乔于东南兮’,可我记得,当时子建作赋之后,大王还让人抄录一遍,派人送到我手里。上面写的,却是‘连二桥于东西兮’。
是桥梁的桥,而非是嫂嫂所姓的‘乔’。
子建所说的二桥,乃是从铜雀台连接金虎台和玉龙台的两座桥,怎到了江东,却变成了‘揽二乔于东南兮’?这里面,只怕是有些古怪吧。”
老曹,你造的好大孽!
你看你,好色之名天下人皆知,把个美娇娘愁成了这副模样,实在过分。
其实,曹朋隐隐能猜出这里面的缘故。
揽二乔于东南兮,应该是出自诸葛亮之口。东汉末年,桥和乔相通……记得三国演义当中,诸葛亮就是用这么一首铜雀台赋,劝说周瑜动兵?
只是前世曹朋后曾查看汉魏诗词时,才发现了其中的错误。
曹植,从未作过‘揽二乔于东南兮’的词句,原本就是‘连二桥于东西兮’。但由于三国演义的影响实在巨大,以至于后世很多人,以为‘揽二乔于东南兮’是曹植所做,其中更透露出曹操对二乔的野心勃勃。
这,可真是冤枉了曹操,更冤枉了曹植。
如果从整篇赋文来看,‘揽二乔于东南兮’,明显和铜雀台赋的主题不符,而且内容也不甚连贯。正在描述铜雀台的景色,怎突然间就变成了江东二乔?
而今世,曹朋更看了原篇。
且不说曹植曾因为甄宓之事惹怒曹朋,有前车之鉴。就说当时他所处的环境,也不可能让他作出‘揽二乔于东南兮’的词句。这样一想,那么这词句明显就是诸葛亮为激怒周瑜,而专门改编,并且在江东迅速流传。
诸葛亮啊诸葛亮,你劝说周瑜就劝说周瑜,何故又拿女子的名节作文章?
不知为何,曹朋对诸葛亮突然又增添了一分厌恶之情。
“这不是原文?”
“你若不信,明日让昭姬和月英,带你去铜雀台游玩,你可以亲眼看那两座桥梁。大王当时尚有荆州刘表,并州高干和幽州袁熙未灭,怎可能容许子建作出这样的词句,不是明显要激怒江东吗?再者说了,嫂嫂也是冰雪聪明之人,文采甚至远胜于我。难道看不出来,这‘揽二乔于东南兮’,明显与整篇文章格调不符?子建这人,我不甚喜欢……但若说他的文采,却极是赞赏。他若真是透露这‘揽二乔于东南兮’的意思,也决不可能在铜雀台赋中表现。此必是有小人,在暗中作祟。”
乔夫人的脸色,顿时变了!
也难怪,就因为这么一句话,让她承受了无比巨大的压力。
虽说‘揽二乔于东南兮’还包括了她的妹妹,但相比之下,小乔有周瑜为她遮风挡雨,可大乔……却要独自承受这份压力,实在过于辛苦。
“该死,这是哪个没道德的,编造出如此谎言?”
乔夫人羞红了脸,抬头向曹朋看去。
“不是我!”
曹朋连忙摇头。
“妾身省得……”
乔夫人连忙低下头,轻声回答。
片刻后,她突然又抬起头,看着曹朋问道:“可既然如此,魏王何故要我与香儿,前来邺城?”
曹朋搔搔头,旋即又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他站起身来,大声道:“不过请嫂嫂放心,我既然应下了子义所托,断然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们。了不起,我辞官不做,回荥阳或者中阳山种田去。小绍唤我一声‘老师’,这一世,我都会护你们一个周全。”
大乔的眼圈红了,泪光闪闪。
自孙策过世之后,一直是她在强撑着这个家。
为了孙绍,也是为了她和两个女儿……可这其中的辛苦,谁又能知晓?
当听到曹朋这一句话时,大乔突然间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平静。甚至,在孙策在世时,也没有这样一种安全感。灯光下,曹朋身材挺拔,透着一股子豪气。却让大乔心中,陡然有一丝悸动,脸腾地红了!
“嫂嫂,这小榭里冷,莫待在这里。
回房去吧,今天是年关,小绍方才喝多了,也要有人照顾。你若是病了,岂不是让小绍担心?万事有我在,嫂嫂不必太操心,只管放心就好。”
大乔夫人犹豫了一下,起身道:“多谢叔叔。”
两人走出小榭,沿着那回廊慢慢行走。
刚才还皎洁的明月,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天上,飘起了偏偏雪花,想来也将是邺城最后一场冬雪……当走下长廊时,大乔夫人脚下一滑,啊的一声惊叫,便朝地上倒去。曹朋眼明手快,上前一把将夫人搀扶住。只是姿势显得很暧昧,乔夫人正好倒在了曹朋的臂弯,下意识抓紧了曹朋的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