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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主贤明之际,何不承父志济天下苍生,而在此作一身之修行,岂不愧对乃父忠魂?亦不合我佛之本意。'伯远公被说服了,含泪离开焦山寺。回京后,嘉靖皇帝将忠愍公生前所任的兵部员外郎一职赏给了他,并赐还互市、劾严两篇名疏。伯远公一则报焦山寺救命之恩,二则也怕父亲的这两篇奏疏日后湮灭,遂将它用木匣装起来,送给宏济长老,请焦山寺代为保管。宏济法师将它定为镇寺之宝。从此便一代代传了下来,一直传到老衲手中。〃
芥航说到这里停住了。曾国藩边听边想:刚才说芥航法师未脱俗,实际上,定慧寺这座江南名刹、佛家圣地也未脱俗。它把杨继盛的奏疏作为护寺之宝,这里面包含着对忠臣义士多大的尊崇!对人世的正义与邪恶有着多么强烈的是非褒贬!可敬的芥航法师,可敬的定慧寺。曾国藩心里默默念道。
彭玉麟问:〃法师,杨忠愍公的真迹保存于宝刹三百年,这中间也曾给外人观赏过吗?〃
芥航答:〃三百年来,这件镇寺之宝只对三个人开过。一是前明史阁部史可法守扬州时,有次来焦山巡视,住持圆鉴法师请他看过。二是康熙帝南巡至焦山,为寒寺御笔亲赐定慧寺三字,为报圣恩,住持慧明法师请皇上观赏过。三是乾隆爷南巡,御赐一万两银子重修寺院,那年我已在定慧寺出家,亲眼见智重长老打开木匣,请乾隆爷过目。今夜为二位居士,第四次打开了木匣。〃
芥航法师给他们以史可法、康熙帝和乾隆帝一样的礼遇,使彭玉麟、曾国藩很感动。感动之余,曾国藩又觉奇怪,这礼遇,决不是彭玉麟的五百两银子所能换来的。难道说,自己的身分被这个菩萨似的老法师窥视出来了吗?他问:〃请问法师,杨忠愍公的奏疏既然让人看过,就必然会传出去,宝刹不怕它被人盗走吗?〃
〃居士问得甚好。〃芥航又数起念珠来,一边说,〃康熙爷南巡那次,人多眼杂,慧明法师担心被歹人得知,于是聘请了十名武林高手作护寺卫士,以防不测。过了些日子,慧明法师又犯起难来,寺庙清静无为之地,怎能容得武师?且这样明目张胆地聘武师,岂不告诉别人,寺里有宝吗?慧明法师想了很久,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
芥航法师停下来,用眼扫了一下曾国藩,然后又继续数着念珠说:〃慧明法师将这十名武师一律削发为僧,填了度牒,成为定慧寺的正式比丘。从那时起,定慧寺便仿照少林寺,在寺内练拳习武。有武艺出众的,便让他充当寺院的保镖;没有,则从外面雇请,雇请的人都一律作僧人打扮。以后方法灵活些了,不再填度牒,想留则留下,不想留了,随时可以离寺还俗。就这样保存了护寺力量,镇寺之宝也就没有丢了。〃
说罢,芥航又拿眼扫了他们一下。曾国藩觉察到老法师的话是专门对他而说的。他略觉有一种启发,但一时又联系不上来。于是又拿起杨继盛的奏疏欣赏着,脑子里慢慢浮现出那位明末忠臣从容就义时的悲壮情景:拖着脚镣,披着长发,慷慨走向菜市口,口里吟着:〃浩气还太虚,丹心照千古。生平未报恩,留作忠魂补。〃
〃居士!〃芥航法师把曾国藩的思绪从历史烟云中唤回。
〃杨忠愍公的奏疏真迹存于寒寺三百年,今日才只是第四次开启,居士能不题个字,为寒寺留作纪念吗?〃
曾国藩笑着说:〃老法师给弟子这样高的礼遇,使我们既感激又惭愧。只是伧促之间,题什么是好呢?〃
芥航说:〃居士不必过于谨慎,随便写几个字吧!〃
曾国藩对彭玉麟说:〃要么你先写。〃
彭玉麟忙摆手推让。曾国藩想了想,说:〃二十年前,弟子读《明史》,深为忠愍公两疏所感动,认为乃天地间至情之文,一时心血来潮,写了几句四言古风。若法师不嫌鄙陋,弟子就把这篇旧作抄一遍吧!〃
芥航说:〃最好!〃
小沙弥送来纸笔,拨亮灯芯,曾国藩挥笔写道:〃古孰无死,曾不可班。轻者鸿毛,重者泰山。杨公正气,充塞两间。遗文妙墨,深播人寰。马市一疏,声振薄海;更击贼臣,五奸十罪。心追逢比,身甘菹醢。取义须臾,归仁千载。翩翩谏草,犹存手稿。古柏挐空,似枯弥好。郁此英风,辅以文藻。长有白虹,烛兹瑰宝。〃
他仅仅只将原作的〃欲睹手稿〃改为〃犹存手稿〃,其余一概照旧。写罢笑道:〃年轻时的涂鸦之作,实不堪入法眼!〃
芥航说:〃居士之诗可与杨公之疏并为不朽,请居士落款吧!〃
这下把曾国藩难住了。干脆一瞒到底吧!他心里想,于是提笔写道:〃同治四年仲夏,洞庭湖俗子江子城敬题于杨忠愍公二疏手迹之后。〃
〃哈哈哈!〃芥航忽然大笑起来,声音之爽朗,气概之豪放,竟像一个五六十岁的壮健将军,曾国藩、彭玉麟相顾失色。〃曾大人,不必再在老衲面前自抑了,还是实实在在落下你的大名吧!老衲刚才说过,诗与疏并为不朽,但它要借曾大人的声威,可不能凭'江子城'三字呀!。
曾国藩惊问:〃老法师何以知我不是江子城而是曾国藩?〃
芥航笑道:〃二位居士来方丈室之前,老衲已观察多时了。虽是布衣小帽,举止之间却充满豪气,老衲心中已知二位非等闲之辈。老衲虽平生未睹大人尊容,但耳畔也曾听过香客们谈论大人的仪表。刚一晤面,便与素日脑中的形象对上了。言谈之中,又知从江宁来,湖南人,问的事也不一般,老衲心里已明白。只不过这位居士,老衲一时还猜不着。〃
曾国藩见法师道破真情,便不再瞒了,指着彭玉麟说:〃这位是衡阳彭雪琴先生!〃
〃啊,你就是善画梅花的水师统领!老衲久仰了。〃
彭玉麟忙起身致意。
〃刚才大人所问之事,老衲已猜着三分,现在干脆明说了吧!〃芥航不再数念珠,端坐在禅床上,对曾、彭说,〃老衲虽枯坐定慧寺,不出焦山已三十年了,但发生在江南一带的事,老衲毕竟有所风闻。老衲吃的农夫所种的稻米,穿的村妇所织的袈裟,要说完全脱离红尘,岂非自欺欺人!故老衲教诫寺中僧众,既一心礼佛,又关心世事,只不干预耳。自江宁克复后,大人所做的几桩大事,均合世人之意,老衲从香客的谈论中早有所闻。至于裁军,正所谓看门犬三成已去其二,余下一成的保存,何不效慧明法师的成法呢?〃
曾国藩明白了,芥航是在指点他,要他仿效慧明法师的作法。这样说来,长江水师也可以换装,脱下团练服,穿上绿营衣?也就是说,将长江水师由临时招募的团练改为国家的经制之师。这一层,曾国藩不是没有想过,但是他觉得可能性太小了。且听听这位活菩萨的意见。
〃老法师,您看这学慧明长老的办法,让湘军换装行得通吗?〃
〃行得通!〃芥航坚定地说,〃以老衲冷眼观看,当今人主尚有依靠大人之处,且湘军水师改装自有它的合法理由。这些理由,大人随便都可以说出几条。大人不妨去掉顾虑,试一试看。
〃谢谢法师点拨!〃曾国藩突然增加了信心。
〃不必言谢。〃芥航法师又数起念珠来,恢复先前平静祥和的神态,〃老衲细看两位大人骨相,知彭大人阳刚劲气充旺,非阴邪之气所能侵袭,且享高寿,古稀之年再建非常之功。曾大人积劳积忧过重,气血亏损,日后望少从奇险处着想,多向平易处用力。然治家有方,余庆不绝,子子孙孙,代有美才,足令世人羡慕称颂。〃
曾、彭再次合十鞠躬。
夜更深沉了,窗外一片漆黑,宇宙间仿佛只有江浪松涛的响声以及定慧寺方丈室里的灯光。曾国藩和彭玉麟似乎觉得这是一盏智慧的明灯,它能烛照人间的疑惑,洞悉世俗的虞诈。今夜,他们这两个不幸卷入蜗角之争的俗客心灵,也不知不觉地感受到了它的光芒的照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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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唐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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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联合七省总督支持长江水师改制
回到江宁后,曾国藩和彭玉麟、黄翼升、李朝斌等人进一步商量长江水师的永久保留问题。曾国藩的最大顾虑是:将团练改为经制之师,这是没有先例的事,不知朝廷能否同意。
芥航法师的所谓〃以老衲冷眼观之〃的话,毕竟只是他的看法,是不是朝廷的意思,实在显得很玄虚。黄翼升、李朝斌说,不管怎样,先上个折子再说。彭玉麟思考良久,说出一套完整的设想来:〃团练改为经制之师,没有前例可援,若是陆军,此事万万不可提,但现在是水师,却可望获得准许。一则朝廷鉴于从宣宗爷开始,海疆屡受夷人侵凌,需要建一支海防水师。二则长江水师组建十余年,有一个现成的规模,有良好的西洋装备,最有改为海防水师的条件。三则这些年长江水师的名声毕竟比陆军要好些,朝廷对它的猜忌少。〃
由长江水师分统出身后任淮扬水师、太湖水师统领的黄翼升、李朝斌完全赞同彭玉麟的分析。黄翼升说:〃这么好的一支水师队伍,想必朝廷也舍不得把它长期当团练看待。〃
李朝斌说:〃把长江水师改为海防水师,真的让朝廷捡了大便宜。〃
曾国藩想:雪琴前两条有道理,至于第三条,那是出于他的偏爱,长江水师的名声比吉字营、霆字营也好不了多少。
便笑着说:〃依雪琴看来,长江水师改为经制之师是有十成把握咯!〃
彭玉麟说:〃十成把握说不上,五成可以打包票。〃
黄翼升说:〃不只五成,少说也有八成。〃
曾国藩摇摇头说:〃八成?我看未必有,还是雪琴估计得稳当,大概五成左右。〃
彭玉麟说:〃不再走别的途径,便只有五成把握;若再走一条路,就有可能达到八成。〃
〃再走哪条路?〃李朝斌急着问。
〃有一个人,向来支持涤丈和湘军,找他,一定行。〃彭玉麟慢悠悠地说。
〃哪一个?〃李朝斌脱口问道。
黄翼升说:〃你是说找武英殿大学士贾桢?〃
曾国藩心里明白,但不做声。
〃找恭王。〃彭玉麟自己回答了。〃恭王东山再起,虽失去了议政王的头衔,但仍是军机处领班大臣。这说明太后对他既有隔阂,但又不能缺少。湘军能建大功,一向仰仗恭王的鼎力支持;且恭王在与洋人的交涉中,倍感国势柔弱的耻辱,多次提出要建海军,办工厂,徐图自强。他一定会全力支持将长江水师改为国家的海防之师。〃
〃雪琴,你刚才说恭王和太后仍有隔阂,何况又失去了议政王的头衔。这样一件大事,太后会让他一人作主吗?〃曾国藩问。
〃是的,我为此想了很久。〃彭玉麟说,〃恭王经前次挫折,处事的顾虑会多一些,很可能不会一人独自决定。我有一个替恭王着想的主意:请恭王对太后说,长江水师改经制之师,是一件很大的事,可援朝廷处理大事的旧章,由军机处发文征求各省总督意见,然后再作决定。〃
〃假若各省总督意见不一怎么办,岂不反而误了大事?〃黄翼升说。
彭玉麟笑着说:〃昌歧顾虑得有道理,但没有具体分析。
两江之外的其他七省总督,我都一一作了揣测。直隶总督刘长佑出于我们湘军,有利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