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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货主在船上吗?〃千总问。
〃在。〃萧本道忙走过去,一副谦卑的态度。
〃装的什么货?〃千总绷紧着脸。
〃没有什么,几十箱瓷泥。〃萧本道爽快地回答。
〃瓷泥?〃千总奇怪地问,〃是景德镇的瓷泥?〃
〃老总,是这样的。〃萧本道弯下腰说,〃我们是长沙铜官瓷器工场的。上个月,一个先前在朝廷当大官的老爷,要为老母庆九十大寿,向敝工场定做一百桌酒席的杯盘碗盏,每个器皿上都要烧上'恭贺慈母九秩大寿'八个字,只要做得好,价钱可以从优。教工场老板为这个老爷的一片孝心所感动,下决心要烧制一百套最好的餐具来。铜官有手艺好的窖师,但泥不好。老板特为叫伙计们到贵省景德镇,买了五十箱上等瓷泥运回铜官。老总,箱子里装的都是泥巴。〃
千总走进舱,抽出腰刀来,挑开旧油布,露出码得整整齐齐的五十只新木箱。他用腰刀在箱板上敲打着:〃都是泥巴?〃
〃不错,都是泥巴。〃萧本道面色怡然。
〃撬开来看看!〃千总盯着萧本道,喝道。
〃不懂事的小畜生,老总来了也不好好招待。〃萧孚泗突然闯进舱房,对着侄儿骂道。
〃这是家叔。〃萧本道对千总介绍。
〃老总,这边说两句话。〃萧孚泗拉着千总的手,走到船仓后头。他从怀里掏出两条三寸长的蒜条金来,塞进千总的腰包里。〃这点小意思,分给弟兄们买两杯酒喝,请高抬贵手,包涵包涵。〃
千总摸了摸腰包里两根硬挺挺的金条,心里寻思着:这两根家伙怕有半斤重,若不分出去,自己下半世就足够了,就是分些出去,得到的也是一笔可观的财产。到手的横财不要,那才是真正的傻瓜,他箱子里装的什么东西,关我屌事!
〃老板,这箱子里装的真是瓷泥?〃千总缓下脸来,对着萧孚泗又问了一句。
〃老总,我们都是讲义气的汉子,还会害你吗?放心交差去吧,箱子里装的全是上等景德镇瓷泥!〃
萧孚泗敞开上衣,露出纹了一头穿山豹的胸脯,哈哈大笑起来。千总一见,吓了一跳:这莫不是一个江洋大盗!木箱里装的是鸦片,还是洋枪?他正想吆喝一声,手指又碰上硬梆梆的金条,嗓门立刻哑了。他走出船舱,对着十几个士兵,手一挥:〃弟兄们,下船吧!木箱里装的是景德镇瓷泥,我都看过了!〃
待千总把士兵们都带下船后,萧孚泗又和众人碰起杯来,高声吆五喝六,全然不把森严戒备的这支人马放在眼里。奉命搜查的人都回去交差去了,岸上安静下来,萧孚泗座船上的猜拳行令之声更加热火。半个时辰后,岸上又亮起一队灯笼火把,吵吵嚷嚷地沿着石磴而下,向江边走来。船舱里的人莫不感到奇怪:刚才检查过的,为何又来了?萧本道放下筷子,说:〃三叔,我上岸去看看。〃萧孚泗点点头,心里也有点纳闷。
萧本道上得岸来,只见来的人不如刚才的多,但从他们身上鲜明的甲胄来看,身分似乎要高些,马也多了四五匹,为首的是一位参将。萧本道想:来头不小呀,一次又一次的,究竟要干什么?只见一个骑在马上的都司说话了:〃大家都不要惊慌,实话告诉你们,前向京师的王爷遭强盗打劫,丢失了大批金银珠宝。据侦察,这几天要路过九江。为不让强盗蒙混过关,苟将军带领弟兄们奉巡抚沈大人之命,再行搜查。这次只查大船,不查小船。〃
说完,跳下马来,其他几个骑马的武官也随着跳下马,各自带着十几二十个人,分头向江边几条大船奔去,只有那个参将苟将军仍端坐在马背上,满脸杀气地监视着这场十分罕见的搜查。
萧本道赶快向船上跑去。还没有等他把所听到的话对叔父讲完,都司已带领二十多个兵士凶恶地踏过跳板,来到甲板上。
〃管船的是哪个,还不给老子滚出来!〃都司见满舱的人没有一个出来接他,勃然大怒。
船老大正要起身,萧孚泗一把按住。他站起来,整整衣服,大摇大摆走出舱。
〃你是不是聋子?老子带了二十多个弟兄来到船上,你们没有听到声音?〃都司喝道。
〃老总息怒,我的确有点耳背。〃萧孚泗满脸笑容回答。
〃这是我们都司向老爷,你要放明白点!〃一个士兵瞪了萧孚泗一眼。
前福建陆路提督心里禁不住好笑,口里说:〃哟,真的是有眼不识泰山,原来是向都司,怠慢了。〃
〃我没有功夫和你罗嗦!你船上装的是什么东西,老实讲清楚!〃都司依然是恶狠狠的。
〃船上装的是瓷泥,刚才那位老总已经一一验看了。〃
〃瓷泥?〃都司大为疑惑,〃瓷泥是什么东西?〃
连瓷泥都不知道,萧孚泗差点笑出声来。他强忍着笑,说:〃瓷泥,就是做瓷器的泥巴。〃
〃你把泥巴运到哪里去?〃
〃运回湖南。〃
〃混蛋,你们湖南连做碗盆的泥巴都没有,分明是在扯谎!〃都司大声斥责。
萧孚泗吃了一惊,萧本道和满船男女也都吃了一惊。
〃向都司。〃萧孚泗边说边走前一步,〃我们湖南虽有做瓷器的泥巴,但不如景德镇的好,所以到这里来装。〃
〃就是泥巴,老子也要看一看!〃向都司转过脸去,对士兵们下令,〃都进舱去,把箱子统统打开!〃
萧本道一听,脸都白了,急着要上前去制止,但三叔在与他们打交道,又不便自作主张。
〃慢点,向都司,进舱去说两句话吧。〃萧孚泗伸出两只手臂来,做了个阻挡的姿势。他寻思着故伎重演,考虑到这个都司不好对付,蒜条金至少要加一根。
〃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
都司不吃这一套,倒是萧孚泗没有想到的。他楞了一下,又说:〃我有一坛百年老酒,昨夜刚启的封,向都司赏脸进舱喝一口吧!〃
〃百年老酒?〃都司又惊又喜,〃行,尝尝它的味道究竟如何!〃
原来这向都司是个酒鬼,一听说好酒,便口水流出,身不由己。萧孚泗暗自高兴,叫侄儿打开一坛从天京王府里抢来的好酒,满满地斟了一大碗。都司接过碗,还未喝,先已被浓烈的酒香刺激得嗓子哑哑的。灌下一口后,连声称赞:〃好酒,好酒!〃说着说着,一碗酒已全部进了他的大肚子。
〃向都司,实不相瞒,这坛酒是我的高祖在乾隆二十年埋在土里的,至今有一百一十年了。今天是他老人家一百五十岁冥寿,我们多喝两碗。〃
萧孚泗说话的时候,萧本道又倒了一碗,都司二话没说,咕噜咕噜地喝光了。萧本道要再倒,都司摆了摆手:〃不喝了,老子要办公事。这样吧,不要弟兄们动手了,你们自己打开吧!〃
都司说着,便觉得有点头晕,刚要坐下,被萧孚泗拦腰扶住,一只手从里衣口袋里摸出三根黄灿灿的金条来:〃小意思,拿着吧!〃
谁知那都司用手一推,说:〃老子不要这个,你把那坛老酒给我吧!〃
〃行,酒也给,这点东西你也收下。〃说着,便将金条朝都司身上硬塞。
〃向开山,你这个龟孙子,钻到哪里去了!〃一声喝问传来,随即走进一个高大的汉子。
向开山睁开醉眼一看,吓了一大跳:〃苟、苟大人,卑职在这、这里搜、搜查哩!〃
苟参将皱了皱眉头,一眼看见那只打开了盖子的酒坛子,恼火起来:〃向开山,你居然在这里喝起酒来,老子砍了你!〃
苟参将冲上前,一把揪住都司的上衣。突然,手被那几根硬金条碰着了。他松开手,从向开山的衣袋里搜出三根金条来。〃这是什么?王八蛋,叫你带人搜查,你倒受起贿赂来了。来人啦!〃立时从舱外进来三四个人,〃给我把向开山绑起来!〃
两个士兵拉着向开山出了舱。
〃搜!给我翻箱倒柜地搜!〃士兵们如狼似虎地乱搜起来。
面对着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萧孚泗一点准备都没有,略为慌了一下,便很快镇定下来。
〃苟大人,这只木箱里装的都是金子!〃一个士兵惊呼起来。
〃苟大人,这只箱子里装的都是珠宝!〃又一个士兵高叫。
〃这只也是一样,全是金器银器!〃第三个也嚷起来。
苟参将过去,见打开的三只箱子里装的全是光彩夺目的金银财宝。他眯起眼睛,皮笑肉不笑地走到萧孚泗的面前,盯了好长一阵子后,猛地大喝道:〃你们这伙无法无天的强盗,终于没逃脱我苟某的手心!〃说罢狂笑起来。
萧本道冲过去高喊:〃我们不是强盗!〃
〃不是强盗?〃参将狞笑道,〃赃物都在这里,你还要赖吗?〃
〃这不是赃物!〃萧本道继续辩解。
〃不要多说了!〃萧孚泗制止侄儿,对参将说,〃你带我去见沈葆桢吧,我有话当面对他说。〃
〃哼!好大的口气,沈大人的名字是你叫的?〃苟参将两手叉腰,审视着萧孚泗,〃好哇,沈大人现在就坐镇九江,你跟我上岸去见他吧!〃
上岸后,萧孚泗被送进九江兵备道衙门的一间小屋子里,苟参将去禀报沈葆桢。一会儿功夫,便带回了沈葆桢的指示:〃这是一桩打劫王府的要案,必须回南昌去亲自审理。所有赃物一律封好,连同船上男女,全部押到南昌去。〃
萧孚泗大怒,对苟参将吼道:〃你去告诉沈葆桢那小儿,我不是什么打劫王府的强盗,我是打金陵的首功大员!〃
苟参将笑道:〃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到南昌去从实招供,好汉做事好汉当,不要冒充什么攻打金陵的首功大员了。退一万步说,你即使真的是打金陵的湘军,那班家伙我们也知道,放火烧城,打家劫舍,比强盗也好不了多少!〃
这几句话,说得萧孚泗火冒三丈,真想割掉他的烂舌头,心里狠狠地说:〃到了南昌,见过沈葆桢后再与你算帐!〃
到了南昌的第二天,萧孚泗被押上了江西巡抚大堂。只见宽大的厅堂里气象森严,两旁肃立着十几个手执水火棍的衙役,正中大几后面,端坐着身穿从二品朝服的沈葆桢。这位林则徐的外甥兼女婿,素以不讲情面著称。此刻,他铁青着脸,对着下面喊道:〃所押何人,报上名来!〃
萧孚泗抬起头来,盯着沈葆桢看了一眼,大声回答:〃沈大人,我是萧孚泗!〃
〃萧孚泗?〃沈葆桢惊问,〃你就是曾九帅手下那个封了男爵的萧孚泗?〃
〃是的,我正是九帅手下节字营营官、前福建陆路提督萧孚泗。〃
〃那你为何不在江宁城里管带士兵,却跑到九江码头碰上了他们?〃沈葆桢追问。
〃老父上个月去世,我是回家奔丧的。〃
〃奔丧?那为什么船上还有女人?那五十箱金银又是怎么回事?〃沈葆桢穷追不舍,并非因萧孚泗自报了姓名而改变态度。
萧孚泗急了,说:〃沈大人,请到内室,我把一切都对你明说了。〃
沈葆桢犹豫一下,说:〃好吧,你随我到签押房来。〃
沈、萧二人,从前并没有见过面。沈葆桢一待萧孚泗坐定,便问:〃你说你是萧孚泗,有证据吗?〃
萧孚泗从衣袋里摸出一封信来,递过去说:〃这是我离开江宁前,曾中堂给我的一封亲笔信。曾中堂的字迹,想必沈大人认得。〃
〃他的字我当然认得。〃沈葆桢边说边从信封里取出一张纸来。纸上写着:孚泗贤弟痛失严亲,谨备赙仪一百两,祭幛一段,挽联一副,以致哀痛。曾国藩泣拜。
沈葆桢忙把这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