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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 第三部 黑雨-第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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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花街柳巷寻欢作乐。
  这一天,他来到秦淮河边,踱进了重建不久的媚香楼。这媚香楼是晚明秦淮名妓李香君的住所,清兵打金陵时毁于兵火,后又恢复。咸丰二年底,太平军进入小天堂,媚香楼再次被烧。同治三年,赵烈文奉曾国藩命整修秦淮河,媚香楼便又应运重建。眼下的媚香楼,比咸丰二年前的旧楼还要华丽数倍,几乎赶上了李香君时代的水平——艳领群芳之首。
  丁公子一登楼,鸨母便安排他平日最喜欢的姑娘香玉来陪伴。香玉弹着曲子,陪着丁蕙蘅吃着花酒。正在惬意之时,丁蕙蘅一眼看见一个十七八岁的丽人依偎着一个翩翩少年,从他身边走过去,一股浓烈的香味直呛他的鼻子。丁蕙蘅魂销魄散,忙喊鸨母过来,指着背影问:〃那姑娘是谁?〃
  〃新来的香碧。〃鸨母谄笑道,〃丁公子喜欢她?〃
  〃嗯。〃丁蕙蘅还在贪婪地呼吸香碧留下的余香,痴痴地望着衣裙摆动的倩影。〃你去叫她过来,陪陪我丁大爷吧!〃
  〃丁公子。〃鸨母亲自给丁蕙蘅斟了一杯酒,满脸堆笑地说,〃你喜欢她,那还不好说吗!以后叫她来陪你,只是这几天不行。〃
  〃为什么?〃丁公子恼怒起来。
  〃丁公子。〃鸨母紧挨着丁蕙蘅的身边坐下来,媚态十足地说,〃你莫生气,这五天里香碧被一个扬州来的富商公子包了,五天后他一走,香碧就是你的人。〃
  〃不行,你要大爷等五天,大爷会要等死的。〃丁蕙蘅心急火燎,恨不得马上就将香碧搂入怀中。〃什么富商公子,叫他识相点,早点让出来,否则丁大爷不客气!〃
  鸨母奈不何丁蕙蘅,只得跟那巨商之子商量。那年轻人也是财大气粗、血气方刚,正跟香碧热乎得一刻都不能离,准备以巨资赎身长期相聚,岂肯让出!便气呼呼地冲出房门,指着丁蕙蘅的脸骂他无理取闹。这下可惹怒了这个衙内。他一挥手,几个恶奴一拥而上,乱拳打了起来。那富商之子酒色过度淘虚了身体,受不了几下便一命呜呼了。丁蕙蘅知道闯下祸了,塞给鸨母二百两银子,要她收殓送回扬州,自己拍拍屁股,偷偷地溜出了江宁。
  那扬州富商也只这一个宝贝儿子,虽知死于巡抚公子之手,仗着有钱,他也不肯罢休,一面状告两江总督衙门,一面又暗中送给马新贻五千两银子。马新贻拿着此事为难了:不理嘛,人命关天,富商交接又甚广,江宁不受,他可以上告都察院、大理寺,最后还得追查自己的责任,且五千两银子也得不到;受理嘛,事关丁日昌,这情面如何打得开呢?思来想去,还是受理了。
  马新贻叫丁日昌到江宁来,与他商量此事如何办。丁日昌对儿子的作为十分恼恨,他到底要顾及巡抚的体面,不能不做些姿态。最后两人商定:那天打死人的几个家丁各打一百板,选一个充军,赔偿银子一万两,革去丁蕙蘅的候补道之职。扬州富商勉强同意,一场人命案就这样了结了。事平之后,丁蕙蘅回到苏州,丁日昌气得将他狠狠地打了一顿,锁在府里,不准外出。丁日昌奉旨到天津办案后,丁老太太见孙子可怜,便放他出来。丁蕙蘅把一腔仇恨都集中到马新贻身上,于是用重金蓄死士杀马报仇,张文祥就是用三千两银子买下的刺客。
  这是马案中又生发出的一团迷雾。曾国藩拿着这张无名禀帖,心头再添一层烦恼。说所告毫无根据吗?丁蕙蘅的家丁在妓院闹事打死人,丁蕙蘅也因此丢了候补道,这是事实。
  丁日昌也并不隐瞒此事,还专折上奏太后、皇上,承认自己教子不严,请求处分。说张文祥是丁蕙蘅买通的刺客,证据何在?且张文祥的招供中无丝毫涉及此事。丁日昌深受太后器重,在天津办案时对自己支持甚力,这样一桩谋刺总督的大案,没有铁证,怎能轻易牵连到他的头上!
  曾国藩不置可否,将无头禀帖依旧封好,派人送到栖霞山,请郑敦谨处理。第二天,禀帖又回到曾国藩手中,郑敦谨批道:〃此事须慎而又慎,请老中堂定夺。〃
  〃这个滑头!〃曾国藩苦笑着在心里说。尽管郑敦谨将担子又推了回来,但他的意思还是清楚的,不希望此案涉及到丁日昌头上。这点与曾国藩的想法一致。
  如何结束?曾国藩为此苦苦地思索着。特地从山东赶来的马新贻的弟弟马四,天天来督署纠缠,哭着要曾国藩查出主谋。大概是马四在背后又进行了一些活动,这段时期来京报接连刊出几封御史的奏折,声言要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山东籍京官联名上疏,振振有词地说,既然刺客说过〃养兵千日,用在一朝〃的话,显然背后有主使,不查出主谋,无以告慰亡督在天之灵。更令朝廷担忧的是,洋人也在议论此事了。恭王奕䜣来了密函,说洋人嘲笑中国政府无能,案子发生五个多月了,凶手也当场抓获,却迟迟定不了案,令人遗憾。奕䜣敦促曾国藩早日了结马案,免得中外议论纷纷。
  曾国藩很为难。有时他想,既然太后放了郑敦谨专程来宁处理此事,不如把千斤担子都推到他身上去。回过头一想又不妥。倘若郑敦谨认真过问此案,他也可能诱出张文祥的招供来,张文祥仍会说自己是湘军的哨长、哥老会的二大爷。
  湘军中有哥老会,哥老会情形复杂,这些内幕外人并不十分清楚。如果张文祥把这些内幕都掀出来,甚或再添油加醋,捏造些莫须有情节来讨好钦差大臣,保得自身的性命,那就坏了大事。湘军过去攻城略地、消灭长毛的功绩将会蒙上一层浓黑的阴影不说,连湘军唯一留下的人马——长江水师也可能会被解散,自己也可能会遭到意料不到的祸灾。不能把此案的终审推给郑敦谨,要在自己手里尽快结案。
  〃大人,彭大人、黄军门来访。〃傍晚,当曾国藩兀自对着蜡烛枯坐时,亲兵进来禀告。
  〃请。〃话音刚落,彭玉麟、黄翼升一先一后地迈进了门槛。
  〃涤丈,还在办理公务?〃彭玉麟笑着问。
  〃没有,这一年多来,我夜晚是一点都不能治事了,只能呆坐着,真的是尸位素餐,问心有愧。〃曾国藩边说边招呼他们坐下,亲兵献茶毕,退出。
  〃听说丁中丞送给你老一个水晶墨石,用里面的水点眼睛可使瞎眼复明,真有此事吗?〃黄翼升问。
  〃若真有此事,我的右目不早就复明了。〃曾国藩淡淡地笑着,说:〃不过丁中丞倒是一片好心,那石头里的水虽不能使瞎眼复明,但一滴到眼中便觉清凉舒服。说不定还是靠了这种水,不然左目现在可能也失明了。〃
  〃我去请两个洋医生来看看如何?〃彭玉麟说。
  〃算了。我的眼睛就是华佗再世也治不好了,让它去。瞎了也好,瞎了什么都看不到了,眼不见心不烦。〃曾国藩苦笑着说。彭、黄二人也苦笑着摇摇头。过一会,他问:〃水师近来操练如何?当兵的不打仗,麻烦事更多,只有每日把操练安排紧凑,才可勉强把他们的心拴住。〃
  彭玉麟说:〃长江水师违纪犯法的事,近两年来屡禁不绝,吸食鸦片成风,打架斗殴还算是小事一桩,炮船挟带私盐、鸦片时有发生,有的营十天半月难得操练一次。〃
  〃那个强抢民女,打死发妻的副将抓起来了吗?〃曾国藩插话。
  〃早已抓起来了。〃彭玉麟答,〃这种事,若不是百姓拦舆告状,他长年驻黄石肌,一手遮天,我们哪里知道!〃
  〃对这种人决不能手软讲情。雪琴嫉恶如仇,果断强硬,我很赞同。有人说你是彭打铁,其实带兵的人要的就是这种打铁的性格。昌歧,你在这方面软了点。〃曾国藩望着黄翼升说,〃欧阳平抢民女,这不是第一次了,有人向你告发过,你没有认真过问。〃
  〃老中堂指教的是。〃黄翼升诚恳地说,〃我看欧阳打仗也还行,只轻描淡写地说了几句,他也没当一回事。若是上次说重点,他或许也不至于下毒手打死多年共患难的妻子。〃
  〃是的呀,先是宽容,结果反而害了他。我们带兵的将领,就好比管子弟的父兄,只宜严,不能宽,这就是爱之以其道。〃
  曾国藩说,又问:〃欧阳平如何处置?〃
  〃看来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彭玉麟坚决地说。
  〃我也同意,但他是副将,非比寻常武职人员,各项证据都要充分,还要他自己签字画押。〃曾国藩说。稍停一会,他以沉重的心情感叹,〃历史上任何一种军队,不怕他组建之初是如何的纪律森严,以后又是如何的战功辉煌,时间一久,必定滋生暮气,直到腐烂败坏。前代不说,本朝的八旗兵、绿营,当初都是英勇善战的军队,入关统一全国以及平定三藩叛乱,都是靠的他们,后来不行了,但他们的威风至少还维持过几十年。我在衡州练勇之初,曾希望湘军不蹈八旗兵和绿营的覆辙,谁知打下江宁后就不能再用了,不得已十成裁去八成,留下水师这支军队,我寄予很大希望,愿他们成为抵御外侮的柱石长城,不想它也不争气。〃
  彭玉麟、黄翼升一齐说:〃是我们辜负厚望,没有把水师整顿好。〃
  〃这是气数使然,不能怪你们。〃曾国藩轻轻地缓慢地说着,心中似有满腹苦恼要倒出来,但终于没有吐出。〃二位今夜来有何事?〃
  〃涤丈,长江水师发现了哥老会。〃
  〃水师也有哥老会!〃曾国藩惊讶地打断彭玉麟的话,他最担心的就是此事,最怕的也是此事。申名标当年哗变,险成大祸,就是有哥老会在暗中串通唆使。审讯中还得知哥老会组织严密,更令他又怒又惧,所以霆军查出来的一百多个哥老会成员全被处以斩首。总以为如此严厉的镇压,能收到斩草除根的效果,岂料它竟在水师中复出。
  〃黄军门,你把详细情况对涤丈谈谈。〃
  〃前些日子瓜州总兵孙昌国在仪征巡视。一天傍晚,他微服到附近村镇散步,见一家小酒店坐着三个水师官兵,边喝酒边交头接耳,行为鬼祟。他于是也要了一杯酒,坐在一旁装着喝酒的样子仔细听。说的什么大半没听清楚,只听到说申名标被杀,张文祥眼看要剐,我们袍哥又要倒楣了。还说我们袍哥杀不尽斩不绝,到时我们劫法场。孙昌国一听,肯定他们是哥老会的,大怒,当时就派人将这三人抓了起来。一问,都是军官,一个千总,一个把总,一个外委把总。〃
  〃他们要劫法场?〃曾国藩惊问,〃是要劫杀张文祥的法场?〃
  〃审讯他们时,他们先不承认,后熬不过棍棒承认了,是劫张文祥的法场。不过,他们又说喝醉了酒,胡说八道的。〃
  黄翼升答。
  彭玉麟说:〃这是一件很大的事,它比欧阳平杀妻要严重得多,故特来禀报,请示如何处理。〃
  〃这三个人呢?现关在哪里?〃
  〃关在瓜州总兵衙门。〃黄翼升答。
  〃明天全部押到我这里来,我要亲自审讯!〃
  真是山火未熄,宅火又起,而这把火烧的又是他一生心血经营的宅院。
  这不是一般的案子,决不能张扬出去,曾国藩决定采取单个隔离的方式审讯。
  先押进来的是一个把总,他的双手被绑在背后,进门后低头站着,面孔冷漠,一声不吭。
  〃跪下!〃一旁的戈什哈喝道,说着便是一脚扫去,那把总面朝地倒了下去,额头磕在砖地上,发出沉重的响声。戈什哈跨前一步,将他衣后领猛地一提,那人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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