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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文若站在窗边,眼睛都几乎没瞪出来。
还数出不少理由让郭嘉留下,浑然不觉曹操盯着桌上镇纸的眼神凌厉如刀,要是他再劝阻,估计得把他割成十七八块。
不不,谁说是想要带着他出征。
只不过这人呆在许都,又不知道生出多少事故来。
自己都难以说服自己了,曹操的掌心忽然潮了一下——平日他的手指总是干燥,估计,是秋季火气太盛的缘故。
九月东征,算来也有月余,他倒是安稳呆在军中,一不饮酒二不犯事,总觉得身边仿佛没有这么个人一般。
郭嘉穿了件看起来很单薄的青色长衫,被寒风一吹,袖子鼓起来,曹操看着觉得手臂一阵凉。
他见他不答,又继续说下去——不过,若能一统中原,重些又如何?
顿时觉得手中的头盔重得托不动,抓住缰绳的手指,似乎也有些酸痛起来。
吕布一除,却是顺了刘玄德的意了,将军……郭嘉微微扬起下巴,眼神却穿过曹操不知落向何处,似乎终于觉得有些凉意,把双手笼进袖子里,腰身一紧,单薄得恍若无物。
曹操终于下马,依奉孝之见如何?
——奉孝并无什么意见,郭嘉的眼神落在曹操眉心,只是想告诉将军这句话而已。
刘备同吕布交情非浅,曹操垂下眼帘。辕门射戟的故事被传为美谈,他们也曾以兄弟相称过,大耳儿是因此才一路上韬光养晦不成。
当然不是,他只是装作韬光养晦而已。
我倒是不曾忘,曹操将盔上红缨理顺——他院子中的南瓜,可多时未曾打理。
刘玄德此人,虽不是人中之龙,却有一方霸主之相,丞相可知为何。
怎讲?
他对他身边的人的方式,和丞相对身边人的方式,完全不同呢……他的笑在这冷冷清晨竟散发着暖意,远处一抹艳红的光透出云层来,地面的霜一瞬间被照成了粉红色。
刘备示弱,而将军恃强——而此二者均能服人。蓦地一阵咳嗽,郭嘉略略弓起身子,端起肩膀,低下头去。
曹操解下猩红的披风,顺手撂在郭嘉肩头——行军可不必儿戏,若你病了,可没人像翠娘一般伺候着。
语气硬邦邦,披风却柔软,还带着温度。
多谢丞相关切,郭嘉握住肩头的那抹红色,捉紧,仿佛风一吹,它就会逝去。
我只是怕到时大军过处,没个地方给你养病。曹操拉着马行得远了,话语声在风里听不太分明,郭嘉迎风将披风抖开,披在身上,用心扎一个结。
转身望着军营的方向——不知何时炊烟已经住了,叮叮当当拆帐篷的声音在清冷的空气中依稀响着。
曹操已经走进大营,只余下地面一串足迹。
这个自然,若是病了,随军的大夫,估计也没有江郎中那么好说话吧。
郭嘉笑笑,转身也踩着刚才曹操的足迹走回去。
只是这人的脚步怎么这么大呢——明明走得很平稳,也并不迅速啊。
一步的距离,够郭嘉走一步半,估计他的野心也同步履一般,即使不说,也世人皆知。骂他窃国的人不少,可谁知道他爱的究竟是拥有这江山,或是拥有它的过程?
或者,只是迈开了脚步,便不知如何停止。
郭嘉将手拦在嘴边,低低咳嗽一阵,又慢慢向前走去,忽然一个趔趄,好像要倒下来,摇晃了几下,又稳住。
继续走。
吕布固守下邳城池虽说不是铁桶一般,可等闲也攻不进去。
他出战虽占不到便宜,曹军也胜不了——追在吕布身后,谁都怕他回马一戟刺过来,说不定自己就小命不保。
赤兔马一团火般,卷的沙尘满天。
城门一闭,谁也奈何他不得。
人人都知道将军最近心情不好,谁见着都是小心翼翼。
可流言这东西,要四起的时候是曹操也拦不住的——荀彧说,眼看天气越来越凉,大家都在传,不多久便要撤军了。
曹操手中的帐帘倏忽被捏紧。
良久,终于问——文若,奉孝近日好么?
自从那日早晨遇见他之后,似乎他就从视线中绝迹了。偶尔听荀彧说起,听说因为途中每日骑马奔波劳累,天气又冷,他好像又病了。
咳嗽总是不好。
但究竟为什么病,荀彧又遮遮掩掩不肯说明。
他——荀彧迟疑了一番,他似乎在和公达饮酒。
营地靠着泗水,时近正午,阳光照在水面上鳞鳞耀眼,其实毫无暖意。
曹操从很远的地方就听见郭嘉兴致勃勃吟诗的声音——关关鴡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唔,好诗好诗,当浮一大白……
他竟似已经醉了。
——来来来,公达,与我满上……
搬着一张小几,郭嘉于荀攸对坐,桌上放着一只酒坛,一人手执一只漆碗,你来我往不亦乐乎。
军中禁酒,你二人……曹操紧皱眉尖,欺上前来。
郭嘉回头乜一眼曹操,站了起来,又没站稳,软软歪在曹操肩头……丞相,如此良辰美景,不如及时行乐。
为什么他竟然连责罚的话都说不出来。
这个人靠在肩上,一低头,便能看见他领口中隐隐露出的锁骨。
线条清晰——是因为太瘦。
颜色清冷——是因为太瘦。
被他靠住的肩窝居然硌得有些疼,还是因为太瘦——郭嘉你……话未说完,碗已经递到指尖,推之不掉,就这么接过来。
将军,上好的梨花白……郭嘉用肘轻轻一撑,立开去。
曹操一咬牙,举杯一饮而尽。
居然。
冰凉凉一路从唇边,滑近腹中,除了凉意,没有滋味。
难道他在身边,就一定会让他食不安,寝不稳,坐如针毡,立若泥潭?他他他——他不至于,曹操将碗仔细放在眼前——连酒香也无。
竟然只是凉水……而已。
荀攸也站起身来,忍住笑,躬身作揖。
他又大喇喇坐下去,仰头望着曹操的脸,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点忿闷的神色,然后再嘲笑。
曹操只得平静如水地坐到他对面。
奉孝的好酒,再来一杯。
他却不再斟了,低头伏在案上,咳嗽起来。
荀攸弯下腰,轻抚他的脊背。
曹操眼底映着水光,看不分明的颜色,他忽然从酒坛里倒出一碗,水,饮下——全身仿佛一瞬间淬火般冷下来。郭嘉——他不是病了么,怎么还跑到这风凉地方喝凉水,实在看不出这有什么有趣。
不过这人从来都拿无趣的事当有趣,还一个人津津有味得很。
公达,平日没看出他也会和他混在一起。
将军——郭嘉突然从咳嗽中清醒过来,眼角有些充血,透着些奇异的粉红——最近大家都在劝,不如归去吧?
他究竟是故意,还是无意,这个人,永远如此么?曹操觉得肩上还留着他靠过的痕迹,胁下被他轻推过的地方,也有。
泗水沂水,绕城而过呢……他似乎又扯远了。
荀攸敛着眉,微微笑,将军,不若将这水,统统灌进城去,那下邳岂非——让这水,穿城而入么?
听起来是个,不错的主意呢。
曹操眯起眼盯住郭嘉,他伏在案上,没有了往日的笑意,眉尖紧紧蹙起。不由自主伸手过去,这人的脸颊,是不是也和他的手指一样冰凉。
谁知触手之处滚烫,仿佛烧着的炉火。
曹操手一抖,袖子拂过杯盏,落在地上。
将军……郭嘉微微睁开眼,笑意蔓延开来,将军的手怎么如此之凉,怕是……怕是这梨花白,不对将军的胃口?
说着,就沉沉倒下去。
医官说,只是风寒未愈,又在风地里灌了一肚子凉水,才会病成这样的。
曹操面无表情地听完,一转眼看见荀彧满脸的苦笑——将军,奉孝他,我早说过不该带他随军出征,有翠娘日夜照料他还病,何况……
眼前躺着的男人紧闭着眼,嘴唇也紧抿住,薄薄一条缝,毫无血色。那种如附骨之蛆的笑意不在,平白而生的压迫感也不在——曹操心中猛地一颤,他不会是死了吧?
连胸口都难以察觉到起伏,他——一步跨到床边,俯身下去,才发现眼睫微微有些颤动。
荀彧错愕地跟在身后,看他的表情古怪,曹操犹疑着伸手将本就盖得密密实实的被子掖得更紧,手背不经意碰到他面颊的肌肤,还是火热。
可脸色仍是白。
他怎么会死,这么个妖孽,曹操自嘲失态——居然又被荀彧看到。
文若,你与奉孝……朝夕相对,他何时患的风寒?
这个……荀彧有些难色。
曹操脸色一凉,冷冷逼视荀彧的眼睛。
荀彧低下头,迟疑一阵,转身从箱子里取出一个布包,交给曹操——奉孝说,若今日将军不来,让我转交将军。
包袱是白绫打的,翠娘的手工。
打开来,里面是曹操的披风,猩红夺目,上面放着白帛一块,写着——刚才荀攸说的话,决泗水、沂水以灌下邳,城不愁不得。
曹操掌心一紧,披风被抓得折起来,像皱眉。
这人——眼角向下一瞥,居然做足了功夫。
表情不变,曹操抬眼看荀彧,本将军问的是,郭祭酒他,为何会,又感风寒。
荀彧似有些忿忿不平,却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憋着股子气——大概是,大概是为将军洗披风那日受凉吧……
什么?洗个披风也会着凉,真是——况,他们的衣物不是有人帮忙清洗的么?曹操突然觉得好笑,无论如何也忍不住。
荀彧愣愣看着曹操笑出声来——他以前从未看过这男人这般笑过。
总是白驹过隙一抹笑,仿佛这张脸是石雕木刻,除了面无表情就没有别的表情——笑了半晌终于止住,又觉得脸上颇挂不住,换上平日习惯的表情,奉孝他,洗披风也会着凉不成,你们这帐子里,并不冷啊。
的确,尤其是塌前燃着两盆炭火的时候——荀彧把自己床前的也拖了过来。
曹操觉得脖颈上都细细渗出汗珠来。
可是……奉孝是在河边上洗的,回来的时候全身湿淋淋,好像是不留神被水冲远了,又从河里捞上来的。
河边——曹操侧过身体,去看躺在榻上的郭嘉,刚才倒在自己身上时撞歪了发冠,弯下腰去将发簪拔出,发冠取下。
小心翼翼,生怕牵动了哪根发丝。
转眼披了一枕的青丝。
奉孝说,打来的死水洗不干净……
仿佛喃喃自语,曹操轻轻叹口气,连个披风都洗不好,真是——还打什么仗。
啊?荀彧没听明白,也不知他是对自己说,对郭嘉说,抑或,根本没想要谁听见。
……
曹操直起身,转瞬恢复冰山本色,知道了,文若只管好生照料奉孝——晃了晃手中的东西,此计趁早施行才是。
说罢,早已亲兵撩起帐帘,阳光透进来,他的脚步声远了。
城并不高,四面的水还没有完全退去,安民告示已经张贴在各个醒目之处。
登上城楼的时候忽然疑惑,这三个月来究竟做了些什么,曹操握紧腰侧的剑柄,玄色缑绳随着脚步若有若无地擦过虎口的皮肤。
荀彧忽然凑过来,将军……奉孝不见了。
什么?
转身,披风在台阶上扫起一阵灰尘。
低头的时候下颌便能碰到披风的束带,原本线脚松开的地方,已经被郭嘉细细缝好——没想到这人笨手笨脚,洗个东西都能掉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