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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狙击手的眼睛盯着,没有重兵的掩护根本就别想冲过去。
无奈之下,蔡伞兵只好把发信机交到14军军部,自己留在255团听天由命。对他而言,这样的选择其实并不算太坏,因为反正不管跑到什么地方都是被包围,还不如跟亲戚老乡们混在一起更加痛快一些。
255团的团部是一座由民房改建而成的“母堡”,地面以上是堡垒,地底下挖了个三米来深的大洞。12月10日的晚上,蔡智诚就住在这团部的地洞里。
“地下室”里除了蔡智诚,还有另外一位不速之客,他是宿县职校的彭晋贤先生。
宿县职校的全称是“安徽省立第四中等职业学校”,这个学校现如今已经改成了“宿城一中”,高考的升学率在安徽省名列前矛,但在那时候却是一所培养蚕桑人才的农校,这彭晋贤就是专门研究桑树病虫害的老师。48年的11月份,彭先生正在乡下搞田野调查,没想到宿县战役恰巧就在这个时候爆发,国共双方在宿州城外杀得烽火连天,老彭只好带着学生往南边跑,他原本是打算逃到蚌埠去的,结果却在浍河边上遇到了第14军,然后就和黄维兵团一起被困在了包围圈里。
从宿县来到杨围子,彭晋贤的几位弟子全都死于非命,有被子弹打死的也有被炮弹炸死的,还有一个更倒霉,被飞机上丢下来的一摞报纸给砸死了。这让彭老夫子受到了很大刺激,整个晚上,他一直神经质地喋喋不休:
“各位官长,我是研究农桑的,知道么?‘犊健戴星耕白水,蚕饥冲雨采青桑’。斯农桑之业,乃民衣食之源、国富强之本,所谓不待耕而食、不待蚕而衣,则无所事焉。古人云,国以民为本,民以衣食为本,衣食以农桑为本,诚如是也……诸位大人,我不想看你们打仗,我只想去看桑树,‘十亩之间兮,桑者闲闲兮,十亩之外兮,桑者泄泄兮’。常言道,劝农者为善,好战者不祥,你们两军交锋,把桑树砍光了、把乡民赶跑了、把我的学生也打死了,这又是何苦来哉……夫争国家者,取其土地人民而矣,虽得土地而无民,其谁与居?呜呼!征伐连年,世无宁日,实乃吾国之大不幸也……”
寂静的夜里,只有彭老夫子始终不停地唠唠叨叨,而其他人却都默默不语。蔡智诚明白,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地洞里的每个人其实都愿意离开战场、跟着彭老头去看他的桑树,但这却是根本办不到的,所以,一帮军官只好以沉默来表示自己的无奈,用这种无言的方式传达着“好战者”对“劝农者”的歉意。
那天晚上,彭先生弄得大家都没有睡好。蔡智诚在被窝里听了大半夜的“农桑辑要”,干脆爬起来看《福尔摩斯探案集》,结果,这一看还就看上了瘾。
那“福尔摩斯”大概是彭先生的某位弟子的课外读物,全套12册。254团何玉林团长捧着本第2集读得津津有味,蔡智诚又行李堆里翻出了第5集——书的扉页里夹着一张宿县职校图书馆的书签,看来这培养农业人才的学堂还真是够开明,不仅实施农桑教育,还十分鼓励学生在侦探方面的兴趣。
幽深的地洞里不见天日,何上校和蔡中校在昏暗的油灯底下被柯南道尔弄得如痴如醉,等到李剑民团长喊他们上去吃东西的时候,才发觉已经是12月11日的上午9点多钟了。
俩人爬出洞口,何玉林在观察口前张望了一下,诧异地说了句:“咦?共军今天没有喊话也没有开炮哦?”,然后又接着看他的福尔摩斯。蔡智诚也忙着翻书,一边看还一边颇不耐烦地责怪李剑民,“你少在窗口晃来晃去的,挡光遮亮,我这里还没有找到凶手呢”
李团长被两个福尔摩斯迷气得无可奈何,“在这个地方还用得着找凶手?我们一屋子人,除了种桑树的彭先生,个个都是杀人犯”
“是不是凶手,自己说了不算”,何玉林虽然只读了半本书,但学问却已经提高了一大截,“看看这一段:‘在当今世上,你做了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别人认为你做了什么’,按照小说家的观点,你老哥只晓得端起机枪嘟嘟嘟,顶多只能算个杀手,比起书上的人物还是不够凶”
一席话惹得满屋子哄堂大笑。但就在这个时候,外面的大炮响了。
“呜——呜——呜——”
上午10点,头一轮炮弹从北面飞来,首先打破了战场的寂静,那弹头划破空气,发出有点象是女人哭嚎般的声音,大家知道,这种奇异的尖啸属于107毫米重迫击炮(化学炮)。但紧接着,又有更多的炮弹从各个方向打了过来,周围的爆炸声很快连成了一片,从这以后,蔡智诚就再也无法分辨炮弹的型号和落点,他甚至无法估计,到底有多少门火炮对准了这块长宽不过二百来米的阵地。
——注:48年12月11日上午,解放军中野部队从西面(4纵10旅28、30团)、北面(4纵11旅32团、13旅38团)和东面(9纵27旅79、80团)同时对杨围子发起攻击。其中东面的张围子方向配备山野炮三十二门,发射炮弹约三千发,另外两个方向的火炮数量不详。
杨围子村立刻就被炮火覆盖了,阵地上的一切完全笼罩在硝烟之中。
炮弹如成串的惊雷在四周炸响,密密麻麻,让人分不清先后、分不出远近。爆炸绽起耀眼的光亮,白色的、橙色的、蓝色的、紫色的……忽明忽暗,闪烁在人们的脸上,使每个人的面孔都如同鬼魂般的怪异。灼热的气浪卷着刺鼻的烟雾从窗口扑进屋内,熏得人几乎窒息,冲击波撞击着碉堡的四壁,在255团的团部漫起了沙石的风暴。
炮击刚开始的时候,团部里的人们还显得泰然自若。这一方面是因为大家都是久经战阵的老兵油子,胆子比较大;另一方面也是由于团部所在的“母堡”十分结实,大家比较放心——杨围子原本有近百幢民宅,第14军占据这里之后就拆掉了村里的大部分房屋,只留下最牢固的几间。国民党兵在民房外墙的四周垒起了重重沙袋,又在房顶上纵横交错地加设了多层梁木,把普通的砖房改成了坚固的堡垒,除非被大口径榴弹炮直接命中,否则是无法摧毁的。在当时,解放军的炮兵水平很一般,平常开炮只能打个大概齐,想要实施精确射击几乎是办不到的,所以碉堡里的上校中校们都觉得十分踏实,一个个挺起腰杆装模作样,谁也不往地洞里钻。
但是,渐渐地,情况就不一样了。
炮击持续了个把小时,国军的耳朵都被震聋了,可共军那边却丝毫也没有消停一点的意思。255团的作战参谋趴在观察口的边上,隔一会儿就转过身比个手势,李剑民根据他的手势在地图上做记号,蔡智诚凑到跟前一看,只见那张布防图上划满了叉叉和杠杠,几十分钟下来,杨围子的明碉暗堡被干掉了一大半,外围阵地上的火力点更是一个也没剩下。
蔡中校的心里顿时就凉了半截,他经历过帝邱店的围攻战,当然明白这情况将会意味着什么——失去了外围火力的掩护,共军的榴弹炮就可以推到近前实施直瞄射击了!
果然,过了没多久,大炮弹就砸了上来。“哐!”的一下,屋里桌椅板凳全部被震翻,团部的碉堡摇晃得就象是暴雨中的小船。还没等大家缓过劲来,又是一声巨响,强烈的白光闪过,母堡正面的沙袋壁垒被炮火掀开了,蔡智诚只来得及做了个转身的动作就被气浪摔到了墙脚,这下子,他再也不敢领教第三发炮弹,立刻抱头扑进了地下室。
何玉林已经躲在地洞里了,这家伙逃跑的速度真是快,难怪他的254团全打光了而他这个当团长的却能够毫发无损。彭晋贤先生蜷卧在角落里,浑身上下裹了两床棉被还依然一个劲地发抖,这老头从昨天起就没有上过地面,也不知道他已经在这里哆嗦了多长时间。
地下室里猫了七八个人,其中却没有李剑民。这时候,外面的爆炸声接连不断,气浪卷着破碎的砖石不断地从洞口处砸落下来,255团团部肯定已被共军的榴弹炮摧毁,蔡智诚心想,他妻子的姑父多半也是报销了。
上午11点半,经过一个多小时的狂轰,共军的炮击终于停止了。震动刚刚平息,蔡智诚就从地底下钻了出来,他看见先前坚固的母堡已经变成了一堆废墟,三面的围墙都倒了,幸亏从房顶上垮塌下来的圆木正好顶住了洞口边的残壁,否则,地下室的出口被埋住,洞里的人非被闷死不可。
废墟周围血肉横飞,到处是残缺不全的躯体。砖土堆里露出了两只脚,何玉林大声喊着:“那双皮鞋是老李的!”,然后伸手就拖,蔡智诚也跑去帮忙,俩人一使劲,结果只拔出个屁股来,腰以上的部位还埋在土里,蔡智诚懊恼得直跺脚:“坏了坏了,应该先挖头部的,我把姑父搞死了!”,何玉林说:“别傻了,他的脑袋早就炸烂了,从哪一头开挖都没有用”。
两个人正在那里发愣,忽然听见有人喊“团长团长”,回头一看,却见李剑明好端端地站在他们背后,一点事也没有——原来,人家李团长的经验最丰富,早就知道母堡靠不住。第一发榴弹炮打上来的时候他就从后门跑了出去,先是顺着交通壕爬进子堡,在防弹坑里躲过了炮火,然后又到各处视察部队,已经忙活了好一阵了。
看见姑父安然无恙,蔡智诚松了一口气。
有人问:“团长,你的身上全是血,是受伤了么?”
李剑明从衣服上扯下几块碎肉,气乎乎地说:“三营长被轰死了,我没事。他妈的,刚开战就炸掉我一半人马,这个仗简直没办法打!”
没法打也得打。炮击停息之后,共军就发起了进攻。
淮海战役期间,解放军的装备水平虽然有了很大提高,但在进攻的时候却依然是“炮停——开枪——冲锋号”的老一套,一时还达不到“五大主力”的那种“跟着弹幕往前走”的水平。这也难怪,步炮协同的培养需要长期的演练配合,对步兵和炮兵都有着极为严格的要求,而解放军的扩充速度快,基层官兵的养成时间比较短,虽然思想觉悟高、主动性强,但在战术协同方面缺乏足够的默契,军事技术与国民党的老牌部队相比还是有一定差距的。
按照蔡智诚的观点,如果单从训练水平上来讲,中野的一些主力部队甚至还比不上第85师。85师虽然是黔军底子,但在本质上却属于国民党嫡系,他们从中原大战时起就隶属于蒋介石的核心集团,十多年来一直保存着完整的编制,老兵多,防御作战的经验十分丰富。就拿先前的这一轮炮击来讲,如果换作新建队伍早就被炸垮了,可255团却没有乱,虽然表面工事被摧毁,但剩余人员依然躲在战壕里隐蔽坚持,等炮声一停再跳出来继续抵抗。
这时候,杨围子的外线阵地正处于激烈的攻防之中。
当时,解放军的攻击模式通常是“机枪在两侧掩护、步兵在中间猛冲”(即所谓的“人海战术”),这样进攻的速度很快、也便于实现前点突破,但与之俱来的缺点是队形过于密集、进攻的线路十分容易被判断。当时,对付这种战术的办法有两个,一是尽快打掉进攻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