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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只是在上海至福州之间,根本就没想到要到北边的海面瞧一眼。
PS:据事后分析,4月15日凌晨从青岛驶往上海的那个“可怕的目标”应该是英国的“伙伴号”(Consort)军舰,当时正在执行撤侨任务。这条1946年下水的新型护卫舰比“长治号”的吨位更大、速度更快、火力更强,只不过,它能把蔡智诚们吓得够戗,却在解放军的面前成了草鸡——仅仅5天之后,第三野战军的一通炮火就把它揍得死伤惨重(紫石英号事件),西方兵舰随意进出中国航道的历史也自此被共产党人彻底终结。
转头向西之后,“中字102”开足马力,笨重的船身在巨大的轰鸣声中被震得不停地颤抖,登陆舰的速度提高到了11节。
清晨6点,一座美丽的小城透过淡淡的薄雾进入了大家的视野。虽然没有谁宣布这个港口的名字,但多数人的心里已经猜到那就是连云港,是共产党控制下的解放区。
甲板上拉响了汽笛,舰桥上也发出了旗语和灯光信号,船舶平稳地驶向目的地,起义的人们聚集在船头,好奇地眺望着远处房顶上迎风飘扬的红旗。
但就在这个时候,岸上的机关枪突然响了。曳光弹从港口的阵地上飞出,有的掠过甲板的上空、有的击打向舰舷,在钢板上撞出一串串火花。这突如其来的弹雨使“中字102”陷入了慌乱,轮船剧烈地晃动着,在海面上扭起了S形,通信兵一个劲地打旗语、闪信号灯,号手把“敬礼号”吹得震天响,可岸上的重机枪却并没有停息,依然把密集的子弹泼洒了过来。
“妈的,上共军的当了!弟兄上炮位,跟他们打呀!”,有人狂呼着奔向迫击炮。
“谁都不许反抗!谁反抗就打死谁!”,督察队立刻封锁住甲板和舰桥。刘农畯团长也在扩音器里喊:“大家不要慌,这是误会,这是误会……”
很快,人们就发现了误会产生的原因:船尾的桅杆上,一个不知名的水手正在玩命似地向上悬挂国民党的国旗。一面、两面,还没等他升起第三面,督察队员就冲了上去。
于是,青天白日旗被降下了,换成了一幅白色的床单。
岸上的枪声也停了。上午七点,一只小船送来一位身穿便衣的共产党干部,甲板上的伞兵军官列队向他敬礼,至此,“中字102号”起义终于宣告完成。
连云港,当时的名称叫“新海连特区”,它由连云市(今连云港市连云区)和新海市(今连云港市新浦区和海州区)组成。“中字102号”靠港之后,武器和物资装备存放在连云,伞兵部队集中在海州,而蔡智诚和国大代表们则被安排到了新浦镇的天后宫。
天后宫原本是一座祭祀海神的大庙(现在已经拆了,改建为连云港新埔区委的办公楼),当时庙里已没了香火,天后娘娘的身体也断成了几截,供奉菩萨的殿堂就成了蔡智诚们的临时居所。
这居所的“管事”是个四十来岁黑脸的汉子,性格内向。他一声不吭地扫房间、搭地铺、烧开水,自始至终都埋着头,等到大家都洗漱完毕、安顿下来了,才又闷闷地问了一句:“杀过没?”(当地人把“吃”叫做“杀”)
“还没呢,能不能麻烦老兄你煮点大米稀饭?”
“嗯呐”
没过多久,厨房送来了面条和凉粉。
新浦凉粉的味道不错,但大家却“杀”得提心吊胆。住在这破败的大庙里,望着从来没有尝试过的地铺,国大代表和家眷们都弄不清自己的身份到底是客人还是犯人。
房门没有上锁,“管事”也不再露面,庙廊外时不时的有人进进出出,有的扛枪有的空手,全都衣着朴素、行色匆匆,看不出是做什么的。神殿里的男女老少围坐在地上忧心忡忡,张志韩先生拍着供案直叹气:“哎呀哎呀,恐怕是遭软禁了”
到底是不是受到了关押,恐怕要试一试才能知道。
蔡智诚硬着头皮走出配殿,先在院子里伸了伸懒腰,发觉没有人干涉,然后再溜到大庙的门口瞧上一瞧。看见四周围并没有岗哨,只有那位“管事”正往墙上刷标语,于是问道:“老哥,我们可以出去走走么?”
“嗯呐。这边是前河,那边是后河,中间是蔷薇河”,中年管事木无表情地指示着道路,丝毫没有阻拦的意思。
——原来大家还是自由的!天后宫里的人们顿时松了口气,欢呼一声,全都涌上了街头。
新浦、海州和连云三镇的历史其实正体现了沧海桑田的过程。清朝嘉庆年间,新浦还是一个“新兴的海港”,到了民国时候,随着泥沙堆积、海岸东移,海港已经跑到了新近出现的连云一带,而逐渐“变老”的新浦则退缩成为了内河码头。
新海连三镇是未经过战斗就顺利解放的,所以城市中的设施并没有受到严重的破坏。码头上樯橹云集,来自山东半岛的粮食、来自运河两岸的木材以及出自本地的食盐和豆料堆积在货场上,一片熙熙攘攘的忙碌景象。
新浦这里属于盐碱地质,四周围连一棵树也见不到。当地除了大量产盐就只能种豆子,所以这里制造酱油的作坊特别多,安徽式、江浙式、广东式、山东式……各种风味的酱菜园应有尽有。
在新浦大街上逛一逛,开张的店铺不过三分之一,大部分商人都不晓得跑到哪儿去了。镇上最显眼的就是共产党开办的“北海银行新海连支行”,那里正在推广刚刚发行的人民币(老版人民币),银行门口的通告上写着兑换的比例:一元人民币等价于三元“中州钞”(中原解放区中州农民银行)、一百元“冀钞”(华北解放区冀南银行)、一百元“鲁钞”(华北解放区鲁西银行)、一百元“北海钞”(华北解放区北海银行)、一百元“华中币”(华东解放区华中银行)、一千元“边币”(晋察冀边区银行)、两千元“西北币”(晋绥边区西北农民银行)、四万元“陕甘币”(陕甘宁边区银行)……
几位好事的太太小姐跑进银行里询问“金圆券对人民币怎么换?银圆又怎么换?”,工作人员回答说,金圆券的限额兑换在各个解放区只开展三个月的时间,新海连特区已经停止了这项业务,但银圆却还是可以兑换的,一块银元换一百元人民币。蛋蛋女士突发奇想,用袁大头把各种式样的共产党钞票都换了好几张,钉成了一本就象连环画一样,大家看了都觉得挺好玩(当时人民币的最大面额是100元,一万和五万的大钞还没有发行)。
银行的布告上面有一项内容:规定国营企业、机关、部队以及合作社的现金都必须存入银行,而且限定共产党干部私人储蓄的最高限额是人民币五万元,超过的部分就必须交公。这个规定让围观的“国大代表”们十分诧异,有人认为共产党推行共产主义、废除私有制,这样的做法正是其政治奋斗的目标;也有人不大相信共产主义,觉得这只是一纸空文不可能得到实施,“有人类就会有奋斗,奋斗的结果无非是破坏旧有的不平等再创造新的不平等。均贫富的社会其实不合理,合理的社会应该有合理的生活差异……”
然而在新浦,“不平等更合理”的理论似乎很难成立,因为解放区的民众正以实际的行动证明着共产主义理想的力量。
当时,新海连特区的农业水平很低,居民的粮食全要靠外地输送,各行各业的工资薪水也经常用小麦来结算。为了减轻政府的负担,新浦的民众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发起了“勤俭节约运动”,机关干部、部队战士、学校学生、码头工人纷纷从自己的嘴里省下口粮,无偿地捐献给社会。街道上贴满了倡议书、决心书,全都表示只吃粗粮不吃细粮、或者一天只吃一顿饭,“新海连建国学校”原定每个月发放一万斤粮食,师生们先是主动减掉了一半,后来又决心减到三千斤。国大家眷们围着大字报议论纷纷:“哦哟,那不是只剩下半饱了么?”——可蔡智诚却从中领悟到:正是有了这后方的“半饱”,淮海战场上的解放军才能够有那么多的包子和馒头;也正是由于后方的肠肥肚满,双堆集的黄维兵团才不得不啃食马肉——战争的胜负,其实早在这远离硝烟的集镇上就已经决定了。
新浦一带不产粮食,但海产品却多得很,小贩们挑着螃蟹和鲜鱼沿街叫卖,一块银圆居然能买到三十多对对虾,这可把大家高兴坏了。一帮家眷再也顾不上逛街(本来也没什么可逛的),女人们先是疯狂地采购了一番,然后就拎着大筐小篓跑回了天后宫。
鱼虾螃蟹很快就煮好了,扑鼻的香气充满了整座大殿。这时候,天后宫的“管理人员”也在吃晚饭,陈丽君看见一帮老兵就着咸菜啃窝头的样子很可怜,于是就好心地端着一盆海鲜送了过去,可谁知道,才过了没一会,她又抱着盆子回来了,而且哭得梨花带雨、好不伤心。
原来,蛋蛋女士遇上了那位性格内向的中年“管事”。一瞧见菜盆里的鱼虾,原本正蹲在地上啃窝头的汉子就气哼哼地站直了身子:“里中么嗲(你这是要做什么)?”
蛋蛋好不容易才弄明白对方的意思,连忙笑着回答:“请你们尝尝鲜”
“喔莫要!帮特拌出切(把它拿出去),什么玩意?※☆◎#@&*!!!……”
虽然听不懂人家吼得是什么,但一看那暴跳如雷的架势就知道不会有啥好话。可怜的蛋蛋女士哪里遇见过这般阵仗,立刻被训斥得痛哭流涕,最后只得满腹委屈地落荒而逃。
俗话说,巴掌不打送礼的。你愿意啃窝头没啥关系,可也用不着这样打击送海鲜的人吧?一帮“国大家眷”顿时觉得忿忿不平,纷纷慷慨激昂地发表着各自的高见:
“那黑脸大汉肯定是来监视我们的看守,他是怕我们在菜里面下毒!”
“死牢头!好心当做驴肝肺,一辈子只能啃窝头!”
……
晚饭过后,天色渐渐黑了,可天后宫里的人不但不见少,反而越来越多。一群群身穿粗布军装的男女从外面跑进来,有的忙着啃干粮,有的忙着洗脸洗衣服,有的在院子里高唱“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有的则点亮油灯看书写东西,还有人在戏台上(天后宫内有个办社戏的木头台子)和房檐下铺麦草,显然准备在那里过夜。
蔡智诚莫名其妙地打量着这群男女,心里猜测着这天后宫究竟是什么地方?这些人又是什么身份?而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有两个人推开了配殿的房门。
来人穿着与其他人完全一样的粗布军衣,脸上也同样带着几分营养不良的清瘦和苍白。但他俩的神情举止却充满了与众不同的自信和从容,一见面就热情地拱手招呼:
“各位好!新海连的军民欢迎大家来到解放区!”
随着一阵热情的寒暄,两位中年汉子微笑着出现在大家面前,前面的一个三十左右,后面一个五十出头。经自我介绍之后才知道,比较年轻的那位名叫谷牧,是新海连地区特委书记兼军区政委,而年长一些的则是特委副书记、特区专员李云鹤。
这两个人的突然出现让国大代表们很是吃了一惊——经过多年的宦海生涯,人们早就习惯了地方要员的颐指气使和奢侈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