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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鹿不远的地方。这一幕如此荒诞,但却在日光下明晃晃地发生。
赵高指着鹿说:“我要把这匹好马献给陛下。”
胡亥大笑说:“中丞相搞错了,怎么能指鹿为马呢?”
赵高便让朝臣们说到底谁搞错了。这本来是个简单的知识问题,但在权力的干涉下,一切都变得耐人寻味。胡亥当时的权力是用如下符号来彰现:颜色有别于他人的服饰以及放在高处的座椅,当然,还有他的坐姿——只有他是坐着的,而且面南背北,这样的有利位置让他能够将目光打在每个朝臣的脸上,所以任何形式的撒谎都很容易被识破。不光这样,胡亥还拥有强大的自信,他的自信来源于他的父亲——那个震环宇、荡六合,创建霸业的帝王,他经过一世的打打杀杀,最终通过武力给天下命名:秦。胡亥是他的亲生儿子,在“世袭制”这样的制度保障下,胡亥无疑对天下具有不可转让的处置权,这种莫大的权力赋予了他不可一世的判断力,所以他想也不想,就说是鹿。
而赵高,他当时的身份是中丞相。虽然他位极人臣,但也只能站着跟胡亥说话——只不过他比其他朝臣站得更直一些而已。他的站姿本身就是一个身体政治学命题:可以想象,当他还是秦国从赵国俘获来的俘虏时,他一定是跪着的,跪这种姿势证明了他的臣服,他的脚被锁上大链子,以限制他的自由。同样作为俘虏,赵高的父亲被处以宫刑,母亲则被杀死了,这种残酷的对待俘虏的方式,让赵高惊惧并颤栗,而此前在赵国当贵族时,惊惧与颤栗这种身体上的强烈不适感从未有过。从那以后,他明白,只有在政治上处于劣势的人(或者阶层)才会在身体上出现这种不体面的感觉,这种不体面,有时会发展到令人尴尬的境地,比如出汗,或者尿裤子。但跟阉割来比,以上耻辱显然算不了什么。这种对身体的摧残,让他在政治上又降了一个等级,我说的是由俘虏降为阉人。可以想象,初为阉人的赵高,虽然由于颇有些文化知识,再加上做事勤勉努力,不久便被
秦始皇派去辅导胡亥,但他初次面对胡亥时,还是将头低了又低,腰弯了又弯,他这样做,一是彰现自己的卑贱,二是本能地让他的外生殖器部位尽可能少地暴露在对方目力之下,虽然他当时肯定穿了几条裙裤,但这种自卑还是掩饰不住。虽然做了胡亥的老师,但这样一个问题日渐摆在他的面前,那就是,胡亥是次子,即使苦心讨好,将来胡亥继承不了皇位,也难以从他那里得到回报,于是他献媚于公子扶苏。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献媚,这对于真正的男人公子扶苏来说,实在令人作呕。跟勾引不成反大喊强奸的恶妇人一样,赵高玩了个计谋,便让秦始皇将扶苏派到北边协助蒙恬守
长城去了。现在赵高算是将心思全用到胡亥一个人身上了,他教他狱律令法,教他习字,但胡亥不成器,赵高更多时候的角色是胡亥的玩伴,但两个男人的感情就在这样的玩乐嬉戏中建立了起来,发展到最后,胡亥对赵高形成一种心理上的依赖,有如女子对男人的依赖一样。这种依赖助长了赵高的胆量,使他在胡亥面前,逐步找到了做男人的感觉——这在秦始皇跟前是不可想象的,那个粗野的家伙,他在所有人面前,都有一种傲慢,这种傲慢让他挺着肚子连同肚子下面的生殖器,仿佛天下不过是他的一个嫔妃。但那个傲慢的男人终于死在了出巡的路上,他的身体任人摆布——盛夏七月,暑热难当,他的肚子和腹部鼓胀了起来,七窍中流出难闻的腐尸味,苍蝇逐臭而来。从沙丘到咸阳显然还需要一段日子,为了掩盖气味,这个不可一世的家伙,竟然被安置在一车鲍鱼里,这样,沿途臣民都知道是鲍鱼臭,而不知是始皇臭。赵高联合丞相李斯,密不发丧,假传诏书,赐死扶苏,让胡亥当了皇帝。然后又杀了拥兵自重、对扶苏之死颇有疑心的蒙氏兄弟。然后又杀了始皇帝的22位公子、10位公主。然后杀了朝中一半以上对自己不甚服从的大臣。然后又杀了宫中大多数宫女。然后又杀了为秦始皇建造陵墓的大多数能工巧匠。最后,他设法杀了李斯 。每杀一批人,他的腰杆就直起来一些。终于在公元前207年8月,他能站直身子,并略带高傲地与胡亥说话了。他觉得自己已经是一个男人了,但他还想测测他人,看他们是否真把他当男人看。
所以,胡亥作为男人,是因为他有一个铁和血的父亲,赵高作为男人,则是因为他有一个“谋”和“术”的头脑。公元207年8月,两个男人就这样在一只鹿面前相遇了。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发生的一个重大命题:在权力面前,知识何以为真?这个问题,两千年后,福柯才开始正儿八经地探讨。
故事的结果任何历史教科书上都有记载:有的人低头不语,静以观变;大多数人附和赵高,说的确是马;只有极少数人,说是鹿。在权力面前,知识败退了。“静以观变”的那部分是“狗儒”的先祖,而说是马的那部分则成了独裁的帮凶,说鹿的那部分,我不说你也知道,他们都被杀死了。在这次事件之后,权力不但决定知识的真假,还决定一个人的真正性别。是的,胡亥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赵高乘机说他神经错乱,胡亥也就信了,也就遵赵高之意,去上林苑斋戒,以求上天宽恕。
胡亥在赵高面前失去判断力,从而失去自信,在性别角色上,他开始扮演女人。在赵高面前,他开始出汗,开始颤栗,甚至开始有了媚态。到最后,赵高玩够了这种性别置换的游戏,便指示咸阳令阎乐带兵攻入胡亥当时所在的望夷宫,逼胡亥自杀了。
胡亥在死前乞求阎乐:“您能允许我见见中丞相吗?”阎乐说:“不行!”胡亥又说:“皇帝我不做了,让你们中丞相去做,你能留我一条性命吗?我只求做一个郡王。”阎乐说:“不行!”胡亥又说:“那让我做一个万户侯吧。”阎乐说:“不行!”胡亥说:“我愿意同妻子做普通百姓,纳税服役,总可以吧?”阎乐说:“不行!”胡亥于是接过阎乐手中的剑,自杀了。这个情景很有意思,虽然自杀是一种相对体面的死亡方式,但在他那么多次的退让与请求之后才发生,显然说明,在心理上,胡亥早已失去了一个贵族男人本该有的骄傲。
胡亥死后,赵高拿出象征皇权的所有装饰物,武装起自己:他把传国印玺佩戴在自己腰上,穿起龙服,登上殿前台阶,坐在那张椅子上,并且面南背北。满朝文武像看着当初的那只鹿一样,看着赵高。在他们心里,今日的问题跟“是马还是鹿”一样,他们需要对“是赵高,还是皇帝”做出回答。强大的忠君思想使他们保持了长久的缄默——所有人也许还都意识到:阉人赵高,如何挺起腰杆治天下?他们还意识到:即使有印玺、龙椅、龙袍……用再多的权力符号装扮起来,赵高也仍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一个男人,这在男权思想已完全定型的那个时代,让这样的人做皇帝,显然是不可想象的。
赵高的行为超出了朝臣们的想象力,而朝臣们的沉默则击垮了赵高,让他本能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走下台阶,脱去龙袍,迎立扶苏之子子婴。子婴继位五天后,就将赵高诱杀了。我们说:子婴继承了父亲的男人风范,这种风范让他在面对一代权阉时,毫无畏惧,并最终用自己性别上的优势,将对方击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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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身体啊,身体(1)
从接到这个题目到现在,一年时间已经过去了。当初的狂妄完全被现在的失落掩盖——面对历史,我永远只是一个无知的孩子。我在想,要是再有三年,再有三十年,也许我能彻底搞清楚时时萦绕在我脑中的许多问题:阉割对一个男人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失去体尝性的能力,身体的意义何在?彻底驯顺的身体,是不是意味着主体性的彻底凝聚或彻底流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