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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主张,力图改变这个礼崩乐坏的时代。但孟子交上的霉运一点儿也不比梁惠王逊色,他虽然总能受到礼遇,受到尊重,可理想和主张却总是无法实现。坚忍不拔的孟子屡战屡败,然后又屡败屡战,要知道,在那个时代里,挨个诸侯国地上门去推销他那套理想的政治主张,其中难度可比现代社会里挨家挨户上门推销劣质化妆品要大得太多了。和后辈同乡秦叔宝比起来,孟子在这些年的推销生涯里虽然没能够“锏打山东六府”,却当真做到了“马踏黄河两岸”。最后,孟子这位当时世界上最伟大的推销员终于放弃了,退而和若干弟子一起整理文献、著书立说,这才有了这部《孟子》。书中记录了孟子多年来漫长的旅程,走过了多少了名胜古迹啊——孟子时代太早,那时候的名胜古迹并不太多,不过他走过的很多地方后来却都成为别人眼中的名胜古迹了,比如这里提到的古都开封——有弟子对孟子说:“老师呀,您这位当代大儒都走了这么多名胜古迹了,这真是一次全面的文化之旅啊!您的理想无法实现,旅途当中便充满了苦涩之感,使旅程变得更有味道,所以呢,学生建议,您这部书干脆就叫做《文化苦旅》好了。”
孟子摇了摇头,说道:“做人要厚道。这么酷的书名,虽然很贴切,可还是留给后人来用吧,我这书呢,咱就起个俗书名算了,就叫《孟子》吧,虽然不太吸引读者,不过,反正又不指望它卖钱。”
另一位弟子点头赞许:“对呀,老师说得对,咱们这个时代的书不是拿到市场去卖钱的,这我方才倒忘记了,方才我还想着从您的籍贯考虑来给书名想点子,叫《山东宝贝》呢。”
就这样,这本险些叫做《文化苦旅》或者《山东宝贝》的书记录了孟子一辈子艰苦卓绝的推销生涯。你有没有过拒绝别人推销的经历呢?我想,大多数人都会有过吧。唉,孟老夫子呀,被人家拒绝了一辈子,直到尸骨全烂了,生前那点存货才卖出去,并且卖了个大价钱——这是不是很像梵?高?
话说回来,孟子“不远千里而来”,正是说明了他那点存货在别处没卖出去,又大老远地跑到河南碰运气找冤大头来了。孟子那样光辉的思想为什么生前总是碰壁呢?为什么他老人家就不能像孙膑和商鞅那样发迹一回呢?慢慢往下看。
梁惠王迫不及待地问:“老孟啊,你大老远地来我们魏国,有什么有利于我国的高招儿没有?”
孟老夫子讲了一辈子仁义,反对了一辈子利,此刻和梁惠王才一见面,就听见生平最讨厌的这个“利”字,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当即来了段长篇大论:“大王啊,拜托,您别讲这个‘利’字好不好!讲点仁义不是比什么都强嘛!您惦记着您的魏国的利,您底下的那些大夫们也惦记着他们家里的利,士人和庶人也惦记自己那点儿切身之利,一个国家要是上上下下都这样追逐私利,那这个国家可大大的危险了啊!在万乘之国里弑君作乱的都是那些千乘级的豪门贵族,在千乘之国里弑君作乱的都是那些百乘级的豪门贵族,您想想,这些豪门贵族的家业足有全国的十分之一那么多,实在是很不少了呀,可他们还是不满足,还是要犯上作乱,您想想这是为什么呀,还不是因为他们都把‘利’字放在‘义’字的前头,典型的见利忘义啊。您再想想,您听说过有哪位仁者会不顾自己的父母吗?您听说过有哪位义人会怠慢自己的君主吗?嘿嘿,没有吧!所以啊,您只要多念叨点儿仁义就什么都有了,谈利做什么呢?”
大家要注意,这一段是《孟子》全书的开篇第一节,意义重大,讲的是义利之辨,具有开宗明义之功。孟老夫子山东好汉式的个人风格在这里也表露无遗,梁惠王的第一句话就被孟子拿一套长篇大论给撅回去了,真不知道梁惠王当时是什么表情。
但是,请大家再仔细一点儿,看看孟子这段义正词严的开场白有什么问题没有?提示:老孟在使坏,在耍花枪。
谁要是看第一遍就能发现问题,智商肯定在五百以上。
有谁发现了没有,孟子其实是在偷换概念,梁惠王问的“利”和孟子回答的“利”虽然都是同一个“利”字,实质却根本不是一回事。我们体会梁惠王的语境,他关心的“利”是如何富国强兵之类的事情,如何摆脱霉运,如何使魏国走出低谷,如何走向繁荣富强,如何让GDP的增长达到一个理想点,这才是梁惠王所关心的“利”,而不是孟子答非所问的那种私利或者小利。所以呢,梁惠王的问题其实一点儿没有什么可耻的地方。我们设想一下,比较切实一点儿的回答大概诸如:我们要搞改革开放才行啦,我们封建社会也并不排斥市场经济啦,我们要走一条具有魏国特色的封建主义道路啦,我们要对魏国贵族们开展保持先进性教育啦,然后再提出一二三四具体措施,比如在魏国的一些国有企业搞搞股份制改革试点什么的,再制订几个五年计划出来,等等等等。我们知道,在春秋战国时代强人辈出,有说五行的,有玩逻辑的,有讲修身的,有论无为的,但归根到底,真正帮助一个国家走向强国之路的全是那些有切实考虑、有具体方案、有量化指标的改革家。前面讲到的商鞅就是这类人才当中最杰出的一个。
孟子有没有改革的具体方案和量化指标,看到后面才知道,但是就这一刻来说,孟子可的的确确是在诡辩啊。这就是典型的诡辩,乍一听上去慷慨激昂、合情合理、头头是道,听者的心里虽然隐隐约约觉得不大对头吧,可对这话还真不容易挑出毛病来。不过,梁惠王作为当事人,即便一时想不通这层,早晚也会明白,一旦明白了就肯定会对孟子不满:好你个老孟啊,尽跟我玩虚的!都说我们河南人如何如何,看来这山东人也不都是实诚人啊!
老孟在玩虚的,这可不是我发现的,中国历朝历代这么多聪明人攻读《孟子》,早有人发现了。就拿一个最权威的人物说话吧。大家知道,朱熹的《四书集注》在中国历史上地位非凡,是多少代读书人的标准教科书。以朱熹的水平,早看出孟子耍花枪了。但人家朱熹也是位了不起的圣人,厚道得很,不像我在这里说孟子是玩偷换概念的鬼把戏,一副刻薄相,他只是注释说:“王所谓利,盖富国强兵之类。”真是点到为止啊,既指出了问题,又给孟老夫子留足了面子。
中国人也篡改过教科书
梁惠王这一段,还真得多费一些口舌。前面说了,朱熹给孟子留了面子,可有没有人不给孟子留面子呢?有,提起这个人来更是大大的有名,他就是明太祖朱元璋。
朱元璋建国以后,非常重视儒学教育,而且以身作则。朱元璋自己本来没受过什么教育,大字识不了几个,可有点儿权力之后,便经常请名儒给自己讲书。实话说,他学得还真是不错的,能写写韵文,更能从别人的文字里读出不少含沙射影的东西来,比如,我刚才夸他“以身作则”,这话要是真被他看到了,我的小命就不保了,因为他会认为“则”字是影射他做过“贼”。我一点儿不夸张,当年确实有人因为这个“则”字被他给弄死了。于是,随着朱元璋的学问越来越大,他也就越来越能在书里发现问题了。
这个时候,《孟子》早已是科举考试的教科书了,有天朱元璋翻出了《孟子》,想看看,没想到越看越气,终于破口大骂道:“这老小子要是活在今天,我轻饶不了他!”
这倒奇怪了,自从汉代“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孔子之道后来又加上了孟子之道不一直都是官方正统学说么?做官考试考的就是这些,而且,内容不都是纲纪伦常、仁义礼智什么的么,会有什么能让朱元璋觉得不对劲的?
朱元璋就是觉得不对劲,他玩了一手狠的——他要篡改教科书!
朱元璋组织了一个孟子专案组,专案组的任务是把《孟子》里面“有问题”的内容通通删掉。于是,经过这个专案组的一番努力,终于废除了旧版教科书,推出了一个新的官方权威版本《孟子节文》,这个“节文”一共节去了原著中的八十五条,并且声明,被节去的内容在以后的科举考试里一概不考。这就是在告诉大家:你们不是想读书考试做官吗,那八十五条已经对你们来说无利可图了!这一个“无利可图”,自然也就没什么人再去追寻原版《孟子》了。这真是个发人深省的问题:《孟子》一开篇就大张旗鼓地来做个义利之辨,可到头来左右自己的却还是这个“利”字。
我在读明史的时候,对朱元璋篡改教科书这件事很是好奇,就特别想看看到底这八十五条都是些什么内容(这就是很多人爱读禁书的阴暗心态)。可《孟子节文》推行的时间并不太长,费了好一番工夫才让我找到一个明初刻本的影印本。于是,我就拿着两本书一一核对,这才发现《孟子节文》经常大段大段地删除原文,几乎有三分之一的篇幅都被删掉了,这不由让我联想起了前两年很多人呼吁着要给小学生的书包减肥的事情,看来给学生减负的历史至少可以追溯到明朝初年。
这一番核对工作还让我认识到,即便是学习人文学科的知识,数学基础也是必不可少的,我从小数学就学得很差,结果这回把书核对完后统计了一下,居然发现被删除的总数是八十八条——不是应该是八十五条么?当然,影印本所影印的明初刻本里有几页好像是被虫子吃掉了一部分,可能稍微有些影响吧?
《孟子节文》编写组的头头,也就是孟子专案组的组长,叫做刘三吾,他在书前写了一篇“题辞”,也就是前言,讲讲为什么要篡改教科书,篡改教科书是有冠冕堂皇的理由的。这篇前言写得极有水平,倒不是说他的文笔有多好,见地有多高,而是他对分寸、火候的拿捏非常老道。要知道,篡改这样一部超级经典可是要担风险的,下手轻了会得罪领导,下手重了又会遭广大知识分子的唾沫围攻,而且,孟子的圣人地位早已深入人心,孟子的话那可是一句顶一万句,句句是真理,你要是删,总得拿出来让人信服的理由吧?——重要的是,对内既要达到帝王心中真正的阴暗目的,对外又要拿出一套上得了台面的冠冕堂皇、在情在理的根据来,要让大家知道:其实,和原来大家的认识一样,孟子的话一句都没错,都是真理,可我们删的也没错,删也有删的道理——换句话说就是:孟子没错,我们删的也没错。
这听上去是件不可能的任务,可刘三吾无疑成功做到了这一点。在前言的一开始被他拿来说事儿的,正是我们现在所讲的孟子见梁惠王的这一段。刘三吾说:“《孟子》七篇,是圣贤扶持名教之书,这个书呢,有它写作当时特定的历史背景。那时候诸侯争雄,大家一会儿合纵、一会儿连衡,谁都把功利性摆在第一位,没人还去理会什么仁义了。梁惠王在国际局势里一直都交霉运,所以一见孟子便言利。梁惠王关心的这个‘利’是国家利益,而不是财利之利。”
看,刘三吾挑明了孟子是在偷换概念了,但是,往下看,刘三吾接着又替孟子描了几笔,还要维护孟子的宗师地位,他说:“孟子当然明白这点,但他为什么那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