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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除了进化论,其他种种也大可以如此类推。比如考古,无论有可能出现多少与《圣经》记载相矛盾的考古证据,也无法反驳《圣经》。这里面最根本的逻辑就是:信仰是先验的,而科学是经验的,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范畴。对于基督徒来讲,当你成为教徒的时候,就等于已经接受了基督教的“公理”,比如“上帝是万能的”这类思想,而公理既是不需要证明的,也是无法被证明的,就像几何公理一样,有了这些公理,然后再论其他。
那么,在“上帝万能”这个公理之下,任何事情都是有解释的。我说个极端的例子:我们的世界也许只是上帝他老人家在昨天才创造出来的,但是,他布置了我们所有人的记忆,布置了种种证据,甚至包括等待我们将来去发掘的所谓考古证据,使我们相信我们已经生活了很久了,使我们相信地球有四十六亿年的历史——而实际上,宇宙只有一天的历史。
看,这样一个看上去荒谬绝伦的说法,在“上帝万能”这个公理之下都是完全合情合理的,所以说,用经验的实证来检验先验的信仰,这从根子上就是站不住脚的。所以呢,大家争来争去在争什么?
这个问题就是这样:看似是个事实问题,其实是个逻辑问题,争论的双方根本就没有一个共同的平台。
还有一个著名的问题,也有异曲同工之处。
我现在说一句惊世骇俗的话:“地心说并没有错,地球确实是宇宙的中心!”
我这话一出口,可能连教会都得朝我扔鸡蛋。但我接着会说:“哥白尼也没错!”
——我是在发神经吗?难道这个结论很离奇吗?
一加一等于几?
张三说的等于二,李四说等于三。那么,如果是二,那就不是三;如果是三,那就不是二。是这个道理吧?
可地心说还真不是这个道理。
我们好像是小学就学过吧,老师说:“北京是中国的中心,是政治中心,经济中心,文化中心。”具体都是什么中心,我也记不清了,反正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如果这时候同桌的哥白尼举手提问:“老师,我搞了一张中国地图,我发现北京是在中国很东边的位置上,不是中国的中心。”
老师闻言大怒:“好小子,散布异端邪说,明天请家长来!”
——很明白吧,哥白尼没错,老师教的也没错,如果说这里面有错,那错的就是老师“请家长”的这种作风。
逻辑问题真是生活中随处可见的问题,单从这一点来说,我们也真应该好好看一看《孟子》,《孟子》一书中有不少很精彩的逻辑典范。逻辑问题有时很害人,比如,后代的儒家知识分子经常用一种简单二分法,看什么事情都是非此即彼,非黑即白。在论人的时候,不是君子就是小人,对君子要捧,对小人要斗,看上去满是回事,其实世界哪有那么简单。
但是,这种非此即彼式的逻辑到现在都还很常见。举个例子,前一段网上最热闹的关于抵制日货的辩论,我看里边的这种二分法就特别多。比如,你如果说你不买日货,有人就会斩钉截铁地把你归到“支持国货”的圈子里去,其实你可能也不支持国货,而是喜欢买英国货,买美国货;如果你说你反日,有人就会斩钉截铁认为你爱国,其实反日不见得就等于爱国呀,一个不爱国的人也是可以反日的。所以呢,当你提出你反对白,有人就会认为你是黑,然后就马上会对黑展开大讨论。那么,这些人的脑子里就缺少这样一种逻辑考虑:你反对白,也并不意味着你就支持黑呀,你还可能支持黄,或者支持蓝。我看着当今论坛之争和历史上种种君子小人之争,实在觉得非常相似。
我发现还有一种情况是逻辑问题和事实问题混在一起,纠缠不清。还说这个论坛讨论抵制日货的事。有一种主流论调是:抵制日货是为了打击日本经济。反对派说:这样做对中国经济也没好处,所以不该抵制日货。又有一派说:你要抵制日货,你就别上网,别什么什么,因为你上网的服务器用的什么零件可能就是日货,日货无处不在,除非死了,根本避不开,所以不要抵制。
现在看看,第一种声音,嗯,这是有感情,没理智。
第二种声音:有理智,没感情。
第三种声音:没感情,没理智,逻辑混乱。
为什么这么说呢,首先,抵制日货根本就不是一个经济问题。如果是自由交易,那么,交易有利于双方,贸易有利于双边,这是基本的经济常识。所以,抵制日货,很可能就是对人家日本经济也不好,对中国经济也不好。所以第一种声音说是想达到一种经济结果,这就违背了经济常识。第二种说法倒是合乎经济常识,可是,问题在于,这本来就不是一个经济范畴的讨论,就好比,李四当年闯进了张三家,把张三杀了,把张三的老婆强奸了,虽然后来被赶跑了,可李四和李四的儿孙们现在一提起这“当年勇”还兴高采烈、眉飞色舞。一家人见着张三的小孙孙,就开始说:“当年我(我爷爷)杀你爷爷,杀得这叫一个爽,强奸你奶奶,这叫一个爽!来,干一杯,喝完酒咱们接着谈买卖。”
张三的小孙孙一听,虽然心里不大舒服,可仔细一想,人家这也是话糙理不糙,所以呢,为了共同的经济发展,生意还是得做。
第三种声音一句话就能说清,它的逻辑是:如果你做不成完人,那你就不要做人。
逻辑听上去是个很乏味、很遥远的一个东西,其实呢,我们身边无处不在。古往今来很多事情,要把逻辑关系理顺一些还是需要费些力气的。《孟子》里面经常会有一些很有趣的逻辑问题,往下还会慢慢现身出来的。
人民群众的眼睛不一定是雪亮的
孟子见齐宣王曰:“所谓故国者,非谓有乔木之谓也,有世臣之谓也。王无亲臣矣,昔者所进,今日不知其亡也。”
王曰:“吾何以识其不才而舍之?”
曰:“国君进贤,如不得已,将使卑踰尊,疏踰戚,可不慎与?左右皆曰贤,未可也;诸大夫皆曰贤,未可也;国人皆曰贤,然后察之;见贤焉,然后用之。左右皆曰不可,勿听;诸大夫皆曰不可,勿听;国人皆曰不可,然后察之;见不可焉,然后去之。左右皆曰可杀,勿听;诸大夫皆曰可杀,勿听;国人皆曰可杀,然后察之;见可杀焉,然后杀之。故曰,国人杀之也。如此,然后可以为民父母。”
孟子见齐宣王,说:“所谓历史悠久的国家,不是说这个国家里都是千年老树,而是说有元老大臣。现在,大王您身边却没什么贴心的大臣了,过去给您当小弟的,现在也不知道都到哪儿去了。”
齐宣王满不在乎:“这些当小弟的,也未必都是好料吧。”
孟子说:“国君选用贤才,如果迫不得已,非要冲破等级,让小字辈的靠前站,让新面孔牛过老面孔,这可要怀着万分谨慎才行啊。所以,如果您贴身的人都说一个人怎么怎么好,您别急着就信;大夫们都说好,您也别急着信;国人都说好,您又实际考察了他,看他确实是好,这时候再信。如果反过来,大夫们都说一个人怎么怎么不行,您别急着就信;国人都这么说了,您又考察了,看他确实不行,这时候再信。贴身的人都说一个人该杀,您别马上就杀;大夫们都说该杀,您也别杀;国人都说该杀,您又做调查了,看这人确实该杀,那时候再杀——所以呢,这人并不是您杀的,是举国之人杀的。您能做到这点,才是人民的父母啊!”
《孟子》这一段里又出了一句名言,叫“国人皆曰可杀”。这个短语现在我们还常用,一个人罪大恶极了,全国人民一起声讨,就用这句“国人皆曰可杀”。
但是,孟子说的这个“国人”未必就是我们现在“国人”的意思。这一点我还不能确定,因为在孟子这个时代,周初“国人”的传统几乎已经不存在了,但这个词的习惯用法可能还依然延续着。所以,孟子的意思到底是“整个齐国的人”,还是近乎原始意义的“国人”,我也说不好。不过,无论取哪个意思,都不影响我们对这段内容的理解。至于原来的“国人”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就多讲两句好了。
周初分封,诸侯到各地筑城,简单说,城里人就是“国人”,乡下人就是“野人”;国人是本族人,野人是外族人;国人有政治权力,野人没有政治权力;国人好歹也有个身份,野人完完全全就是种地的。所以,国人不是我们现在说的国人,野人也不是现在神农架的野人。野人也叫鄙人,现在这个词还在用,是一种谦称,意思是“俺是个乡巴佬”。
关于国人,大家最熟悉的事就是“国人暴动”,是说周厉王很坏,国人对他有意见,周厉王派人监视国人,不让大家乱讲话,搞得国人“道路以目”,后来大家再也受不了了,干脆把周厉王给赶出去了。然后,有人说是周公和召公共同执政,所以叫“共和行政”,也有人说是一个叫共伯和的人执政,所以叫“共和行政”。这是公元前八百四十一年,本来中国历史最早的明确纪年就是这一年,现在已经不是了,又往前推了不少。国人暴动这件事,就说明了国人是很有力量的,急了能把周天子赶跑,但国人暴动绝对不是农民起义。
各个诸侯国里类似于这次国人暴动的事件还有很多起,一般都是国君侵害了国人的利益了,国人不干了,暴动了。国人对国君和大贵族是有一定的制约力量的,国君在一些大事上都得跟国人一起商量,不能独断专行。到了孟子的时代,国人基本上已经没有这种力量了,国人和野人之间本来泾渭分明的关系也已经不再那么分明了。
简单讲完“国人”,再回过头来看看孟子的用人之道和杀人之道。嗯,这不就是后来唐太宗讲的“兼听则明”的道理么?用人和杀人都要慎重,要认真考察,不能听了别人的话盲目就信。
是啊,历史上很多冤案都是偏听偏信造成的啊。可是,孟子这段话要实行起来可真不易呢。如果有这么一个人,身边的人都说该杀,大夫们也都说该杀,国人也都说该杀,领导去考察了也觉得该杀,好,那就杀,杀完之后就可以说这人是大家杀的,不是我做领导的一个人杀的——这是孟子所说的情况,这没错,也很好。可是,当问题不这么简单的时候,那该怎么办?
我一看到这段话的时候就想起一个经典的例子。在这个例子里,还真就有这么一个人,领导人身边的人都说该杀,大臣们都说该杀,国人也都说该杀,可领导人调查之后却发现这人不该杀。这可怎么办?
群情激愤,全都嚷嚷着该杀。这位领导面对着无数人的唾沫星子,他该怎么办,杀,还是不杀?
——这可是一次面对面的公众行为,所有人,包括大家都说该杀的那个人,还有领导人,还有大臣们,还有大批群众,全都在一个场地,面对面。现场气氛异常热烈,喊“杀”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这个时候,如果你是领导人,你会怎么办?——补充说明,这是在古代,别指望什么现代社会才有的机制。
领导人经过种种努力,就是说不服大家。怎么办?
我们要民主,一个顺从民意的领导才是好领导,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