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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这话,徐阶的眼睛亮了一下,又赶紧谦逊道:“微臣惶恐,皇上谬赞了。” “好了,不说客套话了。”隆庆摆摆手道:“元翁这么着急见朕到底有什么事啊?”
“回禀皇上,老臣是为了胡宗宪的案子而来。”徐阶恭声道:“这个案子不能再往下审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有什么后果?”隆庆问道。
“看眼前,就是朝堂大乱、国无宁日;看远点,它会破坏祖宗法度,危及政体运转害莫大焉!”徐阶危言耸听道:“太祖设立都察院,专为了监督朝纲,纠察不法以保证大明朝廷百官,能行正道、忠值守。这是个专门得罪人的衙门但对于大明的长治久安,有着无可替代的重要作用。
所以不能将其视为一般衙门,要特别保护才行。”
隆庆是个‘趴耳朵’觉着这话有道理,便细细的寻思起来,许久才轻声道:“朕听说‘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既然是纠察不法的衙门,出了这样的丑闻,就更该一查到底,否则如何使人再信它?”
对于皇帝能说出如此有见识的话,徐阶真要刮目相看,不过他还是摇头道:“权威倒了,就没有再竖起来的可能;破而后立,那是对别的衙门而言,但对都察院这样的衙门,哪怕勉强立起来,也只会名存实亡,再也出不来心系社稷、仗义执言的合格御史了。”
“那元翁以为呢?”隆庆毕竟还只是个样子货,肚里没有他爹那样的经纬乾坤,所以一下就让徐阶给唬住,拱手让出谈话的主动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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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成为左都御史,是你一直以来的理想。”内阁值房中,张居正沉声对邹应龙道:“不过要是都察院这次彻底栽了,我奉劝你,还是申请外放吧……再下去没前途了。”
“阁老说的不错……”邹应龙苦涩的点头道:“事态已经失控,院里人都恨死万伦了,还有总宪大人,怎么会………”他看看张居正,没有继续说下去。
张居正知道他的意思,索性挑明了道:“云卿,我们实话实说,你是不是觉得,这背后有我的影子?”
“外头传闻很多,”邹应龙眉头一跳,圆滑地说:“神乎其神,说什么的都有,怎么能采信呢?”说到这,他话锋一转道:“不过如今京师官场上,也确实有不少双眼睛,在看着阁老您呢。”
“看着我干啥?”张居正皱眉道。
“呵呵……”邹应龙笑道:“看您怎么出招呗?不然真要被人将死了。”
“呵呵……”张居正也笑起来,只是他笑容的含义,和部应龙大不相同:“浊者自浊、清者自清,我现在不便说什么,但时间会证明一切,”能在官场混的,谁都不是傻子,张居正也不指望能彻底撇清了,只是先含混着应付几句,然后便开始正题道:“不过有一点你说得对我再不出招,就要被人将死了!”
‘这果然是场神仙打架!’见猜测终于得到证实,邹应龙的表情严肃起来,低声道:“元翁不会不管阁老您吧?”
“当然不会。”张居正淡淡道:“我这次找你来,正是奉了元翁之命。”说着从袖中掏出张条子给邹应龙看。
邹应龙接过一看,上面果然是徐阶的亲笔手书,让自己一切听从张太岳的安排,不必有任何顾虑,事成之后,以左都御史相酬云云。
将那条子横竖看了再遍邹应龙刚想将其收入袖中,却被张居正阻止道:“烧了它!难道你还怕元翁赖账?”他只好怏怏的将那纸条,投入火盆中,火光一闪,转眼便化为灰烬了。
把视线从火盆收回,邹应龙望着张居正道:“既然惊动了元翁,肯定不是小事,阁老请吩咐吧。”
见他没有推诿,张居正心中大定暗道:‘他还是老样子,为了野心不顾一切的家伙…………阁老果然没看错人。’便低声道:“元翁的意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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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明鉴,那种‘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的说法,不过是书生之言。事实上,除了富家大户之外,一般百姓的处置方式都是将老鼠屎和被污染的部分挑出去,而不会把整锅粥都倒掉……对于都察院而言也是同样道理,绝大多数都是忠诚清廉、不畏强权的合格御史,不能因为几个人的错误,就连他们最珍重的名节并都察院的威严也牺牲掉。”见皇帝在倾听,徐阶知道自己掌握了主动,便愈发言辞凿凿道:“所以以微臣愚见,对于那些涉案的官员,不宜直接审讯处理,应先将其调到别的衙门同时暗中调查取证,欺此事热度过去后,再给予其严厉的处置这样对都察院的消极影响才能最小。”
听完徐阶的长篇大论,隆庆感觉自己要被说服了便问边上伺候的陈宏道:“老陈,你觉着呢?”
“朝廷大事,老奴不敢多嘴。”陈老太监干瘦佝偻,眯成一条线的眼睛,完全埋没在满脸的皱玟中,浑身上下最显眼的是那两道长长的瘦眉。要是把身上的蟒衣一脱,便与一般庄户老头没啥区别。
但现在谁也不敢小觑这棺材瓤子,徐阶微笑道:“此案牵扯到东厂,老公公是大内总管,正得听取您的意见。”说完他便端坐在锦墩上,审视的望着对方。
“元翁都这样说,老陈你就别顾忌了。”看起来,隆庆对这老太监很是信赖。
“那老奴就斗胆说两句。”陈宏还是垂着眼皮道:“元翁之言老成谋国,老奴完全赞同,”顿一顿道:“而且老奴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皇上昨儿下令把孟冲和滕祥两个,交给外官审讯,虽然是大公无私之举,老奴当时也是赞同的。但回去后一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怎么琢磨怎么觉着不妥……”说着压低声音道:“那两个奴婢久在宫闱,知道太多的大内隐秘,听说那海瑞是个厉害角色……老奴担心,他俩在三木之下,会嘴上没了把门的。”
听陈宏这一说,隆庆登时就变了脸色。孟冲和滕祥两个,向来以引帝游幸、变着花样的给皇帝找乐子而邀宠的,在他俩的引导下,隆庆不知干了多少荒唐事……虽然宫外一直有所传闻,但比起真相来其实百不足一……这就已经被大臣们骂得体无完肤了,要是这俩奴才再爆出猛料,那自己还要不要活了?
“韩天怎么不拦着呢?”隆庆终于入彀道。
“老奴年纪大了,心思转的慢。”陈宏赶忙请罪道:“今天又听了元翁的话,才恍彻底想通,还请皇上赎罪。”
“不用废话了,”隆庆一摆手道:“赶紧把他俩弄回来,别给我在外头丢人现眼!”
“可是,皇上金口已开,怎么好收回呢?”陈宏一脸为难道。
“不瞒元翁,朕已经一团乱麻了。”看看徐阶,隆庆苦着脸道:“这事儿该如何收场,你给朕出个主意吧?”
“不难,一个字‘拖’。”徐阶缓缓道:“皇上先下道谕旨,便说宫里查案有大突破,需要他们先回宫里调查,待宫里审完了,宫外再接着审。”顿一顿道:“至于这段时间,就先休庭,审讯官先忙各自的公务吧。”说着淡淡道:“还有十天就进腊月了,只要拖进腊月,大伙的心思就转到各自衙门的年底收尾,然后忙年、过年……一两个月不会想起这事儿。等来年二月再审此案,就没那么多人关注了,该杀该判,也就没那么大压力了。”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陈宏赞道:“大明确实离不子元翁。”
“唉……”皇帝意义莫名的叹口气,意兴阑珊道:“照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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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看玩笑吧?”听了张居正的计划,邹应龙脸都白了道:“叫我弹劾元翁?不说别的,他老人家是丙辰科的座主,我是丙辰科的进士,也得叫他一声‘老师’。”说着连连摇头道:“学生弹劾老师,可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丑闻啊!”
见他怕成这样,张居正也不太意外,慢慢劝说道:“纵使人们起先有些误会,但老师已经说了,不会怪你,到时候还会让你当左都御史,此乃师生共谱一段佳话,肯定会青史留名的!”顿一顿道:“到那时,天下无不将你们视为师生楷模,又有谁能对你说出个不字?”
“……”邹应龙已经被说动了,但一想到弹劾老师的可怕后果,又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我不能做那种事。”
见横竖劝不动他,张居正只好退而求其次道:“那你先不出面,找几个手下试试水先,这样总行吧?”
“这没问题。”邹应龙这回答安的干脆。
第十四卷 会挽雕弓如满月 第八一六章 宰相的愤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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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阶回到内阁时,已经是未时末了。知道他要回来,张居正早就吩咐人,将首辅值房的地龙烧起来。等他在张居正的搀扶下进屋时,里面已经是温暖如春了。
缓缓在躺椅上坐下,徐阶疲惫的闭上眼睛……老首辅毕竟是老了,在乾清宫的两个多时辰,已经耗尽了他的精气神……闭目歇了许久,徐阶才接过老仆人递上的参汤,呷了口在喉中停留片刻,才慢慢咽下去。如是反复了五六次,他苍老的脸上才恢复了些血色,拿过口布擦擦嘴角,轻声问道:“和邹应龙谈过了?”
“是,但他不敢出头,只答应安排人去做。”张居正点点头,轻声道:“您放心,只要入了彀,就由不得他了……”说着眉头一皱道:“但这样做的风险不小,尤其师相和皇上的关系……并不融洽。”
徐阶点点头,上身完全靠在椅背上,缓缓道:“是啊,所以老夫才有今日一行,就是想确认一下皇帝的态度……还有那个陈老太监,到底可不可靠。”
“结果呢?”张居正关切问道。
“还行吧……”徐阶眯眼望着面前的袅袅檀香,脑中将今天与皇帝见面的始末,再仔细的过一遍,良久才沉吟道:“似乎老夫这段时间称病起了作用。内阁的现状终于让皇帝明白老夫的作用。所以对老夫的态度,要比以前客气不少……”想到皇帝最后那无奈的语气、落寞的叹息,他愈加相信自己的判断道:“毋庸讳言,因为高拱的缘故,皇帝对老夫有成见。但他毕竟要以朝政大局为重,只能与老夫恢复关系……加上陈宏在边上替老夫说话,应该问题不大。”
“那陈宏可靠吗?”张居正轻声问道。
“问题不大。”徐阶还是那一句,道:“从今天的事情看,昨日皇帝把孟冲、滕祥交给海瑞的决定,确实跟他关系不大。所以今天老夫一说要叫停,他就大力支持,还通过称赞老夫,暗暗把拙言贬损了一番……至于他到时候会不会帮忙,这个还得继续下功夫。”说着话,他又想起沈默和陈宏的那次‘密室之谋’,就像根扎在心上的刺一样,让老首辅不得安心。
沉吟片刻,徐阶看看张居正道:“你说他如果帮我的话,能图个什么?”
“若从私欲讲,无非权与财。先说权,他是司礼监大珰,现在又一统大内,达到宦官的极致,不可能再有这方面的要求;至于钱财,元翁是出了名的清官,他应该知道,您是不可能在这方面满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