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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皇帝道:“不是还打了些胜仗吗?至少这几个月来,再没有发生城池被攻破的惨剧。”
“这就更显得他可恶了!”严嵩痛心疾首道:“明明有实力击败倭寇,却偏偏不出击,他到底想干什么?”
嘉靖的怒气一子无可遏制,这才有了怒叱徐阶,下令缉拿张经回京问话的那一幕。
而张经的反应却很奇怪,他在朝中的人脉和地位,赵文华等人一上书他便得到了消息,可他既不上书辩解,也不找赵文华算账,除了喝多了偶尔发发牢骚之外,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一般。
但即使最感地官员也察觉到,两方势力的对峙已经到了最后关头,只等决战那一刻到来!
一场毁灭性的暴风雨,就要在这风如画的杭州城中形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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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情况沈默知道一部分,但大部分是不知道的,所以想要判断出谁能赢得这场角力,实在是不大可能。
可就是在这样地节骨上,他却被强留在总督行辕,胡宗宪又送来了请柬。现在便是他亮明态度的时候了——是老老实实呆在府里,跟着张部堂一条道走到黑;还是去断桥见一见胡宗宪,至少不要得罪严党呢?
就目前地形势看,浙江就是部堂的天下,他占据着绝对优势,而赵文华那边就他和胡宗宪两个难兄难弟,似乎没什么好选择地。
但沈默深知张经是君子,赵文华是小人,而宁可得罪君子,他也不愿意得罪小人。于是决定还是去一趟,因为他心里很清楚,如果拒绝了邀请,赵文华便会将自己视为张经一党,一旦把张经打倒,那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张部堂应该不会为难我,”沈默暗道:“他还有事求我呢。”便站起身来,缓缓走出书房,对正在外面擦拭桌椅地柔娘道:“更衣,我要出去。”
两个侍女赶紧停下手上的活,过来帮年轻的大人换上出门的冬装。正在他准备出去时,前院管事的在门外求见。
沈默让他进来,便见那老管事抱着件华贵的黑貂皮大氅,恭声道:“部堂大人说外面快下雪了,大人您要是出去的话,就把这件大氅穿上吧。”
沈默朝着前院方向拱手道:“多谢部堂大人厚赐,学生铭感五内。”那老管事本以为他会因为总督的恩宠而不再出去,却见这年青的大人仿佛没受到丝毫的影响。不由愣了一下,才为他轻轻披氅,恭声问道:“大人,需要备几辆车?”
“两辆即可。”沈默轻声道:“麻烦老人家了。”
柔娘上前为沈默将大氅的束带系紧,一个活脱脱的贵公子站在自己面前,她不由呆了一下,赶紧压下心中的胡思乱想,退后站在一边。
待沈默出去时,天空中已经飘起淡淡的雪花,落在那纯黑色的大氅上,旋即变化为水滴,滑到地上
两辆马车停在门口,何心隐和沈安一左一右,护着他上了后一辆马车,铁柱则带着七八个卫士上了头车,两辆车便一前一后出了总督的大门,行驶在长长的苏堤之上。
第三卷 谁人试手补天裂 第一八四章 断桥初雪
如果要问西湖十景中,哪一个距离花港观鱼最远,那一定是断桥残雪。马车从卢园出来,绕着西湖转了整整半圈,才到达对岸的白堤,再沿着白堤向东才远远看到断桥。
沈默觉着胡宗宪二人八成是为了表示与总督的对立,才选了这么个鬼地方,却遛着他跑了这么远的路,实在不是待客之道。
“看来人家根本就没把咱当回事儿。”沈默不由自嘲的笑笑。
这时马车终于了,铁柱打开车门道:“大人,我们到了。”
沈默点点头,紧了紧大氅,便扶着铁柱的肩膀下了车。一看四周景色,他不由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却见雪已经越下越大,把湖边的柳浪装点得银装素裹,再往湖上瞧去,却见一道白莹莹的玉带横架在浪澈幽深的湖面上,比起往日的瑰丽多彩来,更有一番迥异的冷艳味道。
“好一个断桥初雪。”沈默不由笑道:“果然是西湖之胜,晴湖不如雨湖,雨湖不如月湖,月湖不如雪湖啊!”
话音未落,便听湖上有人道:“能真正领山水之绝者,尘世有几人哉!”
沈默循声望,只见身披灰色大氅的胡宗宪,正在朝自己微笑。
沈默一边快步走过去,一边笑着手道:“竟要胡大人亲候,实在是下官的罪过啊。”
听他叫自己“胡大人”,宗宪有些尴尬,因为他才是正七品,而沈默虽然没有品级,但一切礼仪视同六品,真要较起真来,改自称下官的是他胡汝贞,而不是人家沈默。但他不像一般人那样赶紧自谦,而是摇头笑道:“兄弟这就不对了,现在又不是在场面上,用官称是不是太生分了?”便将等级带来的尴尬不露痕迹的抹过去。
其实沈默自称“下官”便是在试胡宗宪地态度。想看看他是个什么样地人……如果装作若无其事。那就太无耻;如果非要按照朝廷礼制。让他改称“本官”。那就太迂腐了;如果一下子不知所措。那就太没用地。
但胡宗宪地表现却让他刮目相看。既有接受沈默地自谦。也没有表露出我不如你地意思。一句话便不动声色地化解了尴尬。还无形中拉近了双方地距离。
虽然不可能仅凭着这一刻地印象。就给个人下结论。但沈默还是暗暗告诫自己:“这个人绝不是只会阿谀奉承地无能之辈。”便一脸亲热地笑道:“那我就斗胆叫一声梅林兄了。”
胡宗宪哈哈大笑道:“那我就托大叫你声拙言老弟了。”
“本来就应该地。”沈默道。胡宗宪今年四十二岁。叫他一声“老弟”一点也没问题。
待沈默上了小船。问题就来了——这艘小船上乘下他那七八个护卫。胡宗宪笑道:“上了兄弟地船。还要带护卫作甚?”
沈默点头笑道:“那就索性只带个使唤人吧。”便叫沈安跟着上船,对何心隐和铁柱道:“在岸上跟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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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不要磕到头。”胡宗宪拉开舱门,请沈默进了船舱。里面空间不大,铺一床厚厚地干净棉被,上面摆一个矮脚方桌,桌上是丰盛的茶点水果,因还有个雪白铜的火盆,却要比外面暖和多了。
胡宗宪歉意的笑笑道:“愚兄清寒的很,没有银子雇大船,只能因陋就简,还请拙言老弟包含则个。”
“轩敞大船虽好,却不宜于细谈叙旧。”沈默笑道:“还是小船好,可以专心说话。”胡宗宪没想到他小小年纪,竟有如此风度,脸上的笑容便愈发真诚起来。
沈安和胡宗宪地随从为两位大人除去大氅和靴子,便躬身回避出去,将舱内留给两人说话。
胡宗宪便请沈默上座,沈默说什么也不肯,退让一番还是胡宗宪坐了左边,沈默与他相对而坐。
待两人在柔软舒适的软榻上坐下,反倒不知从何说起了。
外面雪落无声,舱内安静无比,只有胡宗宪斟茶地哗哗响声。他为两人各斟一杯茶,略带歉意道:“不是兄弟我吝啬,实在是买不到明前,只能拿雨前龙井招待贤弟了。”
沈默摇头笑笑道:“我也不是什么金贵人,喝不出孬好来。”现在舱里明亮,他也看清对方的尊容了,只见他头上扎着黑色地平定四方巾,身上穿一件半旧的青缎面薄棉袍,极挺括地扎脚裤,白布袜,却与印象中那个锐气十足的胡宗宪不同……虽然眉目仍如往昔那般英俊,神态却显得十分安详,丰神潇洒,从头到脚都是家世清华的贵公子派头。
见他端自己,胡宗宪不由笑道:“贤弟看出什么了?”
沈默笑道:“我就看出四个字,世、家、子、弟。”
胡宗宪 小吃一惊,旋即有些黯然道:“算不得什么世家子耕读之家,虽然祖上出过几位显官,但也是几十年前的事了。”说着叹口气道:“只是愚兄我落魄至斯,实在是辱及先人啊。”
沈默摇头道:“梅林兄春秋正盛,手掌一省监察,无论如何都跟“落魄”二字扯不上关系吧?”
胡宗宪也摇头苦笑道:“哥哥我嘉靖十七年中进士,三甲榜下即用,当时便授了个七品知县,自问无论在何处任上都兢兢业业,却也不知什么原因,辗转十几年下来,居然还是个七品,不是“落魄”还是怎地?”
沈默心说得分跟谁比啊,若是在我家老爷子看,你这就是修成正果了。但这话是不好说出口的,他便轻声劝慰道:“梅林兄历练南北,文武兼备,只差一个机遇,便能大展拳脚了。”
“起先我也是这样想的。”胡宗宪一边给他斟茶,一边平静道:“所以朝廷任命我为浙江巡按时,同僚都说此去凶多吉少,劝我称病推辞。但我觉着越是凶险的地方,机遇也就越多,所以我就来了。”说着坦然一笑道:“而且我已经平平淡淡过了这么多年,不想就那么平淡地致仕,平淡的死去。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来浙江之前,曾立下十六字的誓言:“此去浙江,不平倭寇,不定东南,誓不回京!””
沈默佩服地赞:“老兄好气魄!”
胡宗宪脸上的自嘲之色更重了,他无奈的摇摇头道:“来了之后,却发现这里是铁板一块了,我这个巡按御史纯属个多余地讨厌鬼,甚至没有人对我说,你该干点什么。我就这么空攥着一双拳头,一点劲儿也使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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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静静的着,他知道胡宗宪快要说到重点了。果然听他轻声道:“你是不是以为我在自辩?”
沈默不置可否的笑笑道:“我着梅林兄说地是心里话。”
虽然是答非所问,却比任何答案都让胡宗宪开怀,只见他舒展开紧锁的眉头,颔首道:“不错,我跟你说的是心里话……因为我想交你这个朋友,所以必须让你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是小弟地荣幸。”沈默笑道:“真的,我也懂一些望气之术,观老兄必定不是池中之物,只待风云机会,便可龙翔九天,成就一番事业。”
“这也是我想对你说的。”胡宗宪哈哈笑,说着双目炯炯的盯默道:“但咱俩的命运可不同,我是步步荆棘,如履薄冰。可你这位天下最幸运的读书人,只要别犯了不可饶恕地错误,便会一直走在金光大道上,将来入阁拜相,位极人臣,也是有很大可能的。”
“要来了。”沈默心中暗暗警醒,面上却一谦逊道:“不怕梅林兄笑话,小弟我现在还是生员身份呢,说什么“出将入相、位极人臣”似乎还太早了吧?”
“告诉个对你至关重要地秘密。”胡宗宪的身子微微前,小声道:“陛下亲口说过,要将你树为天下读书人地楷模,你觉着这意味着什么?”
沈默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难以置信的问道:“会有这种事?”
“当然是真地了,我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吗?”胡宗宪呵呵笑道,说着压低声音道:“但是你也不能大意……毕竟陛下操心的事情多,如果没有人时常在耳边念叨,可能没几天就把你忘得一干二净了。”这话说得隐晦,但两人都是聪明人点到即止便可。
沈默缓缓点头道:“不错。”
“我再告诉你天大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