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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开埠的消息终于确定,无数商人们涌入苏州城,于是房产价格开始飙升,饭店客栈、酒楼茶馆这些消费业也无比红火起来;而随着市舶司最终开埠,丝织业、棉仿业、制瓷业一下子从开工不足变成了产能不足。自然变得炙手可热,产业价格逐日飙升。
沈默进行过统计,如果你在嘉靖三十六年五月购入一套临近码头的普通民居,需要白银三百两;但到了三十七年五月,便需要七百两;三十八年达到一千一百两,到三十九年,达到两千两;而四十年最新的数据是三千三百两,这其中除了供不应求的因素外,还有因其良好的投资前景而被追捧热炒,产生的价格虚高。
那些丝织、棉仿、制瓷产业更是有过之而不及,短短五年时间,价格最少翻了十倍,最高可达二十倍,这还是因为沈默担心产生泡沫,导致再次的金融危机,强令背后操纵一切的汇联号,禁止过分恶炒概念,禁止捧杀某一产业的结果。
就在这种繁荣与炒作共舞的五年中,汇联号的资本增值了十二倍,直接、间接控制了市舶司全部的十二个关键行会,如果算上这部分,就连若菡也不知道,汇联号到底值多少钱了。
而经过艰苦卓绝的漫长谈判,其终于改组成功,新挂牌的“汇联银行”,虽然只改了个称呼,却意味着其终于从一个松散联盟,进化为一个被全体股东拥有,由董事会负责日常决策,具有完善结构、严密组织的大型近代银行。
这一超越时代的杰作,被若菡亲切的称呼为,他俩的小儿子,因为这是由沈默脑海中的知识,和她天才的经济头脑完美结合的产物,说是儿子也没什么不妥。而作为直接持有汇联银行百分之二十五股份,间接持有百分之二十六股份的最大股东,夫妻俩的身家,保守估计也要超过一亿两白银,名副其实的富可敌国。
当然,这个数字只是纸面上的,他俩也不可能把股份变现成真金白银。一来夫妻俩生活简单,根本不需要几个钱过日子,二来,百分之五十一的比率,代表着对苏松这个蓬勃发展的商业世界的绝对控制。
但掌握权利的同时,他也不得不肩负起维护这个金融帝国的义务。
如果说,当初离京南下,抵达苏州时,沈默纯粹代表着自己和官僚阶级的利益,对于商业阶层只是同情甚至是利用的态度,那当他离开苏州,北上京城时,他那光鲜亮丽的绯红官袍下,已经悄然多了另一颗心——商业之心。
从此以后,他就要为自己背后的庞大金融帝国保驾护航了,而在这个官本位的世界,要想做到这一点,最好选择只有一个,获取最高的权力,成为掌握天下的那个人。
在这个北上京城的夜里,沈默立下了“做一个权臣”的志向。几乎是命运似的,几乎就在同一时间,他的一位老相识,终于结束了游历天下,彻底脱胎换骨——在短短几年间,从一个标准愤青,彻底成熟起来,并立下了与沈默一样的誓言。
两人目的一致,注定同行,两人目的一致,注定……
他们俩不知道的是,在更早的时候,北京城一座王府里,一个面色严肃的教书先生,也立下了同样的志向,并且比他们俩有把握的多,再加上已经在舞台上或是呼风唤雨,或是低调蓄力的几个大佬,他们每一个,都有独掌大权、治国定邦的超级能力。这个时代,注定是个风云际会、变幻莫测的大时代,将这些盖世无双的天才们,一股脑投到嘉靖四十年,北京城的狭小舞台上,让他们尽情展示的自己的智慧、谋略,从此以后,大明朝的所有人,甚至包括皇帝、王爷,都要乖乖为他们所驱动,成为他们合演的这场大戏的配角而已。
因为这个舞台,只属于智慧、状态在最巅峰的天才,任何庸才、老朽,都将被毫不留情的抛弃!
九霄龙吟惊天变,风云际会浅水游。金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第八卷 书生何须百万兵 第四九七章 最后的阴谋
船到了长江以南,沈默不得不停下,因为从武进吊唔回来的胡宗宪,派人将他拦住。
一个时辰后,他出现在胡宗宪的官船上,当然不是因为这么巧,而是胡总督等他良久了。
两人相视苦笑,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无奈和疲惫之色,只见胡宗宪穿着蓝色的葛布长衫,靠坐在大案后的椅子上,大概有好些天没有修面了,眼窝也因为消瘦而深陷下去。胡宗宪挥挥手,对卫队长道:“不许任何人进来。”待众人退出去,两人便对坐在大案两端,胡宗宪微闭着眼。沈默也低着头,都不说话。
最终还是胡宗宪开口了,他声音喑哑道:“拙言,恭喜你,终于是解脱了。”如此悲观的开场白,让沈默几乎无法将其与八年前那个去徐渭家三顾茅庐的坚毅男人联系在一起。
沈默摇头苦笑道:“我却觉着,是才出狼窝,又入虎穴……说实在的,能选择的话,我还是会在苏州待着的,京里已经开始不太平。”
“是啊,这次王本固可不是自作聪明!”胡宗宪的声音很低沉,但透着愤恨和沉痛道:“事关国家大计,若没有人在背后支撑,就是借他三个胆,他也不敢这样做。”
“他背后是谁?”沈默沉声问道。
“谁知道是哪位阁老,哪位王爷,又是哪些得红眼病的。”胡宗宪疲惫的摇摇头道:“朝廷这池水太深、太浑,我也看不透啊。”
“部堂不是看不透。”沈默轻声道:“而是不敢看透,你这个位子太高,权力太大……不管谁的攻击、都得忍着受着,一旦反抗那就是跋扈;而且……有曾部堂的前车之鉴,那些大佬也不敢替您说话。 ”
曾铣和夏言,便是被莫须有的“边将结交近臣之罪”,给不分青红皂白的处死。使后来的官员们时刻警醒,不敢越雷池半步。
“是啊,知我者拙言也。”胡宗宪两眼茫然地点点头道:“我最近才发现,这官越做越大,可就越束手束脚,比如眼前这事儿,就已经到了穷途末路,我已经无计可施了。”
自从王直被抓,胡宗宪的情绪便落到了最低点。他这辈子还从未如此不知所措。以他丰富的经验,可以十分笃定的说,只要王直一死,无数失去约束的倭寇.将登上海岸,任意妄为,烧杀抢掠,东南的抗倭局面将倒退十年,自己多年的心血自然也付之东流。
在无计可施的时候,他想到了沈默,因为之前的经验告诉胡宗宪,这个年青人的脑海里,有无穷无尽的好主意,已经帮他解决了不知多少,看似无解的问题了。
可世事哪有绝对,这次终于例外,听完胡宗宪的抱怨,沈默陷入了沉默,一声也不吭。
胡宗宪起初想耐心的等着,但等啊等啊,也不见沈默吭声,终于耐不住道:“眼前局势危急,该当如何应对?”
沈默又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如今……官方的和谈已经没有希望,我们面前有两条路。”
“哪两条路?”胡宗宪急切问道。
“第一,放手一战。”沈默沉声道。
“这个不行,要是能打,我何必要多此一举的招安王直?”胡宗宪摇头道:“第二条呢?”
沈默顿一顿,定定望着胡宗宪,一字一句道:“放……虎……归……山……”
“放虎归山?”胡宗宪差点没把胡子揪下来,瞪大眼睛道:“你是说,把王直再放回去?”
“既然没法名正言顺的达成和解,那就只能私底下做了。”沈默点点头道:“王直之所以会来大陆谈判,正是说明他已经无心与官府对抗了……有这样的海商头子,对东南沿海的稳定,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胡宗宪苦笑一声道:“谈何容易?且不说会不会养虎贻患,单说现在他在王本固手里,我就没法把他放走。”
“可以劫狱嘛。”沈默面不改色道,唬得胡宗宪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脸色都变了道:“这话可不能乱说……”
沈默却不以为意道:“既然王本固不按规矩出牌,我们就也出一把老千了。”
“老弟,万一被人知道了,”胡宗宪苦笑道:“这可是要掉脑袋的。”
“无妨,”沈默轻声道:“部堂大人只要不停地向王本固施压,要求审判王直,那厮必然承受不住,动起将王直押送进京,甩开这个烫手山芋,把功劳落袋为安的心思。”说着淡淡一笑道:“然后再跟毛海峰透露点风声,他自然可以在半路上把人救走……让他到山东地面再动手,这样自始至终,我们没有插手,也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留不下任何证据,谁能奈何我们?”
“这个嘛……”胡宗宪终于意动,他本来胆子就大,觉着如果不会被抓到把柄,这件事未尝不能做一下,想一想,道:“你能保证王直一定会被救走?”
“到时候他要兵护送,部堂就从杭州卫里给他派兵。”沈默大声道:“有那些兵大爷护送,除非毛海峰想干掉王直自立,不然不会救不下来的。”
“好吧,最后一个问题。”胡宗宪问道:“一个回到海上的王直,真比一个死了的王直用处大吗?”
“大。”沈默不容置疑的点头道:“王直从本质上,还是个商人,他以前之所以频繁攻击大陆,是想迫使朝廷开海禁,让自己可以自由贸易,现在海禁已经开了,他进攻大陆的动机已经不复存在了……现在的东南沿海.已经成为他最终要的市场和进货地,他只会不遗余力的保护,而不会再破坏了。部堂不妨回想一下,自从苏州开埠、徐海归顺以后,江浙一带是不是再没有发生过倭寇入侵?”说着淡淡一笑道:“现在的倭乱集中在闽广一带,正是那些不受王直控制的势力作祟……我们一面可以腾出手来,全力消灭这些人,一面大力发展我们的水军。等闽广平定了,强大的水军也建立起来了,到时候或战或和,全在大人一念之间!”
胡宗宪沉思良久,目光中精光四射道:“好,就这么办!”
沈默回去船上,过了江,继续往北去,大概过了三天后,半夜里正在睡觉,突然听到外面轻微的叩门声,然后便是铁柱那低沉的声音道:
“大人,来了。”
沈默和若菡同时醒过来,他按下要起身的妻子,轻声道:“继续睡吧.就当什么也没发生。”
若菡虽然心里担心,但还是乖巧的点点头,合上了眼睛。
沈默扯一件床头的薄衫,一边悉悉索索的往身上穿,一面往外走,到门口时,已经穿戴整齐了,便推开门,看一眼外面的铁柱道:“在哪?”
“我房间里,”铁柱道:“大人放心吧,是我亲自去接的,没有任何人见过他的脸。”
“嗯……”沈默点点头,便跟着铁柱出门去了。
此时是午夜,星月无光、天地漆黑如墨,沈默两个偷偷摸摸下到船尾一个漆黑的房间中。掩上房门,铁柱晃一晃火折子,点亮了一盏小小的油灯。
当屋里有了亮光,沈默便看到一个早在屋里的黑衣人,只见其头戴斗笠,手持倭刀,弓着身子警惕的对着自己。
“海峰兄。”沈默轻唤一声,那黑衣人竟是王直留守岑港的义子毛海峰!他闻言并没有放松,而是声冷如刀道:“骗子!你们都是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