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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芳睡在外间,闻声赶紧披衣起身,跑到嘉靖帝床边,看皇帝面色蜡黄。满头黄豆大的汗珠,他便知道大事不好,赶紧对外面道:“快。快传太医……”
“这么一闹,皇宫注定又是一个不眠夜……”
彻夜不眠的还有严家父子……”从西苑出来,这父子俩便谁也不理谁,回到家里也没有丝毫缓和。
这可急坏了严年,他已经听说,老爷和少爷在雨地里跪了一个多时辰,所以早命人熬好了姜汤,烧好了洗澡水,准备好干净的衣服,就等两位爷回来驱驱寒了。
可谁知两人回来后,却全都拉长着脸。好似谁都欠他们八百吊钱似的。让人不敢靠近。在丫鬟们的搀扶下,严嵩进到书房里,缓缓躺在他那具躺椅上出身,连身上的蟒袍,头上的乌纱都没摘。
见老爹这样,严世蕃也没法马上换衣服,但脸上也是半点笑容都欠奉。闷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一声也不吭。
一见这阵势。严年赶紧把伺候的人都撵出去,亲自端了姜汤给二位爷,然后自己也退下了。
书房里就剩下父子两人。严世蕃终于不用再忍,将心中的怨气发泄出来道:“爹您为皇帝遮风挡雨二十多年,替他承担了多少骂名?他一意修玄、不理朝政,昏聩多疑、网慢残忍、自私虚荣……”一连串的排比之后,他终于做出总结道:“大明今天这个样子,他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现在却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咱们父子身上?这不是卸磨杀驴吗?”
“还说国库亏空是咱们造成的,却不看看他朱家那么多藩王,宫中还那么多内侍。每年都的占去开支的一半还要多。他还修炼,哪次炼丹的耗材,不是价值连城?现在国家没钱了,便把责任一股脑推到我们身上,说是我们落下了。”说到这里,这一天一直死挺着脖子硬撑的严世蕃,竟眼圈一红,掉下泪来,哽咽道:“他大明朝的大事小情,不都靠儿子在这支撑着?要是我哪天撂挑子不干,他这天下立马就要乱了!”
严嵩这才慢慢转头望向儿子。睁开眼睛,仿佛从不认识这个人似的,上下打量一番。直到看得他浑身发毛,才缓缓道:“严世蕃我告诉你。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这大明朝缺了谁也照样是大明朝,没了你也一样。说不定还更好呢!”
“爹……”严世蕃不满道:“孩儿纵有千般不是,可这些年为您遮风挡雨,尽心竭力。怎么能视我如仇寇呢?”
“你为我遮风挡雨?”严嵩失笑道:“严世蕃,你未免也太自大了吧。”说着提高嗓门道:“咱们严家只有一个人可以遮风挡雨,但不是你严世蕃,而是你爹我!你和你那些没用的爪牙,谁也没法替咱们严家挡雨,全都是在招风惹雨!”他越说越生气,指着严世蕃的鼻子痛骂道:“见过狂妄自大的,没见过你这样的,不把我这个老爹放在眼里也就罢了,竟连皇帝也敢顶撞?还敢咆哮金殿!你忘了夏言是怎么死的了?你自己活够了。别连累咱们全家!!”
严嵩的指责劈又盖脸。让憋屈一天的严世蕃彻底爆发,脖子上青筋暴起,人也从椅子上弹起,怒目而视着老爹,大声道:“都怪我,都是我不好,我整天费心劳力的,全都是为了自己!从今往后我什么也不管,这下总行了吧!”
严嵩直以为自己幻听了,他万万想不到儿子竟然敢咆哮老子,一时间竟愣在那里。嘴唇翕动着说不出话来。严世蕃却以为老爹被自己驳倒,仍在那自顾自的发泄道:“这次的事情,根本就不在于什么舞弊、贪墨,而是有人要整我,要让咱们父子下台交权!这时候更应该精诚团结,集合一切力量,与对方决一死战,而不是自挖墙脚,把好容易扶植起来的势力,全都葬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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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呐!”听他在那咆哮不休,严嵩也终于爆发了,嘶声高叫起来。
外面的严年马上推门进来道:“老爷有何吩咐?”
便见严嵩颤抖的伸出手指,指着严世蕃道:“给我把这个……孽子逐出家门。我不要再见到他!”
“老爷息怒,息怒,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严年偷瞧一眼严世蕃,见他面色铁青。赶紧小声劝道:“少爷,赶紧给老爷道个歉,可千万不能气着老爷啊。”
但严世蕃自觉比窦娥还冤,根本不理会他的好意,昂着头道:“走就走,谁稀罕!”心中大叫道:“到要看看谁更需要谁!”说着竟真的往外走去。
严年赶紧拉住他,满头大汗道:“少爷少安母躁,有什么事儿可以慢慢谈嘛……”
却听严嵩面无表情道:“我严嵩就当没养这个儿子。也好过被满门抄斩!”
严世蕃本来的挣扎,还有些假模假样,但一听到这句话,马上变假为真。用力甩脱严年的手臂,大步走了出去。
“有本事一辈子别回来!”严嵩用尽最后的力气,给板上钉了最后一颗钉子。
“谁稀罕!”严世蕃伞也不打,便消失在雨幕中,只留下一句充满怨念的大吼道:“苍天啊。你长眼睛了吗……”
听到儿子负伤野兽般的嘶嚎。严嵩的心剧烈抽动一下,但还是硬下心肠,不闻不问。
“老爷,什么事儿不好商量”追不回严世蕃,严年只好小声劝严嵩道:“少爷毕竟是您唯一的儿子啊……”
“正因为他是唯一……” 严嵩缓缓道:“我才不得不出此下策,今日把他撵出府去,是为了保他一条性命而已。”
“真的吗?”严年高兴道:“原先还以为,是阁老真生气了呢。”
“我当然真生气了。”严嵩叹口气道:“他要不是我儿子,我早就让人把他乱棍打死了。”说着面色沧桑而又无奈道:“但谁让我是他爹呢?唉,上辈子欠人的,这辈子才给人当爹,为的就是还上辈子的,老夫早就认命了。”
第九卷 鬼哭神啸朝天号 第五四九章 在同个屋檐下
连下了七八天的秋雨终于过去,有道是“一场秋雨一场寒,十场秋雨要穿棉”,这长长的一场秋雨,便有十场的功效,让气温急剧降了下来。
沈默已经穿上了薄薄的夹袄,温着老酒,摆两碟小菜,与徐渭孙铤诸大绶几个,坐在院中的亭子里,一边喝酒一边说笑谈天。
“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枫林醉?”徐渭看着天上的飞鸿,摇头晃脑道:“香山的枫叶已经红了,抽空一起去看看吧。”
顿时引来众人的附和声,唯独沈默摇头道:“我可不敢出城去。”
几人先是一愣,旋即笑起来道:“拙言兄,你也忒谨慎了,那小阁老虽然叫嚣着要报复,但你又没跟他作对,他怎可能盯上你呢?”
“小心驶得万年船。”沈默就搭头笑笑道:“毕竟我是乡试主考。”
见领头的不去,众人游览香山的计划只好搁浅了,沈默道:“你们只管去就是,不用等我的。”
孙铤呵呵笑道:“枫叶年年红,明年去也无妨。”说着嘬一口小酒,道:“而且我们几个去向不定,心里难免惴惴,去了也玩不痛快。”按例官员的任期都是九年,三年一考,九年三次考满之后,才会或升或降,另有他用,但如今的官场风气十分浮躁,三年就会一调换,根本不会等到考满。
孙铤他们三年前从翰林院毕业,各自分配到了不同的衙门,孙鑨初授兵部武库司主事……也就是官军械的,一等一的肥差,但他为人刚正,看不惯那些蝇营狗苟,时常与同僚发生冲突,当时的兵部尚书杨博却很赏识他,为了保护他,特意利用关系,将他调出京城,去山东青州任知府。 去岁才上任,估计这次动不着他。
诸大绶与陶大临,一直在修订《元史》,已经临近完工,准备过年进献给皇上。六年的苦功不会白费,只要龙颜大悦,皇帝会亲自安排他们职务,那往后可就是铁前程了,所以他俩也不担心。
徐渭,初为翰林侍读,随侍帝侧,六年来已升为侍讲学士,翰林院的副校长,他本身就不热衷仕途,连皇帝那里都是有一搭无一搭,根本不像别人那样小心伺候,所以更不会在乎自己去哪,自然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沈默就一圈看下来,真正要操心,就是吴兑和孙铤两个——孙铤,在翰林院读完庶吉士后,授编修继续深造又是三年,他本人十分不想再走学术路线,为此正十分苦恼;而吴兑从翰林院出来,跟孙鑨一起到兵部,任职方司主事……虽然同是主事,但他这个司是有名的“鬼都不理”,职方司是干什么的?掌管地图典籍,为军队作战设计作战计划的,但这种闭门造车,人家将领多半不会听的。
有道是“参谋不带长,放屁也不响”就是说的他们。
吴兑虽然兢兢业业,但三年冷板凳坐下来,也想挪个地方,省得长了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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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圈人把情况都说了,便一起问沈默道:“那你呢,你什么打算?”
沈默微笑道:“我呀,没别的打算,当好我的教书匠呗。”
“天哪拙言兄,你可是同年中的先达”,孙铤咋咋呼呼道:“可要是一懈怠,就要被别人撵上了。”
“撵上不更好吗?”沈默就笑着对他道:“有个比自己官大的同学,是件很幸福的事儿……”
众人却都不信他这话,齐齐摇头道:“言不由衷,言不由衷!”
沈默就无奈苦笑道:“不信拉倒。”便岔开话题,对吴兑和孙铤道:“你们各自想去什么地方?”
孙铤道:“我还没想好,反正不想再无所事事了。”说着笑道:“你要是帮帮忙,把我运作到部里,那是最好不过了。”
沈默就笑笑,又看向吴兑,便听他语出惊人道:“我想去宣大。”
“宣大?”众人吃惊道:“放着好好的京城不呆,去那边跟蒙古人亲热吗?”
“嗯,”吴兑却点头道:“我在职方司这三年,整天跟兵书战例打交道,一种耻辱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说着重重叹口气道:“我大明兆亿子民,百万将士,却被区区蒙古十几万人马,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这样的耻辱让我寝食难安,所以我想去宣大,会一会那些鞑子!看看他们是不是真有三头六臂,金刚不坏?”
众人闻言默然,沈默轻声道:“君泽兄,按说好男儿理当如此,但你也要看看做事的环境。 现在宣大总督杨顺懦弱无能,贪婪狠毒,甘为严党的鹰犬,对内暴虐不仁,对外却胆怯畏战……”说着讲出个骇人的奇谈道:“远了不说,就说今年八月里,鞑虏俺答入寇大同,连破了四十余堡,掳去我大明人口无算。 那杨顺手掌二十万边军,却唯恐战败问罪,眼看我百姓惨遭奸淫掳掠,竟能按兵不动。”
听沈默讲起边疆的惨事,席间的轻松气氛荡然无存,众人面色凝重,一点声音都不出,静听他继续沉痛道:“直待鞑虏满载而去,那杨顺方才遣兵调将,装模作样的追击起来。筛锣击鼓,扬旗放炮都是鬼弄,哪曾看见半个鞑子的影儿?”
吴兑闻言不信道:“那一仗不是打胜了吗?他上奏兵部的捷报我记得很清楚。说是斩八百余级可称今年第一大胜。”
“狗屁大胜!”沈默一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