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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纶和尹凤便告辞了,准备改日再来拜访,徐渭把沈默送到后院,交给若菡道:“弟妹,不好意思,今晚一高兴,喝多了。”
若菡笑笑道:“麻烦叔叔了……”
徐谓看她也有些怪怪的,心里明白了几分,但他知道这种事儿,自己一个外人,肯定不合适插嘴的,有问题还是让他们自己解决吧。嗯到这,便告辞离去了。
目送着徐渭离开,若菡看丫鬟们要扶沈默进卧室,便道:“扶老爷去书房。”
柔娘小声道:“夫人,今天那里没点炉子。”
“现在点上也不晚。”若菡淡淡说一句,便回屋去了。
柔娘看看夫人的背影,又看看老爷的醉态,轻轻一叹道:“照夫人的吩咐办吧。”这一晚上,沈默便睡在书房里,刚躺下便吐了,弄得满身满床都是,把伺候的柔娘忙得满头大汗,才给他擦了身子,又换上干净的衣裤,铺盖,再喂他喝了醒酒汤,才让他安稳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沈默醒得很早,是被头疼起来的,他感到太阳穴突突跳动,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喉咙里更是干得像火烧。他难受的动了动身子,便惊醒了坐在床边打盹的柔娘,揉着眼道:“爷,您醒了?”赶紧兑了碗温和和的蜂蜜水,端到床边上,然后把个靠枕放在沈默身后,扶他起来道:“爷,喝点水,润润嗓子吧。”
沈默朝她挤出一丝笑容,便就着柔娘的手,将一碗蜂蜜水全都喝了下去。
柔娘将碗榈下,再服侍着沈默躺好,小声道:“我给您准备早饭去。”说着不待沈默答应,便逃跑似的走掉了,只留下沈默孤零零的躺在书房里,两眼望着房梁呆呆出神……
柔娘回到正午,若菡已经在那看着三个孩子吃饭,但她面前的一碗稀粥,已经完全凝固,都不见一丝舀动的痕迹。
见柔娘进来,若菡淡淡道:“他起来了?”“嗯。”柔娘小声道:“夫人,老爷并不是您想的那样,昨晚,昨晚……”
“昨晚怎么了?”若菡撩一下发丝,问道。
“昨晚他喊了一夜您的名字。”柔娘面上的失落一再即逝,道:“只有您一个人的名字。”
第十一卷 严东过尽绽春蕾 第七二五章 亢龙有悔 (中)
接下来的几天,夫妻俩一直客客气气,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但就连孩子们也察觉出,家里气氛的异样,不再叽叽喳喳吵个不停,变得安静了许多。
沈默几次想跟若菡说点什么,却都被她岔开话头。而且他本身也不太愿意低声下气,几次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下去,就这样过了四五日,朝廷的旨意下来,他果然要去一趟江南了。
一般来说,传旨都是由太监来完成,若是换成官员,事态就严重了,因为这意味着,很可能在明旨之外还有暗旨,需要视情况权宜决策;而若担任钦差的是部堂级官员,那事情的严重性,已经上升到社稷安危的高度了。
老道的徐阁老,显然不希望沈默的身份,给东南带来过多的不安,于是给沈默的名义是‘钦命巡视东南、犒赏军队、奖掖有功、举荐贤能安抚使’,劳军钦差是很重要的一个差事,他一个礼部侍郎出马就合情合理了。
在私底下共沈默还得到了数道密旨,授权他可以便宜行事。必要时刻接管六省军队、甚至还有撤销胡宗宪一切职务、原地看管的圣旨,但徐阶相信沈默,分得清轻重缓急,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亮出杀手锏的。
圣旨上要求即日启程,沈默也早打点好了行装,从徐阶那里出来,与家人告别之后,当天下午便赶往通州大营……既然是代天劳军,就不能轻车简行,除了担任副手的几名官员外,还有两千多的卫军和仪仗,将在此与他会合。
天快黑时,他率队抵达通州大营,驻守通州的文武官员早就恭候大驾,备好宴席为钦差大人送行。
令沈默意外的是,通州守备竟告诉他,卫队和仪仗已经整装待发,明天就可以随他启程;他原本以为,怎么也得等个三两天,部队能出发就不错了,但当见到领军的将军时,沈默终于恍然了,原来兵部派了戚继光来。
“元敬,怎么会是你?”沈默喜出望外,此时此刻见到戚继光,他感到十分开心,终于有比他还怕老婆的了。
“大人……戚继光呵呵笑道:“这差事是元敬主动要的。”
“太好了。”沈默使劲拍拍他的肩膀道:“有你在,我就省心多了。”
戚继光点头笑道:“定不让大人失望。”
参加完宴会,沈默将随员引荐给戚继光,除了几名文官之外,竟还有个锦衣卫的副指挥使,让戚继光感到此行不是劳军那么简单。然后几位头脑人物便开始讨论行程。
今年北方奇冷无比,运河都上了冻,按说应该走陆路,但沈默不打算这样做,因为钦差仪仗太大,不可能完全隐藏目标,途经之处必定有官员阿谀逢迎,大肆扰民。这场景去年他就见过一次,便对此深恶痛绝,当然不想自己也再来一次了。
所以他准备改走海路,不仅耗时短,而且可以节省开支……如果走陆路,从北京到杭州,最快也需要一个多月的时间,就算精打细算加沿途补给,户部拨付的三万两路费也得全耗光。但若是改成海路,这两千多人马只需要雇六艘海船,半个月便可抵达杭州,加上人吃马嚼,绝对花不了两万两。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是,让那些地方官员没有扰民的借口,不知可以避免多少家破人亡的惨剧。
当然他也深谙官场的道道,知道手下官员日子过得清苦,都盼着这趟肥差能补贴一下家用呢,如果丝毫不表示,肯定怨声载道,于是他对担任副使的鸿驴寺少卿周培简含糊道:“朝廷拨下来的钱粮,这一趟都用了吧。”
周培简自然一点就明白,但有些不放心道:“那回来的时候怎么办?”
“车到山前必有路。”沈默面色平淡道:“你不用操心这个。”周培简自然乐得省心,下去盘算着如何分赃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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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大帐里只剩下戚继光和那锦衣卫高官后,沈默的神态终于放松一些,见后者欲言又止,便道:“五爷,戚将军是自家兄弟,没什么好瞒他的。”
那人正是十三太保之一,现在锦衣卫的四把手朱五,他此次奉命跟随沈默南下,负责贴身保卫、情报收集,以及一些不方便明着做的事情。
朱五闻言朝戚继光拱手笑道:“在下早仰慕戚家军的赫赫威名,对戚将军仰慕的紧啊!”方才人多,沈默在介绍戚继光时,为了维护锦衣卫神秘的形象,他只是点头示意。
戚继光笑着还礼道:“五爷过奖了。”对于这些搞特务的,他本能的不太感冒,好在这些年也历练出来了,心里再怎么嘀话,看上去都亲热的很。
两人家暄几句,沈默打断他们的话头道:“五爷,有什么话,现在说吧。
朱五点点头,整理一下措辞道:“大人,您说走海路,那定是好处多多,可在茫茫太海上,跟陆面的弟兄朕系不上,咱们不成睁眼瞎了?”后半句还是顾忌戚继光在,没有说出来,但他知道沈默必然明白……到时候浙江什么情况都不知道,就这样一头撞上去,岂不太被动了?
“你所虑甚是。”沈默点点头道:“不过船肯定会在沿途补给,到时候一到天津卫,你问明路线,让人预先在靠岸地点等着就是。”
“嗯……”朱五想了想,没什么问题,便答应下来,也告退出去。
这时屋里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戚继光终于忍不住发问道:“大人,请恕末将放肆一问,您这次南下,是不是还有特殊使命?”
“怎么个特殊法?”沈默端起茶盏,轻啜一口道。
戚继光面色一阵变幻,最后有些颓然道:“末将不敢说……”
“呵呵……”沈默笑笑,让他坐在自己对面,把话题领向另一桩事道:“我听说,你在京城这半年,跟不少官员走得很近乎?”
戚继光脸一红道:“不过是闲暇无事,在一起吃吃饭,聊聊天罢丁。”
沈默仿佛没看到他的窘态,仍然不咸不淡道:“拜码头、摆饭局得花不少钱吧?”在以前,沈默了解的戚继光,是个带兵打仗的天才、满腔爱国热忱的大丈夫……当然还是个惧内如虎的妻管严。
但通过长时间的默默观察,沈默发现了这位无敌战将、民族英雄的另一面——他还是个会请客送礼,巴结上司,善于拉关系、走后门的‘俗人’。
这并不是造谣生事,据沈默了解,戚继光进京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先去兵部衙门拜码头,然后面面俱到的请客送礼,再由新认识的朋友,引见更多的朋友,再不厌其烦的请客送礼。不夸张的说,这半年来,除了训练之外,戚继光其余的时间,都用来请客送礼了。
他有着山东人的豪爽!又为人四海、出手豪阔。认同宗找祖宗,结交了‘朋友兄弟’一大帮,大家也都认为他戚继光够朋友,够大方,时间一长他就成了兵部很多人的好朋友,能量也越来越大……他想跟着沈默南下,便可以如愿,能做到这一点的大明武将,绝不会超过十个。
为人四海当然不是错,爱交朋友更是好习惯,但问题是,以他戚继光那点微薄的俸禄,怎可能承担得起如流水般的花销?所以不难得出一个结论……这位世所景仰的大英雄,肯定存在着贪污挪用军饷的严重问题。
这让沈默很难接受,也曾经十分的愤慨,但后来他问自己,在这个无官不贪的社会中,凭什么要求戚继光就得纯洁无暇?还是自己心中的英雄情结在作祟……好像从小受的教育便是,英雄都是伟光正的,道德上没有一丝瑕疵才行。
但转念一想,这种理论实在太可笑了。其实英雄之所以是英雄,是因为他做出了英雄的行为;被称为民族英雄,也是因为他做出了有功于民族的事情,跟他本人道不道德有什么关系?
况且沈默也很理解戚继光的行为……虽然在每个人的少年时代,都会父亲、老师耳提面命,教诲我们一定要洁身自好,不能搞歪门邪道,要做一个正直的人、诚实的人,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相信每个人都曾坚信过,并以此为信条过,并对那些做不到的人嗤之以鼻。
然而当我们踏入社会,开始面对残酷的现实世界时,就会发现自己错了,固然我们可以凭着自己的能力,向着自己的理想抱负奋进,甚至达到很高的高度,但如果没有靠山、没有关系,没有人庇护的话,我们获得的一切,都是那么的脆弱,随时都有可能被人夺走,自己也被打落尘埃。
相信看到胡宗宪所处的困境,戚继光一定会有这样的感想,并从胡宗宪的身上,得出了许多珍贵的教训,如不能随便得罪人,要尽可能多的团结人,而要团结人,就不能作异类。而在这个肮脏的官场上,清正廉明便是异类。
戚继光的父亲是个清廉的人,当了一辈子军官,他去世之后,戚继光甚至凑不起进京的路费。戚继光无比尊敬自己的父亲,而父亲临死前唯一的期望,便是让他做一个正直无私,问心无愧的人,戚继光也一度遵照父亲的处事方法,却处处碰壁,饱受排挤;所以他渐渐的改变了,变得连自己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