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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沈默笑着点点头。若菡虽然不大关心朝政,给嘉靖扣得帽子也不太合适。但至少大家的结论是一样,就是都觉着皇帝现在搞得,太不像话了。
“妇道人家说句不中听的,老爷不要往心里去。”谁知若菡话锋一转,变得尖锐起来道:“可气的是,嘉靖爷行事荒谬固然不对,但朝中大官为了爵禄唯唯诺诺,小官为了性命战战兢兢,竟无一人敢直言谏奏。依我看,现在天下的苦难,皇帝只需负一半责任,另一半还要那些‘食君之禄、却未忠君之事’者来负。”
“说得好!”沈默拊掌赞道:“夫人有这样的见识,真是羞煞须眉了。”说着擦干脚站起身道:“听了夫人的话,学生如遭当头棒喝,羞愧难耐啊……”便一脸浩然正气道:“为夫这就写奏章直谏,哪怕触龙颜,也要劝皇帝迷途知返!”
听沈默这样一说,若菡登时变了脸色,话锋大转道:“相公啊,你可不能有这种危险的念头啊……”
“我是谨遵夫人教诲啊,”沈默一脸不明所以道:“怎又不能了,夫人你把我搞糊涂了。”
“反正这种事儿给别人干就好了。”若菡自食其言,又羞又急,竟如小女孩般跺脚扭腰,耍赖道:“哎呀,你懂得。”
“呵呵……”沈默笑着上前拥住妻子,一边往床上走去,一边淡淡道:“是啊,我懂。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看着这温馨的家,家里的娇妻幼子,我哪能狠下心,把你们往火坑里推呢?”
“自己跳也不许。”和好如初的夫妻,竟如小儿女般蜜里调油,若菡环住他的脖颈,娇憨道:“你得安安稳稳陪我们过一辈子。”
“好好好……”沈默点头附和道:“我好好的,陪你们一辈子……”说着一挑夫人的下巴道:“不过现在我就想着,今晚怎么先把你喂饱了。”
“谁怕谁。”若菡笑颜如花,却是早已芳心萌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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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里,带着满足的笑意,若菡沉沉入梦去了。外面万簌俱寂,似乎整个北京城都睡着了,沈默却睁着眼睛,没有一点睡意。他的脑海中不断盘旋着海瑞的铿锵之言道:‘孟子说:生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我知道纵然一死,天下百姓也不会因我而生!但只要忠义之士不惜性命,前仆后继,匡扶正义、为君去恶,终有那海晏河清的一天……要不然,我大明百姓的苦难无尽头,我大明的气数却快尽了。’
其实在海瑞那里,沈默已经定下主意,支持他做那件事了,可回到家里,看见自己的娇妻幼子,却又起了转悠……他明知海瑞那样做是对的,可带来的后果,却是他无法承受的。真要是因为自己,使她们遭受苦难,他将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
心念千转、愁肠百结,沈默终于披衣下地,想自己当年为保一胡宗宪,便可置生死于度外,但现存却因为并不确定的风险,便愁得睡不着觉。前后对比,真的不像一人所为。他不知是自己老了,还是牵挂多了,已经没有绝然的勇气了?
今夜无眠的,却不止他一人。海瑞同样没睡,从跟母亲作了保证后,便枯坐在书房发呆,油灯熄了都没察觉。
海瑞整五十岁了,五十知天命,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血气刚强、一味有去无回的年轻人了,他很清楚自己犯言直谏的后果,但长久来积郁在心中的怒火,进京后的所见所闻,以及今天所发生的一切,都让他感觉,这一本如箭在弦上、已经不得不发了。
可老母亲的眼泪又让他硬生生止住了动作,这就叫‘忠孝不能两全’吧?以前他还不理解这句话,为什么尽忠与尽孝不能一起做到呢,觉着自己就能羽时做好。直到这种时候他才知道,原来这句话是真的。如果要为国尽忠,就不能养老送终,则孝道有亏!若是想尽孝道,就只有明哲保身,随波逐流,可这样就只能眼看着君不正、民遭殃、国事败废。
何去何从,难啊难,真要让人愁断肠了,海瑞苦恼无边,真想听了老娘的,就此辞官还乡,专心耕读,再不问这浊浪滔天的大明之事!
但一有这样的念头,那早已在他心中坚不可摧的圣人教化便会响起,他实在做不到视而不见、畏难而退。还是那句话,我海瑞若不挺身而出,又凭什么等别人出头?!
那老娘、还有那未出世的孩子怎么办?这依然是个无解的难题。心念转来转去,又回到了那打不开的死菲上,海瑞就这样枯坐一夜,到天亮才权且拿了个主意道:‘我先把奏章写出来,然后再把家眷安顿好,把这些做完再说……到时候要是决定不做,就把奏章烧了,辞官回家,也省得到时候麻烦了。’其实他已经有了决定,只是自己骗自己,不愿承认罢了。
无论如何,这样一来,至少现在他心里好受多了,困意涌上心头,索性不去衙门上那个喝茶的班,回屋倒头大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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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间,沈默却没有那福气,同样是一夜未眠,他却要天不亮就爬起来,赶在宫门打开之前就到西苑们候着,唯恐被那王金恶人先告状。
‘这就是做好事的代价啊……’揉着惺忸的睡眼,他暗自苦笑道:‘怎么感觉这休假比上班还忙?’
那边王金没料到沈默会这样早,这位夜夜笙歌的‘仙长’,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想起要告状,等赶到圣寿宫时,沈默已经早走一步了。他还蒙在鼓里,向嘉靖禀报道:“皇上,咱们修那个玉芝坛的事儿,让人给叫停了。”
“叫停就对了,”嘉靖的脸色很不好看,道:“王金,你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若不是有人及时提出,你死不足惜,可坏了我皇朝的风水怎么办!”
“这这……”王金跪在地上,艰难道:“风水一说,争议颇多,也不敢说谁对谁错,请皇上明鉴。
“还嘴硬。”嘉靖让他看御案上的东西道:“自己去看。”
王金赶紧爬起来,来到御案边上一看,原来是一副京城地图,上面用红线连出了一个……看起像是龙一样的图案。这条龙基本上俯卧在京城的中轴线上,承天门宛若龙吻,金水桥似是龙的领虬,东西长安街仿佛龙的两条长须,从承天门到牛门一带走龙鼻骨部,太庙和社稷址如同龙眼,紫禁城恰似龙骨龙身,四座角楼好像是龙的四爪,伸向八个方向,景山、地安门大街和钟鼓楼构成龙尾。正阳门好似一宝珠。通览这条京城的中轴线,正呈现出巨龙锁珠之势,令人无比震惊。
至少王金是彻底镇住了,他连反驳的话都不敢说,心说自己也看过不少风水书,按说水平也不低,怎么从不知道还有这一说?心中惴惴打鼓,汗就哗哗下来了。
嘉靖目光发冷的看着他道:“我京城的龙脉居此,岂能随意动土,你到底是何居心?”这玉芝坛的选址,正好是在龙尾巴上,猫被踩了尾巴都会叫,何况自认为龙的皇帝呢?
“那个、那个……”王金本就是个狡诈之人,反应也很快,心念电转间,便编出一套说辞道:“这个巨龙锁珠之势,臣下其实是知道的,但龙乃东方青木之神,在龙尾上修建这一玉芝坛,岂不是大旺风水?让我大明龙脉愈加兴盛!”他自己都佩服自己,王金啊王金,你也太能忽悠了,莫非是张仪转世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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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聚会,结果喝醉,难受啊难受……真不喜欢过年。
第七五四章 鸿雁几时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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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如梭催人老,何况整天被丹药熬?英明果决的大明嘉靖皇帝,在经过光阴和铅汞的一齐摧残后,终于不可遏制的昏聩起来。
如果放在从前,王金根本没法过关,但现在皇帝那健忘的大脑,已经忘了沈默不久前那番陈词,觉着王金说的也有些道理了。好在王金的贼胆不够,主动改口道:“当然,如果陛下有疑忌的话,咱们就另换个地方,只要风水好,在哪都是一样的。”
“唔……”嘉靖点点头道:“合当如此,卿家快快另选一处地方吧。”
见皇帝依旧信任自己,王金暗暗松口气道:“臣下遵旨,一定尽快为陛下办妥。”
“必须尽快”,嘉靖叮咛道:“不能耽误了太上老君的寿辰。”
“是。”王金恭声应道,刚要退下,皇帝又把他叫住,道:“朕要去蓬莱阁看陶仙师炼丹,你也伴驾吧。”
王金自然无不应允,边上的黄锦虽然不愿万岁爷出门受风寒,但他不是李芳,劝不了皇帝,只能一味的顺从,赶紧派人抬一乘暖轿来,又给皇帝披上厚厚的大氅,才扶着嘉靖上了轿子,一行人往专事炼丹的蓬莱阁去了。
蓬莱阁的正殿已经完全被布置成一个炼丹房,正北的尊位挂太上老君画像,下供香案,正对着巨大的青铜丹炉,炉中烟火缭绕,烟却不像寻常人家烧火做饭时产生的灰黑色浓烟,而是一种氤氲的白烟……其实这是上好白银丝炭燃烧后的效果,只是这炭的价格比同重量的白银都贵,说这炼丹炉中烧的,是真金白银也不为过。
炉子左右,各站着四个持法器的清秀道童,中间立一个身披金色法衣,一手执铃钻,一手持鹰尾的老道士,这就是来自崆峒山的陶世恩,现在转为嘉靖皇帝炼丹。
嘉靖到了之后,竟然不敢声张,坐在龙椅上等了好一会儿,直到老道手中的铜铃响起,知道今日的炼丹已经结束,才敢出声道:“陶仙师……”
那陶世恩这才装模作样的转过身来,施礼道:“贫道一心炼丹,竟不知陛下驾到,恕罪恕罪。”
“你专心炼丹,就是对朕最好的奉承了。”嘉靖十分大度,当然也是有目地的,只见他一指丹炉,问道:“这仙丹何时能够炼成啊?”
陶世恩赶紧道:“启奏万岁,此丹名为九转大还丹,共有九次变化。今已八变,只缺一变。
但等功德圆满,万岁服上几颗,就可以仙福永享了!”
“仙福永享……”嘉靖面上透过一丝复杂的神情,低声道:“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陶世恩口齿牙黄道:“贫道的师父乃是永乐八年出生,正因常年服用此丹,五年前才羽化仙去……”
“哦?”嘉靖饶有兴趣道:“那得多大年纪啊?”边上人赶紧算计起来,黄锦小声道:“主子,是一百五十岁。”
“真的吗?”嘉靖的目光,一下子闪亮起来,喃喃道:“百五十岁,已经称得上人瑞了。”
“是啊,陛下。”陶世恩吹牛不上税道:“而且贫道的师父还因为居于深山之中,凑不齐原料、配不出药引,否则白日飞升也不是没可能。”
“哦,还可以白日飞升,哈哈哈!”嘉靖就是受不得这种忽悠,迫不及待道:“好啊,那需要何种药引呢?”
“这药引对寻常人自然难配,但对皇上来说,却是易如反掌。”陶世恩笑道:“陛下只需降下旨意,选一百个十二岁女孩子,再配上一百个十二岁的童男。贫道就可为皇上配出这药引来。”
边上伴驾的王金一听,大咧咧道:“我还道是什么龙肝凤髓呢,原来是区区百十个童男女,北京城中就有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