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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天而为?”嘉靖听出他隐藏很深的弦外之音,眼丰闪过一丝恐惧,伸出枯瘦如柴的手,紧紧抓住他的手,低声道:“你实话实说,朕这到底是怎么了?为何三番两次的晕倒?”
“这个,皇上最近缺乏休息……”金院正有些慌乱道。
“休要撒谎!”嘉靖低吼一声道:“朕的身体自己知道,是不是大限将至了!!”
在皇帝的鄙视下,金院正额头冷汗津津,他想要撒谎,却如敏在喉,想说实话,却怕得要死,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来。
但这比说还可怕,嘉靖仿佛一下被抽空了力气,紧握的手松开,身子无力的躺在床上,喃喃道:“终究还是逃不过这一天……”
金太医倍感讶异,在他印象中,皇帝就是讳疾忌医的蔡桓公,从来不承认自己有病,总是说什么过关啊,修炼的坎啊,更是忌讳一个‘死’字。
“尧舜禹汤、文武之君,圣之盛也,亦未能久世不终。下之,亦未见方外士自汉、唐、宋存至今日……”嘉靖闭上眼,就是海瑞奏疏中的句子,他都不知自己何时,拥有如此惊人的记忆,看了一遍就怎么也忘不掉了:“就连朕最敬仰邹元杰、陶仲文二位仙师,不也化为一抔尘土了吗?”
其实成仙究属渺茫,身体日渐羸弱,他几乎嗅到了幻灭那股空寒的气息。他恐惧、焦虑,无计可施,只好以天意自欺,大倡祥瑞麻醉自己,自欺欺人,但海瑞无情的指出,这都是那些宵小看出便宜,在变着法子愚弄自己。
一道直言不讳的奏疏,威力绝对超手想象。把嘉靖最后的美梦被戳破了,虽然百般不愿、虽然难以接受,皇帝却不得不正视残酷的现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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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那些无端的执念后,嘉靖的头脑反倒清明起来,但同时对身体的痛楚,感受也愈发明显,他低声道:“朕还能活多久?”
金院正的脸色霎时惨白,谁敢做这种预言,那不是活腻歪了吗?
“你不要怕”,嘉靖淡淡道:“这里只有咱们俩,只要此话不传到第三人耳中,朕就不会把你怎样。”
金院正擦擦汗,州要编个瞎话骗骗皇帝,却听嘉靖警告道:“这关系到朕的生前身后,祖宗的江山社稷,你千万不要虚报!”
“是……”金院正艰难的咽口吐沫,喉头颤动好久,才断断续续道:“皇上的身子本来没病……其实是因为……最近服用太多大燥大热的丹药,体内邪火太旺,把五脏六腑都烧坏了……”说着流下泪来道:“您若是继续服丹,恐怕坚持不到开春了。”
“那停止服丹呢?”嘉靖瞪大眼睛问道。
“停止服丹,精心调养,”金太医壮着胆子道:“微臣能为陛下续命半年。”
“半年……”嘉靖有些失望,突然又想起什么,低声问道:“若让李砷珍来呢?”
“应该能长些……”金院正也是豁出去了,低声道:“但医生毕竟只能医病,不能医命……”
“朕就不爱听你们这样心……”,嘉靖一阵烦躁,摆手道:“你下去吧,记住不要乱讲。”
“臣绝对不敢。”金院正再三保证,叩首退下。
大殿中又只剩下嘉靖一人,他外头望着外面,天色渐亮,皇帝的心情却无比的灰败,修炼来、修炼去,终究还是躲不过这一天吗?
第七五九章 躲不过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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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渐亮起来,马森进来服侍皇帝洗漱穿衣。待皇帝吐出漱口的龙井后,又把个檀木盒子拿出来,从中取出红彤彤的一枚丹药。
几十年来,皇帝每天这时候都要服丹药,习惯性的伸出手,但刚触到那冰凉凉的丹丸,却又像被蝎子蛰了一般,一下子缩回去,目光中满是惊惧,旋即又变得极为复杂……
马森以为皇帝失了手,便又拿出一枚丹药,更加小心的递给嘉靖。
皇帝见他还未会意,恼火的闭上眼,闷哼一声道:“不吃了。”
“是……”马森哪敢多问,忙把丹丸收起来。多少年的程序一被打乱,他竟乱了手脚。
“药……”见他如此笨拙,嘉靖心中不快,低声道:“拿李时珍的方子,给朕熬药……”
“方子,哦,方子……在哪呢?”马森赶紧四下寻找,可那药向来都是黄锦亲自煎的,从不假他人之手,他哪知收在何处,更加手足无措起来。
“没用的东西……”嘉靖气得闭上眼道:“找不到就把黄锦叫来“
“主子,他的事情还没查清楚呢……”马森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因为有黄锦在,司礼监就没他掌印的份儿。
“你是在质疑朕吗?”嘉靖虎老雄风在,两眼一眯,依旧摄人心魄。
马森哪敢再多说,赶紧让人把黄公公带过来,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何昨日皇帝还骂黄锦‘吃里爬外’,怎么一觉起来,又离不开他了呢?
“昨日你去了裕王那里,怎么还没回禀?”马森正思绪纷乱呢,又听皇帝问道:“莫非你也想学那些大臣,欺瞒朕吗?”今天的嘉靖皇帝,就像吃了炸药一般,跟谁说话都像在发火。
“奴婢万万不敢……”马森赶紧集中精神,小意道:“奴才哪敢欺瞒主子,实在是瞧着主子龙体违和,不忍心让主子再难过。”便禀报道:“奴婢将海瑞的奏章给裕王看了,他说了一句:,这不是臣子该看的东西”当时就晕过去了,今早奴婢又派人去打听,说是昨天夜里醒过来了,便通宵写奏疏,本打算一早就入宫请罪,可根本下不了地。”
“没用的东西”,嘉靖听了,表情复杂的低声道:“身子如此赢弱,怎么继我大统?”
马森听得真真切切,终于发现今天的皇帝,与昨日确实不同,仿佛有些认命了一般。但他知道这位至尊性格姥变,哪敢再接话,只能把头垂的低低的。
这时宫女奉上精致的早膳,金黄的栗子面饽饽、奶白的竹节卷小馒头,各种小酱菜,还有数样精心熬制的粥品……皇帝看了就想吃,但没吃两口,又觉着堵得慌,没了食欲,便搁下碗,用口布擦擦嘴,低声问道:“那个海瑞的背景查清楚了吗?”这口恶气吐不出来,嘉靖甭想吃得下饭。
按规矩,司礼监首席秉笔领着东厂、提刑司,现任的首席正是马森,他赶紧回报道:“启禀主子,那海瑞仅是五品郎中,并不在东厂监视范围之内,所以也没有专门的派人布控,只能从吏部的档案,以及对别人的一些监视记录中,找出点东西来。”
“念。”嘉靖迫不及待想知道,这个人的一切,他是吃了熊心还是豹子胆,到底是沽名钓誉、还是真的一片丹心?
“是……”马森赶紧从袖中取出早准备好的呈文,开口念道:“海瑞,字汝贤,祖籍福建,正德九年生于海南琼州。其家世宦,其叔伯皆为官伸,其父早亡,由其母谢氏抚养长大,生活贫困,仍读书不极。嘉靖二十八年中举人,两赴会试而不第,三十三年选为福建南平教谕…………”
“正德八年生人……”,嘉靖听得很仔细,这时才掐指算起来道:“这么说,四十岁才开始宦途……”
“皇上英明,那年他四十一岁。”马森轻声道。
“十年时间,从不入流做到正五品。”嘉靖却一点不糊涂道:“这人道行不浅啊!”就算是正途出身的七品官,能用十年时间升到正五品,都一点不算慢的,何况只是个杂途出身的科贡官。
“他在县学干得确实不错,”马森看看呈报道:“管理严格、消除疽习、因材施教,学风端正。使延平县的科考成绩从倒数第一,升为全省第二,得礼部嘉奖两次。”
‘看来倒是个做事的人……’嘉靖心中暗道。
“他在县学任上,写了一篇《严师教戒》的文章,作为教育学生的总纲。”马森翻一页,轻声道:“大意是:‘入学读圣贤书,不是为了中高科、当大官,而要你们照着圣人的教诲去做。你如果当了官,想要捞钱很容易,可以住好房子、有漂亮的女人,面对种种诱惑,你挺得住吗?或者只会唱高调,不论干什么事,都只存私心……见到大官就想巴结,有一点成绩就骄傲,别人有什么好事,便去抢先,自己的毛病,却尽量掩盖起来,至于国家大事、百姓疾苦,却装聋作哑、完全不问。”马森一边念着一边偷看,瞧见皇帝听得出神,便接着道:“海瑞认为上面这些事,哪怕占有一条,就对不住圣人教诲、也对不住祖先。他曾说:‘我海瑞要是犯了以上任何一条过错,就不如死了好。’”
“这难道不是唱高调吗?”嘉靖哼一声道:“什么人能都做到?除非他不在这个世上活。”
“好像这个海瑞就真是这样做的……”马森咽口吐沫,低声道:“他在南平当教谕时,认为要有师道尊严,坚持不向前来视察的知府、督学下跪。在苏州当知县时,曾经痛打胡宗宪的衙内;在准安当知府时……”念到这儿事,他不敢继续念下去了。
不用他念,嘉靖也想起怎么回事儿了,道:“当年朕南巡,本该在准安驻跸,却临时取消,是不是他捣得鬼?”
“是……”马森小意道:“此人拿着皇上,厉行节俭,不准迎送,的旨意,把钦差顶回去,因为时间紧迫,再准备已经来不及,所以只能取消形成了。”
“你早就知道?”嘉靖闻言,睥睨着他道。
“当时正是奴婢的差事,”马森小声道:“让他气得够呛,就从没见过这样当官的。”
“他如此特立独行,应该与官场格格不入才对”,嘉靖坐累了,让马森扶着在躺椅上坐下道:“为何还屡获升迁呢?”
“皇上明鉴,这海瑞确实不会为人,每到一处,便让同僚如芒在背,没人愿意和他公事。”马森轻声道:“可怪事就在这里,从没人想过把他的乌纱给摘了,他们想出的办法,竟无一例外,都是送神。
“送神?”嘉靖轻声道。
“就是一起找关系,走门路,帮他升官调离。”马森道:“从南平教谕到长洲知府,从苏州同知到淮安知府、再到户部郎中,他都没有送一文钱的礼,皆是别人瞒着他走的门路,真是匪夷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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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海瑞的生平,嘉靖的眉头紧紧皱起,但面上的戾气,却淡了许多,听马森还要胡子眉毛不分的往下念,皇帝烦躁的摆摆手道:“不要说老黄历,单讲他进京之后。”
“进京之后,他任户部郎中,管官库度支,每日过手银钱巨万而不沾一文。全家在贫民区租赁住处,且房租是每月支付,家里没有仆人,桌上不见荤腥,日子过得极为艰难。”马森道:“沈大人多次派人送家用至海瑞家,却均被退回,其中包括他亲自带东西去的一趟,也没有例外。
“去岁冬,为建玉芝坛,王金道长指挥有司动迁居民,为沈大人所阻,但出面把王道长骂走的,却是海瑞……”
“腊月底,发饷骚乱,海瑞被官员误伤昏迷,结果其实如……”,马森轻叹一声道:“因为长时间食不果腹,而生生饿昏的……”
“小年那天,他将自己的老母,与怀孕的妻子,送离了京城,现在应该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