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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没人吭声,他得意洋洋的住了嘴,这就给整场定了调子,下面怎么玩花样,也不可能偏的太远了。
“为什么要上这样一道疏?”黄光升暗叹口气,进入正题道。
“既然诸位都看过那篇奏疏,应该还记得,下官开篇名义说的很清楚”,虽然身体虚弱,海瑞的声音却十分洪亮道:“上这道疏是为了‘正君道,明臣职,求万世治安事。’”
“好大的口气。”吴太监哂笑一声道:“又要正君道,又要明臣职,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脸,你有什么职权来管?还口口声声明臣职,谁给你权力管六部九卿了,管天下大事了?”越说越气道:“还竟敢字字句句、指斥誓骂皇上,这就是你的臣职吗?!”
海瑞不看他,望向黄光升,黄光升轻咳一声道:“回答吴公公的话。”
“圣人曰,谏行言听、君臣之道。太祖尝曰:臣职在诤谏,无容静默。”海瑞这才开口道:“直言劝谏,是为臣的天职,海瑞官虽小,却亦是为臣者,有何不能言?”
“满朝诸公,御史言官在前,轮得着你个不相干的户部郎中进言了吗!”吴太监冷笑道:“我看你就是丧心病狂,为邀直名而已!”
“呵呵,丧心病狂,为邀直名。”海瑞面上闪过一丝悲凉道:“比起在座诸公,我海瑞确实位卑官微。而且还有一条,我只是个举人出身,满朝官员,哪个不是两榜进士,天子门生?按说都比我更有资格劝谏皇帝。”说着他又抬头昂然道:“大明朝这些年来,年年国库亏空,北方灾荒不断,那么多流民灾民饿拜满地,朝廷却抚恤乏力,东南、西南、西北、东北,民乱如汤如沸,更不消说,北面蒙古人铁骑凶猛、南方wo寇余焰未尽了。明白说一句,这大明朝已是沉疴在身,岌岌可危了!”顿一顿,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海瑞自进京以来,亲眼所见皇上一意玄修、大兴土木,宠信方士、荒诞怠政。而襄襄诸公,清者以,明哲保身,为要,噤声不言。浊者一味顺谀,趁机捏刮,我大明哪里还有钱赈灾打仗?”
“这些事情,人人心知肚明,却人人缄口不言!”海瑞目光炯炯的望着众大人道:“海瑞无心仕途、但既然食君之禄、就当尽为臣之职。现在天子有了过失,劝谏乃为臣者职责所在,既然诸位大人不言,那就由小臣来说!”
众大人被他说得面红耳赤,那些面前摆着卷宗的,便低头奋笔疾书,借以掩饰脸上的尴尬。那些正堂官们没东西掩饰,只能把脸紧绷着,摆出一副肃穆的神情。但心中一样的百味杂陈,有些人甚至想为海瑞喝彩,当然只能是想想作罢……
“不要说那些道听途说的大道理!”吴太监绷不住了,道:“你一个小小的官员,根本不知真仒相细节,一味空谈而已。”
“那就说点我知道的真仒相细节。”海瑞能让他唬住了?言辞锋利道:“我是户部云南清吏司的主事,手里有一切与云南相关的账目。就单举一例吧……说着他指指大堂上的栋梁道:……”为皇上修两宫两观,还有那个玉芝坛,所用的栋梁,大都是从云南的深山运到京城。一根的花费是多少,不知诸公有没有关心过?”
众人就是知道也不会吱声,海瑞也没指望有人回答自己,他带着怒气的声音在大堂上回响道:“户部账上明确记载,一根栋梁所耗费官常,竟达白银五万两之巨!沿途死伤民工多达百余人!”
“这么多钱?”有几个不明真仒相的大人,忍不住出声道:“怎么可能呢?”五万两是什么概念?能建一座宏伟的王府了。
“就是这个钱。”海瑞沉痛道:“上下盘录、层层扒皮,不敢细说,一问就不知道有多少人头落地!”说着深深吸口气道:“诸位大人,我海瑞上这道疏,不受任何人指使,只为了我大明的江山社稷,这天下的百姓苍生啊,”
大堂上安静极了,只有海瑞的铿锵之言,余音绕梁!
见所有人都被海瑞镇住,徐阶不得不开口了,他缓缓道:“你有些夸大其词、危言耸听了。国事艰危,乃是由天灾**、方方面面因素导致的,怎能都归罪于陛下和百官呢?”顿一顿道:“谁说皇上和朝廷不管子民了?市舶司来了款子,都是先拨给户部,济着赈灾用。这个难道你不知道?”顿一顿道:“国事艰难,君臣和衷共济、一点点扭转过来才是正办,而不是火气冲天骂一通,这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一番话听起来是在指责海瑞,但不乏回护之意。
“阁老说的正是。”海瑞正色道:“我大明要想走出危机,唯一的出路就是君臣和衷共济,但前提是陛下放弃修玄,重新振作,正如罪员疏中所言‘陛下天质英断,睿识绝人,可为尧、舜,可为禹、汤、文、武’,‘百废俱举,皆在陛下一振作间而已!’”
听了这话,徐阶虽仍面不改色,但其实老怀甚慰,他一直以为这海瑞是块臭石头,只知一味死硬,却没想到也是有灵性的,还知道婉转回旋。
“这么说你认罪了?”听到他终于称自己为‘罪员’,吴太监激动起来道。
“只要陛下能放弃修玄,重新振作。”海瑞没有丝毫改变道。
问询至此,其实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但也不能这样就了结,皇帝肯定要骂娘的。黄光升只好拿一些常规的问题充数道:“写这道疏,可与人合谋?事先给他人看过吗?”
“难道黄部堂尚书,还要先跟人商量吗?”海瑞垂下眼睑,淡淡道:“没有任何人看过。”
“有人指使吗?”吴太监又问道。
“我又不是听人使唤的奴婢,谁能指使得了我?”海瑞依旧冷淡道。
“你……”吴太监自取其辱,气得直拍桌子道:“实在是太放肆了!徐阁老,还有诸公,你们都看到了,此人之狂悖嚣恶,亘古未有!奴婢以为,不动三木,此案便无法审结,皇上那里万难回复!!”
徐阶这时必须正面回答了,他轻捋胡须道:“海瑞之言行,着实难以理喻。
但他是钦犯,动刑与否非我等臣子可决,……说着砸呕嘴道:“还是请示一下吧。”
第七六二章 审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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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西长安街上的锦衣卫诏狱,向来是个无比神秘的地方。(…)外面的人难以窥其内幕,只以为诏狱里面,尽是蜂巢般铁槛锒铛的牢房,却不知在高墙深处的后院中,还辟有多处小院。这是用来软禁罪名未定的待审官员,管理自然比牢中宽松的多,若是肯花钱,或者有人肯为你花钱,甚至比在外面还要快活。
其院落的东北角,有一间最大的院子,靠北是一排三间轩敞的房间,分别是正堂、书房、卧房,东边配屋是伙房,西边则是茅房,足以满足住户的一切生活需求。宽敞的天井里,有参天大树,有古井,有石凳石桌,若是盛夏时节,必能享受到惬意的清凉,不过现在才刚出正月,树上还光秃秃的,只有墙角的草丛看上去有了些绿意,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
沈默从东厂诏狱出来,便一直住在这里,作为锦衣卫的‘老叔祖’,他的生活自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饮食到起居,都受到了无微不至的照顾,想吃点什么,只要知会一声,就马上有人奉上;跟家里的联络也是畅通无阻,想取点什么东西、捎个什么话,都有人殷勤跑腿。总之除了没有自由之外,一切都很好。
怕他在地牢里落下后遗症,朱五每隔几天都会来给他拔罐刮痧,其余几个头头脑脑,也不时过来、陪他喝酒聊天解闷。
这天朱五又来给他拔罐,待取下竹罐后,伸手摸摸内壁,干干的,不由松口气,笑道:“大人放心吧,寒气尽去了,不会坐下毛病了。”
沈默披衣起身,接过他递上的水碗,喝了整整一碗白开水,笑道:“我还真怕把自个给咒着了。”
朱五是沈默在东南时的随员,自然知道他是以‘风湿病重’的名义,才得以调回京城的,闻言轻声道:“若是在那牢里住满一个月,恐怕真要得病了。”
沈默闻言神色一黯道:“海瑞正好住满一个月了。”
朱五垂首道:“这个卑职确实无能为力,锦衣卫和东厂互不隶属,势同水火,上次能去他们那边抖威风,皆因有圣旨傍身,事后想要照拂却是鞭长莫及。”
“我知道,我知道。”沈默不欲气氛沉重,便望向朱五带来的食盒,搓搓手道:“又带什么好吃的来了?”
“呵呵……”朱五展颜笑道:“今儿个二月二,俺浑家一早蒸得懒龙,好吃不好吃的,大人应个景儿吧。”说着把食盒搁在桌上,掀开第一层,端出盘切好的‘懒龙’来。
‘二月二、吃懒龙’,是老北京的习俗。所谓‘懒龙’,乃是用发面蒸得长长一条面卷子……作法是把发面擀薄制成长片,放上和好的肉馅,然后卷成长条形,盘于蒸屉中,蒸熟后切开,全家人分食。说是吃了‘懒龙’,可以解春困,这一春天就勤快了。
沈默拍拍脑门道:“今儿是龙抬头?真是过糊涂了”说着也不管洗没洗手,拿起一块‘懒龙’来,尝一口,还热乎着呢,不由赞道:“真香啊,我能把整条都吃了。”
见他确实爱吃,朱五开心道:“还有别的呢。”说着打开食盒第二层,端出盘金灿灿的炒饭道:“吃龙子。”又从第三层中端出盘炒面道:“吃龙须。”
沈默是南方人,虽然在京城住了几年,可体会地道的京城二月二饮食,还是头一次,他目瞪口呆的看着朱五端出一盘春饼,说‘吃龙鳞’,又端出一盘水饺,说是‘吃龙耳’,一盘鸡爪说:‘吃龙爪’……不由一阵阵的毛骨悚然,心说,京城百姓与龙有何深仇大恨,生吃了都不解恨,还要肢解了吃?
望着满桌子的‘部件’,他不由咽口吐沫道:“皇上也这么吃?”
“当然。”朱五道:“不过御膳更精致些罢了。”
‘也不知面对一桌子龙器官,皇帝会不会有同类相食的感觉呢……’沈默起先还有些排斥,但转念想到,一年里就这一天能正大光明的把龙吃到肚子里,解恨又过瘾,登时食欲大开,先来了几根‘龙须’,再嚼几片‘龙鳞’、啃了几个龙爪,还捎带着来了碗龙耳朵,倒比平时多吃不少……估计老百姓大都这个心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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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足饭饱之后,朱五又给他沏一壶茶,刚要说话,沈默开口道:“不消说,这个也有讲究吧……莫非是喝龙涎?”
“那到不是,泡龙井茶而已。”朱五道:“今儿的饮食要全带龙,取吉祥之意。”
沈默不由暗暗苦笑,吃龙就吉祥,吃唐僧肉可以长生不老,这都是如出一辙的吧。
两人正在喝茶说着话,朱十三快步进来,沉声道:“大人,今下午就过堂。”
“是么……”沈默端着茶杯的手不动了,要过堂的人不是他,而是海瑞。知道大人一直关注此事,所以一有消息,朱十三就来通知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