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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汉诺夫干得满脸通红,呼吸有些急促,身上散发出一股强烈、健康的汗水味,湿润的脸上亮晶晶的。
“我看这样倒不错,”库兹涅佐夫说,“派人下河去……找个冰窟窿,舀两饭盒水来。”
“有道理,”乌汉诺夫表示赞同,用袖子抹着颈上的汗水。“要不然,发射阵地周围的雪都要吃光了,这帮鬼家伙。连伪装的东西也没有了……喂,谁是乡下来的敲冰窟窿的老手?你行吗,戚比索夫?下去吧,带根撬棒!”
“我行,行……这有什么,人在河边站,还怕没水喝?我马上去,中尉同志,让大家喝个够。”戚比索夫急急地说,声音很动听,他那副欣然同意的腔调,阵地上所有的人都注意到了。
“于吗叫戚比索夫去?这家伙别溜到那边去了?他认得方向吗?”有人打着哈哈,怀疑地说。
“胡说八道!真想得出!”
“不,我是说,他就象接到命令上后方一样!”
可是,戚比索夫却拿起撬棒,爬上胸墙,不声不响地到炮边去拿饭盒了。
“这家伙真狡猾,简直跟谁都不一样,”有人又哈哈大笑起来。“干起活来头发一根不动,吃起饭来整个脑袋摇晃!”
“干吗讲人家坏话?你们自己就不想喝水吗?戚比索夫拐了你老婆还是怎么的?他这汉子倒肯卖力气,这个苍蝇都不会得罪!你他妈的净瞎嚷嚷!”
“得了吧,斯拉夫人!”乌汉诺夫喝道,“不准碰我的戚比索夫!鲁宾,我看你还是想想你的马吧,这对你更有意思些!没有休息!挖吧,要不然坦克会把我们象臭虫一样碾死!你还要再讲吗?”
大家又在发射阵地上干起来——铁锹发出喀嚓喀嚓的声响,十字镐砸在冻结的地面上发出单调、呆板的咚咚声。库兹涅佐夫从地上拿起自己的十字镐,但立刻把它放下了。他跨上胸墙,看着天边的火光。空旷的哥萨克镇仿佛冻结在暗蓝的夜色中,疏落的街屋显得黑沉沉的。火光就在镇子的左侧。
“乌汉诺夫,你来,”库兹涅佐夫说。“听到什么吗?”
“什么?中尉!”
“你听……”
一片奇异的、几乎是死一般的寂静,好象宽阔的水被,从映着火光的天际向四周扩散。没有马达的轰鸣,也没有一声炮响。在这不可理解的、突如其来的沉寂中,只有前面铁锹和十字镐的声响、远处前哨步兵的讲话声和全师己布防的对岸高地上炮兵连的汽车的怒吼声,显得更响亮、更清晰。
“似乎静下来了,”库兹涅佐夫说。“要么是堵住了,要么是德国人突破了……”
“右边呢?……”乌汉诺夫问。“好象发生了什么事。”
在火光右边遥远的地平线上,就在镇子南岸部分的房民上空,升起了第二道弧形亮光。几条游移不定的红光从下面直射到低空云层,无声地发出圆形的闪光。那里也是一片死寂。
“好象是信号弹,”库兹涅佐夫说。
“象,”乌汉诺夫表示同意。“看样子是突破了,在右翼,我们的正前方。他们拼命向斯大林格勒压过来,对吗,中尉?这事明摆着:想把自己人救出笼子,使他们重新张开翅膀。”
“大概是吧。”
有人在背后惊喜地说:
“弟兄们,怎么变得这样安静呀?好象德国人撤退了吧?天空是亮的,可是很安静!看样子德国人改变了主意,不想突破啦?明白吗?”
“嘿,那么简单,‘撤退了’……”
“不简单呀!可能希特勒的将军们动了动脑筋,决定暂时停止进攻!”
“他要让你尝尝‘动脑筋’的厉害,把你打得落花流水!连裤档上的扣子也一粒不剩!”一个凶狠、刻薄的声音下着结论。
“干活吧,弟兄们,别罗唆啦!……快动手吧!”
库兹涅佐夫和乌汉诺夫默不作声,听着背后人们的交谈和越来越急促的喘息声。十字镐的镐尖敲击着坚硬如铁的土地,发出叮当的声响。可怕的沉寂笼罩着大地,在南方的天空扩散开去。
乌汉诺夫有些犹豫不定地猜测道:“他们离得远吗?你看怎么样,中尉?只消一小时?还是两小时?啊?”
“这谁知道!”库兹涅佐夫回答,把贴在潮湿的脖子上的大衣领翻下来,寒颤没有消失,还象冰冷的蜘蛛网一样粘在背上,嘴里依旧发烫,口渴难熬。“必须拼命挖!反正一样!一小时还是两小时——反正一样!”
大家又沉默了。四周的寂静是那么沉重,仿佛能使人感到它的分量似的,它笼罩着整个革原,从那在黑夜中燃烧的两片火光里可怕地向炮兵连一步步爬了过来。发射阵地上,士兵的声音逐渐变低、中断、渐渐消失,这寂静开始压在人们的心上……
“还有一件事情……”乌汉诺夫看了看库兹涅佐夫,掩上棉袄衣襟。“还有一件事情要做。我要亲手把我们的司务长和炊事员狠狠的整一下。吃的东西在哪儿?要是炮班里有人胆敢离队一昼夜,就要作为逃兵法办!可炊事员和司务长却没有屁事!”
乌汉诺夫摇晃着身子,笨拙地走下炮座。在那儿,士兵们嘶哑地喘息着,在黑暗中挥镐挖土,把挖出来的泥块抛到胸墙上。
“弟兄们,当兵的活儿象车轮,没有头,又没有后!”不断传来乌汉诺夫的声音,“把车轮转起来吧,斯拉夫人,我们会进入天堂的!”
“戚比索夫在哪儿?威比索夫拿水来了吗?”库兹涅佐夫问,他嘴里一直干得难受,同时厌恶地想到,又要吞那淡而无味、使人喉咙冰冷的雪块了。
“这个俘虏兵也许奔到后方去了吧?”驭手鲁宾在壕沟里低声挖苦说。“急急忙忙向后跑,把饭盒朝水沟里一扔了事。他还要那个干什么?你怎么气喘了,舍尔古宁柯夫?眼泪在往肚里咽吗?”
“你这个笨蛋,胡说八道冤枉人!”驭手舍尔古宁柯夫愤怒地叫起来,看样子他还没有原谅鲁宾在行军途中自告奋勇地击毙他那匹跌倒的前马的旧恶。
“鲁宾,”库兹涅佐夫严厉地说,“讲话之前先想一想。你老是胡说!”
“唉,鲁宾,你真讨厌!”乌汉诺夫恶狠狠地说;“我警告你:你太讨厌了!”
库兹涅佐夫脱下一只手套,用湿润的手抓起一把象碎玻璃样尖利的雪碴,边嚼边咽地开始往下吞。霎时间,他觉得解渴了,不知怎的,全身感到爽快、轻松些了。
“喂!”他说。“还要一锹深……”
于是他从胸墙跳到炮座上,拿起十字镐,用尽全身的力气把镐尖挖进土里。这一镐震得他脑门上和太阳穴的血管突突地眺。库兹涅佐夫一镐又一镐地挖着,他叉开两腿,以防在挥镐时,身子由于疲乏而摇晃。五分钟后,被雪块暂时压下去的焦渴又把他烧得唇干舌燥,他心里想:“戚比索夫……戚比索夫快来吧……他在什么地方啊?现在就把水……我这是怎么啦?千万不能生病呀。”
在铁锹铲土的喀嚓声里,他听到关于司务长和炊车的谈话片断,但一想到食物,一想到黍米饭的气昧,他就感到讨厌了。
凌晨四点多钟,炊车来了。这时,已在炮座上干得疲惫不堪的整个炮兵连,正在河岸的陡坡上挖土窑。炊车停在二排发射阵地旁,在雪地上好象一个黑点,冒着香喷喷的热气,灶坑里闪耀着红光。
司务长斯科利克没有下车,他试探地喊了一声:“这儿有活人吗?”
但没听到回答。他跳下车,在发射阵地上遇到的第一个指挥员就是达夫拉强中尉。
司务长不时斜眼望望地平线上两道不断扩大的、散乱的火光,打着官腔很快地问道:“连长在哪儿,中尉同志?……我要找德罗兹多夫斯基。他在哪儿?”
“听着,您……司务长!”达夫拉强说,他恼怒得连说话也有点结结巴巴了。“您不害躁吗?您怎么啦,神经欠常了吗?这么长时间您在哪儿?干吗来得这么晚?”
“害什么臊?”斯科利克反守为攻,傲慢地顶起嘴来。他早就吃准了,他的地位的稳固性并不取决于这些排长,尽管他们有着中尉军衔。“您于吗责怪我?军需仓库拉得老远,掉队了……一路上还得发口粮,发伏特加……您责怪我,好象只有您一个人在打仗似的,中尉同志!听到您这番话我感到非常可笑。似乎我是个受人摆布的小卒子,不中用的东西!”
斯科利克以前担任过炮长.在去年莫斯科附近的战斗中得过“勇敢”奖章。他是连里唯一获得这种最珍贵的士兵奖章的人。由于他受过奖励,加上外貌威严,在整编时就被提升为司务长。他非常乐意组任这个职务。当然罗,他生来就是当司务长的料子。他自以为比排长们高明得多。特别是这个苍白瘦弱、鼻子尖尖的达夫拉强,年纪很轻,又没有闻过火药味。这样的小中尉,只要打个喷嚏就可以把他劈成两半。对待达夫拉强的愤慨,司各长仅仅报以轻蔑的微笑。这个小小的中尉毫无出色之处,没有立过半点功,居然也对他这个司务长耍起脾气来了,好象这小子的整个鸡胸都挂满了勋章,好象有什么权利似的……
其实,全炮连也找不出一个人有权责备他斯科利克,因为他可以有意无意地敞开军大衣,让人家注意到他的奖章。他连打火机也不是往马裤口袋里去掏,而是从军便服胸前的口袋里拿出来的。只有对待连长德罗兹多夫斯基,斯科利克才总是怀有几分敬畏的心情。
“难道你不害臊吗?司务长!”达夫拉强重复说,斯科利克厚颜无耻的腔调和傲慢的微笑使他有些不知所措。“您笑什么?真象戏台上的小丑!还笑哩!您觉得自己有理吗?难道可以整整一昼夜待在后方么?”
在达夫拉强排近旁,此刻除了值勤岗哨、瞄准手卡瑟木夫外,炮班里没有一个人在场。卡瑟木夫在黑暗中绕着炊车走了好几圈,就象在检查似的。达辆突然出现在发射阵地上的炊车散发着热汤的香味,炊事兵负疚地躲在车上。
突然,卡瑟木夫发疯似地尖叫一声,咔嚓一声扳动枪机,端起卡宾枪对准了炊事兵:“走!滚开!……这不是我们的炊车!不可能是我们的炊车!你是魔鬼!司务长也是魔鬼!走开!你是德国鬼子!不是苏维埃人!人家连面包屑也没有了!……该死的家伙,跑到哪里睡大觉去了?全连都在挨饿!……我打死你!……”
“卡瑟木夫!”达夫拉强用变了音的嗓子叫起来。“您在干什么?”
“我要枪毙这个自私自利的家伙!……”
库兹涅佐夫中尉听到附近有人叫喊,便从自己的炮座上向达夫拉强的发射阵地跑来,走近停在夜色苍茫的雪地里的炊车。他立即看到:马儿由于卡瑟木夫挥动卡宾枪而受了惊,它向旁边一冲,背后拖着叮当作响的锅子,炊事兵矮小的身了象麻袋一样从车上滑下来,撞倒在雪地里。
炊事兵在地上用自卫的声调叫喊起来:“啊?……干吗要这样?神经出了毛病吗?……”他随即跳起来,向马奔去,一把抓住缰绳,喝道,“吁,蠢东西,瞧我揍你!……”
“出了什么事?达夫拉强!”库兹涅佐夫高声问道。“吵吵嚷嚷干什么呀?卡瑟木夫!……”
“你也看见……他们大驾光临了,”达夫拉强回答,激动地有点口吃。“你知道,库兹涅佐夫,他一天一夜没露面,一天一夜呀!躲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