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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面,一天一夜呀!躲在后方的坏家伙!”
卡瑟木夫坐到胸墙上,把卡宾枪放在膝盖上,身体左右摇晃,拖长声音说:“坏极了,中尉,坏极了……他们简直不是人……这种人是不会好好保卫祖国的。没有自觉性。他们不爱别人……”
“啊呀,明白了,后方的贵人来了,”库兹涅佐夫讥讽地说。“喂,在那边,在后方怎么样?有飞机扫射吗?您站着干吗,司务长?谈谈嘛,在那边干什么来着?给炊事班挖战壕了吗?好久没见到您了!好象是从行军一开始吧?”
斯科利克用半边脸微笑着,两只紧挨着鼻梁的眼睛恶狠狠地朝库兹涅佐夫一翻。
“您把战士们惯坏了,中尉同志,这是不合条令的。能叫士兵反对司务长吗?我要向德罗兹多夫斯基控诉。卡瑟木夫还用武器威胁。”
“向谁控诉都行,哪怕告到鬼那儿去!”库兹涅佐夫说,他已经控制不住,声调也有些变了。“马上下去,到炮班里去!快给全连开饭!”
“中尉同志,别这么放肆地命令我。我可不是您排里的战士……我只听德罗兹多夫斯基指挥。听连长的,而不是听您的。您白己的补助给养嘛,您可以领去,我没意见。不过别乱骂乱嚷的,我也有自尊心,也懂得条令。舍明努欣!”
斯科利克象向队伍下口令一样大声地呼唤炊事兵。“发给中尉一份补助给养!”
“我说过了:下去,给全连开饭!懂了吗?还是不懂?”库兹涅佐夫勃然大怒。“快去,您……这个条令通!”
“别对我那么嚷嚷!我有责任先给连长送饭。连观察所在哪儿?”
“下去,我说过了!到了那里你什么都会知道的!炊车也去。在桥边下坡。达夫拉强中尉!指给他看炮连在什么地方,要不然,又得迷路一昼夜啦。”
库兹涅佐夫看着盛气凌人的司务长跟达夫拉强朝陡岸走去,便回到炮座上,在拉开的炮架上坐了下来,想安静一会儿。他感到没有把事情做完、做好,这一奇怪的感觉使他不安。他在发射阵地上一连干了好多个小时,肩膀和手臂上的肌肉发酸,颈子也酸痛,手掌上的老茧发烫;背部的皮肤似乎与肌肉剥离了,一阵阵寒颤象蚂蚁般在他的背上爬过。他不想动弹。
“我怎么,生病了吗?”库兹涅佐夫想,在炮架底下找出了戚比索夫从冰窟窿里打来的一饭盒水,迫不急待地把它端到嘴边。
带着铁味儿的河水里,漂动着在黑昭中看不清的细小冰块,好象许多小针轻轻地碰击着饭盒边缘。
这种碰击声使他模糊地想起那遥远的童年时代的新年,银制的玩具异常悦耳地叮叮作响,新年枞树上的金丝银线发出轻柔的 声,在那遥远遥远的地方,在一间烛火通明的温暖房子里,冬天最美好的节日带着针叶和柑插的芳香来临了……库兹涅佐夫久久地喝着,当冰水使胸口感到冰凉时,他打起精神想道:萎靡不振的状态就要过去,马上就会变得生气勃勃了。
炮连两测的步兵阵地上悄然无声。
前面草原上的两道火光依然映照着大片天空。在映着红光的背景上,僻静的哥萨克镇的低矮屋顶和在亮光中静立不动的白柳,更加清楚地显出了它们黑色的轮廊。风吹起地上的积雪,雪花在胸墙上回旋飞舞,把成堆的泥块染白了。
“中尉同志!……”旁边响起卡瑟木夫的声音。库兹涅佐夫的视线离开火光,转向走过来的卡瑟木夫。卡瑟木夫在炮架上坐了下来,把卡宾枪拄在两腿之间,他那没有胡子的生来黑油油的脸膛,映着远方不样的火光,显得怏怏不乐。
“我不知道他怎么搞的……为什么这样欺负人?他不喜欢我们炮兵连,根本不是自己人,漠不关心。”
“您做得对,”库兹涅佐夫说。“不要再想这件事了。到炊车那儿去吃晚饭吧。我在这里坐一会。”
“不。”卡瑟木夫摇摇头。“还要站两小时岗。我受得了。在南哈萨克斯坦也常下雪,山里的雪很大,我也没有冻死。”
“也许那里的雪不一样吧?”不知为什么库兹涅佐夫问起这个,他开始想象那远在天涯海角、如神话般美丽的南哈萨克斯坦。那里的生活充满了阳光,安逸而幸福,是他未曾经历过的;那里不会有这种冻得叫人发僵的酷寒,不会有在胸墙上不停地喳喳作声的飞雪,不会有这种冻得梆硬的土地和这么两大片映红天边的熊熊火光。“你们那里很温暖吗?阳光多吗?”库兹涅佐夫又问。他知道卡瑟木夫会作肯定的回答,会告诉他在世界的某一角,有着虽然看来很遥远,却是实际存在的欢乐的地方。
“温暖极了。有太阳,有草原,还有高山。”卡瑟木夫腼腆地自个儿微笑着说。‘春天花草茂盛,真是一片绿色的海洋。早上,空气象水一样……呼吸起来挺畅快。山间的河水清澈透明……鱼多得可以用手抓到……”
卡瑟木夫不响了,陷入了沉思,微微摇晃着坐在炮架上的身体。显然,他的遐想已飞向地球上某一片山岭之间宁静的草原,那儿充满了清晨的花香,那儿温暖的阳光整日照耀着绿油油的草地,那儿清澈见底的河水在山里奔腾,河湾里满是鱼虾。
“太阳和山间的河水,”库兹涅佐夫重复着,他也沉浸在遐想中。“真想去看看。”
“你会爱上山区的,连家也不想回啦,”卡瑟木夫说。“土地富饶,人民善良……我可以为故乡而死。战争开始时我就想:难道让德国人打过来吗?我赶忙去参军,跑到军事委员会就说:‘写上名字吧,我要去打仗……你家住在莫斯科吗?”
“是的,我住在扎莫斯克沃列契耶[莫斯科河南岸的市区],”库兹涅佐夫回答,一提到这个地名,他就历历在目地想起那些静悄悄的死胡同和窗外院子里那些枝叶繁茂的百年菩提树,还有四月里淡蓝色的黄昏,那时候,在天线纵横的城市上空,在温暖的晚霞中间,群星初现,笛墙外面很晚还有人在咚咚地打排球,自行车的灯光在马路上闪功,——这一连串生动的回忆涌上心头,使他喘不过气来,他说:“我们全班同学都在四一年离开了莫斯科……”
“家里还有什么人?”
“妈妈和妹妹。”
“父亲不在了吗?”
“我父亲在马格尼托哥尔斯克的工地上患感冒死了。他是个工程师。”
“唉!没有父亲真苦!我的父母都在,还有四个姐妹。是大家庭。坐下来吃饭就是整整一个排。等战争结束后我请你去作客,中尉。你会喜欢我们的家乡,你会留在那儿不走的。”
“不,卡瑟木夫,无论什么地方也比不上我自己的扎莫斯克沃列契耶,”库兹涅佐夫表示异议。“你知道,在冬天的夜晚,房间里很暖和,烧着荷兰式炉子,窗外下着雪,而你坐在灯下读书,妈妈在厨房里忙碌……不知怎的,我爱这情景。”
“真好,”卡瑟木夫晃着脑袋 着说。“有个温暖的家多好啊。”
两人都沉默起来。炮座的前面和右侧,又隐约他传来步兵们用铁锹挖工事的铲土声,好象田鼠打洞一样。草原上没有人影,邻近的炮连也寂然无声。
唯有从下面、从凹进去的河弯那儿,不时传来士兵们模糊的讲话声和勉强可以听到的饭盒碰击声:一连正在岸坡上为各炮班挖土窖。河对面,在镇子北岸部分的深处,还有一辆汽车的车轮在孤立无援地打滑。然而,从南方草原上笼罩过来的一大片寂静似乎正在吸收和吞没这一切声音。
“静得好怪……”库兹涅佐夫说。“我从四一年起就不喜欢这种寂静。”
“他们干吗不射击!德国人是在偷偷地朝这儿来吗?”
“是呀,他们不射击。”
库兹涅佐夫伸直累得酸痛的腰背,立即想起那一饭盒水。但尽管嘴里依旧很干,他却再也不想喝了。他在高岸的风口里冷得要命,被汗水沾湿的内衣和军便服冷冰冰地贴在身上,身体开始微微打着寒颤。
库兹涅佐夫想:“我身子怎么这样发软呢?是不是冻僵了?喝点伏特加暖一暖吧!”于是他踏着结了冰的、吱吱作响的泥块向岸边走去,那里开了一道下坡的阶梯。
炊车就停在结冰的河面上,散发出热豌豆羹的味儿。被蒸汽笼罩的大锅敞开着,下面还燃着隐隐发红的余火。长柄勺叮叮当当地碰着饭盒,各班汇合成黑压压的一群,挤在炊车四周,围着操长柄勺的炊事兵。
士兵们用被伏特加暖过的嗓子交谈着,有的人表示不满,有的人说点好话:
“又是豌豆羹,见鬼!别的名堂就想不出了!”
“喂,添点,添点,你在想老婆吧!弟兄们,为什么所有的炊事兵都这么贪婪呢?”
“叫豌豆噎死你!你知道豌豆吃多了会出什么事吗?”
“干了过分吃力的活儿就该喝点牛奶。”
“吹吧,简直是乱弹琴……想得倒挺美——牛奶,”炊事兵跟周围的人顶起嘴来。“你们找什么岔子呀?我怎么啦,是你们的奶牛吗?”
在河冰的清新寒气中混着豌豆羹的焦味儿,库兹涅佐夫吸进这种气味,感到一阵晕眩。他避开炊车,转身朝高坡的暗处走去,沿路看到一些扔在河岸上的铁锹和十字镐。不久,他看到前面一条垂直的缝隙里有亮光一闪,从里面传出阵阵谈笑声。他摸到那儿,掀开帆布帘子,一进去就闻到潮湿的粘土气味和同样的食物焦味。
挖得齐人高的土窑里,有一只加满汽油的炮弹筒咝咝地喷着白焰;铺开的帆布上面摆着几饭盒热气腾腾的羹和一排盛着伏特加的杯子。达夫拉强中尉和涅恰耶夫中士头朝火光躺在地上,卓娅微微侧身坐着,把膝盖藏在短皮袄底下,嘴里嚼着面包干,正在仔细地看一本小小的照片册。这是一本袖珍照片册,可兼作钱包,封面包着柔软的黑麂皮,还有金色的圆按钮。
“库兹涅佐夫!……你到底来啦!……”吃得满脸通红的达夫拉强高声说。他的脸经过一夜劳累之后似乎瘦了一些,但眼睛和尖鼻子依旧亮闪闪的,就象瞅着火光的小耗子一样。“你跑到那儿去了?坐到一块来吧!这是你的饭盒。是你那位照顾周到的威比索夫拿来的!”
“谢谢,”库兹涅佐夫说着,拉了拉大衣领子,就半躺在挪了一下身子的达夫拉强旁边。他在黑暗里待久了,乍看到咝咝喷吐的汽油火焰,眼睛感到有点刺痛。“哪儿有空杯子?”
“随便用哪个都行,”涅恰耶夫说着,向卓娅挤了挤他那棕色的眼睛。“大家全都健康,象钢锭一样。”
“用我的吧,库兹涅佐夫,”达夫拉强建议道,也看了看卓娅,同时用满是泥污的细手指将盛满伏特加的杯子递给库兹涅佐夫。“你要知道,我现在不大想喝。况且这是冲淡过的伏特加,有一股怪味,简直象火油味。”
“一点不错,”涅恰耶夫笑得小胡了颤动了一下,说。“是混合物。白水加上淡花露水。专给姑娘们使的。”
库兹涅佐夫努力控制着颤抖的手,把杯子拿到唇边,闻到一股怪昧,但他克制着自己,心里想,喝了酒身子就会暖和、轻快起来,不会再发冷了。于是他便勉强地说:
“好吧……为德国侵赂者的灭亡干杯!”
他强制自己喝下含有杂醇和铁锈味的火辣辣的液体,就马上猛咳起来。他一向憎恶伏特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