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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兹涅佐夫软弱无力地跳出壕沟,越过了第一炮发射阵地的胸墙,踩着被烟染黑的污雪和从弹坑里飞溅出来的泥土向第二炮奔去。
那里有人在叫他:“中尉!……到这边来!到我们这儿来!”
整个发射阵地、壁坑和壕沟都被一片凝聚不散的沉沉烟幕所遮蔽。帆布炮衣上、炮尾上、炮弹箱上,到处是爆炸时翻起来的烧焦的土块,到处是污黑的雪和泥。但瞄准镜完整无恙。
库兹涅佐夫咳得气喘吁吁,开始用发抖的手指卸下瞄准镜,他不时回头看看壕沟,那儿有人伸了一下头,但圆圆的影子又在烟雾中消失了。
“谁啊?是您,裘巴利柯夫!大家都活着吗?”
“中尉同志,到我们这儿来!……跳过来吧!”
左边,从放炮弹的壁坑后面的壕沟里探出一个人的脑袋,撒满泥土的帽子歪到了一边。这人的脑袋在细长的脖子上摇晃着,好象长在麦秆上似的,他在招呼库兹涅佐夫过去时,一双凸出的眼睛激动得闪闪发亮。这是第二炮炮长裘巴利柯夫。
“中尉同志,到我们这儿来!有个侦察兵在我们这里!……”
“什么?”库兹涅佐夫叫了一声。“为什么没取下瞄准具?没有瞄准具还想射击吗?”
“中尉同志,他受伤了。侦察兵就在壕沟里!从那边来的……他受伤了……”
“什么侦察兵?您怎么啦,震伤了吗,裘巴利柯夫?”
“没有……就是耳朵发痒。好象震得发聋了……这也没什么……侦察兵跑到我们这里来了!”
“喔——?侦察兵?师里的吗?侦察兵在哪儿?”
库兹涅佐夫望望天空,看到许多“容克”机象旋转木马似的在草原上空连接成一个个圆圈,于是他就跃过壁坑,跳下壕沟,将瞄被镜朝裘巴利柯夫胸前一塞。裘巴利柯夫双手抓住瞄准镜,看到中尉这一突加其来的猛烈动作,他那仿佛用墨画出来的睫毛就闪动起来,接着,他把瞄准镜慢慢塞进怀里。
“裘巴利柯夫,把瞄准镜都忘了吗?侦察兵在哪儿?”
在一条长长的壕沟里,坐着两鬓斑白的老瞄准手叶夫斯纪格涅夫和炮班里的两个人,他们把身子紧贴在沟壁上,大衣被粘合土弄得很脏,正在急促而贪婪地吸着粗大的烟卷。没来得及跑到马那边去的驭手鲁宾和舍尔古宁柯夫也待在这里。他们正在默默地发愁,两人都紧张地朝一个方向望着。他们望着一个半躺在壕沟尽头的脸色苍白得象白垩似的小伙子。
小伙子穿着伪装衣,衣领上的风帽搭在背后,没有戴皮帽,他那茨冈人的卷发沾满了混着泥土的雪,圆睁的两眼露出痛苦的神情。他咬紧牙齿,窄窄的颧骨上现出了疙瘩,伪装衣左边的袖管浸满了鲜血,已经用插在脚边的芬兰刀齐肩割开。
小伙子歪着嘴,正在笨拙地用死人般发青的、血污的手指,把急救用的绷带重新缠到手臂上去,一面咯咯地咬着牙齿说:“嘿!恶棍,恶棍!……我要找师长!……我要找上校!……”
“帮他一下,快点!”库兹涅佐夫向袭巴利柯大叫了一声,裘巴利柯夫那长在长脖子上的脑袋不住地朝两边转动,好象他的耳朵里灌了水,要把它摇出来似的。“站着干吗帮他扎一下!”
“他不让,”驭手鲁宾阴沉地回答,朝粗糙的手掌里吐了口唾沫,将烟卷放在唾沫里弄熄,冉把烟头发到帽子的翻边里。“侦—察兵,瞧你,我又不是没经过世面!这么神气干啥!不让人家靠近你!象疯子一样直叫骂!……侦—察兵!……”
“我听到那边一直在轰隆轰隆地响,草原上开火了……打得很凶,中尉,”舍尔古宁柯夫忽然断断续续地说,他那孩子般的浅蓝色眼睛带着惊奇和确信无疑的神情看着库兹涅佐夫,“而他……嘿,象发疯似的……走了过来,摇摇晃晃,大喊大叫……然后一头栽进来……全身都是血。他要找师长。他是侦察回来的……”
“相信他的话,我们都是傻瓜了!什么‘侦察回来’,没有的事!”鲁宾把他那褐色的方脸膛朝着侦察兵,学着舍尔古宁柯夫的腔调说。他们的谈话侦察兵大概一句也没听见,他在越来越用劲地缠紧手臂上老是松下来的绷诺。“要严格检查他的证件!……怎么不可以?也许他干的完全是另外一种侦察……”
“蠢话!你老是胡说八道,鲁宾,”库兹涅佐夫打断他的话,从士兵中间挤到侦察兵跟前,大声说:“绷带拿来,我帮你扎……从哪儿来?光回来你一个吗?”
侦察兵打算用牙齿拉紧绷带,但是不行,就怒冲冲地把绷带从手臂上扯下来,他的煤炭般的黑眼睛狂怒地盯住壕沟上面的天空,嘴角边吐着泡沫。此刻,库兹涅佐夫走到他身边,才发现他的耳朵上有两道细细的、已经干涸的血痕。看来,他是震伤了。
“别碰我!走开,中尉!”侦察兵呻吟着叫起来,接着,他便毗着牙,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送我去见师长,懂吗?去见上枚……干吗象看娘们那样盯着我?我是侦察回来的,是师部侦察兵,懂吗?给上校……打个电话,中尉!你们还看什么?恶棍!等我失去知觉——就完了!……我会失去知觉的!……你懂吗,中尉?”他痛得泪珠从他露着凶光的眼睛里滚下来。
侦察兵象歇斯底里发作似地把头朝后一仰,用一只没有受伤的手伸进伪装衣,把喉咙旁边的棉背心扣子和军便服扣子统统扯掉,开始用血迹斑斑的手指搔着露在洗破了的海军衫外面的锁骨。
“快点吧,快点!趁我现在还有知觉,懂吗?……打电话给上校,我叫格奥尔吉耶夫。打电话告诉他,我有事向他报告!……”
“得把他送去,中尉同志,”老瞄准手叶夫斯纪格涅夫审慎地插了一句。
库兹涅佐夫一直在看侦察兵搔锁骨的手指,现在他明白了:这个水兵就是黎明时他们等过但没有等到的那些侦察兵中的一个。
“看来他头部震伤了,又失血过多,”下士裘巴利柯夫说。“怎么送他到……师部去呢,中尉?可能在路上就会死掉…………”
“背也背不到的!他能侦察到什么呀!……”鲁宾用吸烟过多的嗓子恶狠狠地插嘴说。“光会拔出拳头打架……什么水兵!漂洋过海,大概净吃巧克力,嚼白面包吧。可我们喝的是菜场……侦—察—兵!……”
“也许能背到,鲁宾!”库兹涅佐夫清楚地看到鲁宾宽阔的、紫红色的脸膛,打断他的话说。“这里由谁指挥?您吗?鲁宾!”
“得用点脑子,中尉同志……”
“用您的脑子吗?还是用别人的?”库兹涅佐夫喝道,转身对袭巴利柯夫说:“跟德罗兹多夫斯基联系得上吗?电话通不通?”
裘巴利柯夫只把头向壕沟后壁那边摆了摆,表示大概联系得上。
“帮他重新包扎一下,裘巴利柯夫,别让他扯绷带!我马上去联系!……”
“中尉同志,等一等!向我们这边来了!又来了!……”舍尔古宁柯夫用警告的声音大叫起来,并捂住了耳朵。
然而库兹涅佐夫已向发射场跑去,他朝天空望了望。
巨大的旋转木马似的“容克”机群在河岸上空盘旋,领队的“容克”机又从圆圈里扑下来,机冀在看不见的太阳下闪闪发光,它在远处的步兵战壕上空滑到俯冲高度,就笔直冲向地面。
当库兹涅佐夫跳进又浅又窄、很不舒适的通信掩体时,电话兵斯维亚托夫正低着头坐在电话机旁,一手按着用带子扎牢在头上的话筒。
库兹涅佐夫勉强挤进狭窄的壕沟,不得不将膝盖抵着斯继亚托夫的膝盖,霎时间,他被这种偶然的接触吓了一跳,一下子搞不清楚到底是谁的膝盖在发抖:是自己的还是通信兵的。他尽力向土墙边退去。
“跟观察所的电话联系通吗?没中断吧?斯维亚托夫!”
“是,中尉同志,是。不过没有人……”
斯维亚托夫并紧双膝,不让它们发抖;他那灰白的、尖削的脸开始摇晃起来,好象这张粗糙的脸上的每一粒粉刺都感到冷似的。他伸手去拉带子,但没有解下来,突然缩回手指,把脸俯到电话机上。
“坦克!……”炮兵连里有人喊了一声,但这喊声立刻被头顶上雷鸣般的飞机声压下去,掩没了。
连续不断的轰炸震撼着大地,地上所有的东西都开始发出爆炸的声响,尘土冲天而起,这爆炸声随着隆隆的飞机声从河岸上向炮兵连迅速迫近。
掩体被震塌了,库兹涅佐夫从泥土下挣扎出来,看见岸边升起了爆炸的烟火,几架“容克”机的十字形机身在烟火上面飞过,机枪的锯齿形火焰使人目眩。机枪的弹迹交织在一起,形成粗大的光束,射向河岸,沿着步兵战壕直向炮兵连扫来。
刹那间,库兹涅佐夫眼前出现了斯维亚托夫的颤动的嘴唇、发抖的双膝和散开的电话线圈,电话线的一头在抖动,象条蛇似的在壕沟底上爬行。
“坦克!坦克!”从通信兵两片发紫的嘴唇中间悄声吐出了这几个字。“听到吗?有命令……”
库兹涅佐夫想喝一声:“马上把电线卷起来!”并想扭过头去,以免看到斯维亚托夫的膝盖,看到这种象疾病一样无法抑制的恐惧,而这种恐惧随着象一阵风那样到来的“坦克”这两个字,也骤然钻进了他的心里。
他试图克服这种恐惧感,试图摆脱它,心想:“这不可能!不知哪个弄错了,想象出来的……哪有坦克?是谁在叫喊?……我马上,马上从战壕里爬出去……我要自己证实一下!……坦克在哪儿呢?”
但他没能从壕沟里爬出去:“容克”机斜着机翼,一架接一架地从头顶上掠过,它们带着不曾收起的倾斜的起落架,在天空里划出一条条带着火焰的浓黑、狭长的烟带,大口径机枪不停地把炽热的钢铁倾泻下来。
“斯维亚托夫!”库兹涅佐夫透过机枪扫射的哒哒声喊道,并摇了摇把脸藏在膝盖中间的通信兵的肩膀。“接连观察所!……跟德罗兹多夫斯基联系!问问那边怎么样?快!”
斯维亚托夫扬起呆板的脸,两眼斜视,手忙脚乱地在电话机上张罗了一阵,对着话筒又是吹又是叫:“连观察所,连观察所!怎么回事呀?……”
刺耳欲痛的飞机俯冲声迫使他们趴下来——黑色的大家伙从上面向掩体斜飞过来。一梭子弹猛地扫过头顶,打得泥块象冰雹般溅到土地和电话机上。
这时,等着头部和背上挨子弹的库兹没佐夫脑子里闪过一种近乎扬扬得意的想法,“打偏了,打偏了!”
斯维亚托夫轻轻弹掉电话机上的碎泥块,半张着嘴,把热气断断续续地呼在话筒上;“连观察所……连观察所……你们没给打死吗?”
忽然,他的眼睛又朝外斜视,呆住了。
“坦克!”从胸墙上面传来异常紧张的叫喊声。
斯维亚托夫的嘴唇微微动着,咕哝出几句不连贯的话:“中尉同志……到电话机这边来。接通了……德罗兹多夫斯基在听。命令,坦克,坦克来了。准各战斗!……找您,找您!……连长!”
他一把摘下揉皱的帽子,从长着灰白头发的孩子般的脑袋上扯下带子,将话筒连同摇晃着的一团带子一并交给库兹涅佐夫……
“喂!我是库兹涅佐夫中尉!”
从话筒里传来德罗兹多夫斯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