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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是么?险些就要了我这条命。”商桓冷笑一声:“不过这一刀刺得甚妙,我还要谢你呢。”
“谢我?”
商桓笑眯眯地歪头扫了我一眼,大有与我心照不宣的意思。嘴上却道:“你若不出手,我便不会这么早察觉到身边还有这么一颗险棋,留到后来,指不定还会出什么乱子呢。”
沁柔一声冷哼:“既已被你们抓住,我无话可说,你要杀便杀。”
“杀是要杀,但在你死前,我还有些话要问你。”商桓捂着胸口咳嗽一声:“我查过你的背景,北淮人,父母双亡,十一岁被卖到青楼为妓。按理说,你应当与我大安无冤无仇,却为何会替葛俊楠办事?你可知通敌卖国可是诛连九族的死罪?”
“九族?”她凄凉一笑:“自北淮征伐三国起,我的亲人便全都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民,早便死在了逃亡的路上。我孤身一人,哪还有什么九族?”
“我本确与大安无冤无仇,且举家安分守己,但结果呢?你们仅为一己野心便视百姓为草芥,我的家人全都因战乱而死!”
我眉心一皱,国战争斗连王室都不能幸免,区区平民又能如何呢?
商桓深吸一口气:“你既也体会过战乱之苦,那为何还要帮葛俊楠为虎作伥?你当知道,那日我若被刺身亡,天下将面临何等局面。”
听到此处,沁柔却将头扭到一边,什么话也不肯说了。
商桓招来笔官,朝沁柔道:“左右都是死,死前将你是如何潜入王都,又是如何挑拨太子与商允一事都说一说吧,也好给朝中百官,给天下百姓一个说法。叫他们茶余饭后谈论起来,也好有始有终。”
商桓说完这些,又捂了捂胸口,似乎是有些不大舒服。
我心下一紧,牢狱中阴湿昏暗,空气也不好,于他的身体并无益处。
遂劝慰道:“这里有笔官记录,我们先回去吧。”
商桓点点头。
我正扶着他要走,沁柔忽然道:“悦维公主,请留步。”
我周身一怔,转头道:“你认识我?”
沁柔展出一个笑颜:“公主过去几乎与太子殿下朝夕相处,我又怎会不认得?”
我心下一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昭国太子葛俊楠。
沁柔续道:“我请公主留步,是有些话想单独与公主说。”
我思考了一瞬,见她手脚被捆绑着,应当耍不出什么花样。便朝商桓道:“你先回去吧,我单独跟她谈谈。”
商桓挑眉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我,嘱咐道:“你自己小心。”
“嗯。”
待刑室的房门关上,我方走到她面前:“说吧,何事?”
她眼睛向自个儿的腰身看了看,缓缓道:“我腰上有件东西,请公主替我拿出来。”
我谨慎地看了她一眼,没动。
她笑道:“放心,我进来之前狱卒已经搜过身了,这不过是个随身的物件,要不了命的。”
我一想觉得有理,便在她的腰间一阵摸索,果真便摸出一样物件来。
拿到眼前一看,竟然是个小指大小的铃铛。这枚铃铛应当有些年岁了,整个看起来锈迹斑斑的,表面的金漆几近掉光,拿在手里晃了晃,仍是“叮叮当当”地响。
沁柔望着这铃铛道:“若公主日后还有机会见到太子,劳公主将这铃铛带给他。”
我将铃铛捻在手里,问道:“这铃铛可有什么含义?是你们之间的信物?”
我一面说着,一面想,司徒楠与属下用铃铛作为信物,倒是有够特别的。若我将铃铛交给他,万一又无意间中了他们什么奸计怎么办?
沁柔委实是一把察言观色的好手,一眼便看出我的心思,解释道:“这铃铛不是我的,也并非是殿下相赠。”
“哦?”我觉得奇怪:“那是谁的?为何却要交给他?”
沁柔说话不急不躁:“是我小时候被牙子抓到时,一位姑娘送给我的,后来这位姑娘还助我逃了出去。”
我周身一颤,登时如遭雷击,天底下竟有如此巧合之事?
她继续不紧不慢道:“她说她叫小东西。”
我几乎就要喊出她的名字,却听她语锋一转,恨恨地道:“是我的仇人。”
我大惑不解:“你说她救了你,为何又会是你的仇人?”
沁柔眼睛空洞地望着前方:“因为她根本就不是真心救我!她救我是为了让我引开那两个拐人的牙子,好自己逃出去!”
我整个人呆住,思绪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夜。
马车在夜色中摇摇晃晃,车厢内一片漆黑,耳边只余马蹄和车轱辘声混杂地响。我和沁柔被手脚捆绑,正在被送往青楼的路上。
幸好我事先有所准备,用随身携带的瓷片割断了绳子,又撬开了马车的车窗。
当时沁柔胆小,我清楚地记得,我不仅没抛弃她,反而先将她放出去,自个儿才设法逃脱。但不知为何,她如今却说我救她是为了引开牙子?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我凝眉:“当时你已经逃了出去,后来为何又作此猜想?”
她激动道:“不是猜想,是事实!否则她怎么会故意救了我,又放一个铃铛在我身上好让牙子循着声音找到我?根本就是她早有图谋!”
我忍不住急道:“这么说你后来又被人抓回去了?为什么不把铃铛扔掉了事?”
“呵!我当时年幼,一心只将她当做救命恩人,本想留着铃铛做纪念的,哪想到那么多。”沁柔咬牙道:“枉我对她一片感激,却不想她只是要利用我。”
“后来我被牙子抓回去,不仅照样被卖入青楼,还换回一顿毒打,但她呢?她却逃了。殿下说过,若找到她,他定会帮我报仇。”沁柔垂眸:“可惜我要死了,看不到那个贱人了。”语毕她转头望着我:“公主,这是我死前唯一的心愿,还望公主成全。”
“我……”我将铃铛紧握在手里,不知该如何是好。她恨了这么多年,怨了这么多年,若今日发现一切都是误会,不知会是何种心境?
我问:“你之所以替司徒楠做事,就是想有朝一日找她报仇?”
她眼泪瞬时滚落:“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若不是她有意害我,我也不会被卖入青楼受辱。你可知我那几年是如何过来的?动撵便要被关被打不说,还要被逼着学习各种接客的狐媚手段,过得连狗都不如!既然给了我逃生的希望,为什么又亲手毁了它?她当时也不过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啊!谁能料到心机却如此之重!”
我低垂着头颅:“若她其实并无害你之心呢?或许……或许她也没能逃脱,或许早就已经被打死饿死了。”
“不可能!”沁柔紧紧盯着我:“后来我打听过,另一个追她的牙子死在了胡同里,是被她携带的瓷片所杀,她还活着。”
我叹一口气:“好吧,我答应帮你。”我将铃铛握在掌心:“只是,司徒楠如今被战事所困,恐怕也无暇帮你了,此事我帮你去查,若见到她,我定会帮你讨一个公道的。”
沁柔不可置信地将我望着:“公主当真?”
我点点头:“绝无戏言。”
她既执意要将我当做仇人,我也无话可讲,只是怅然,原本简单的一件事,竟会变得这么如此复杂。一个含了仇恨的人是有无穷力量的,就如我、就如商桓,司徒楠正是利用她的仇恨才将她变作一颗好棋,若此时将事实告知与她,那她半生的仇恨便都成了一个笑话。不说也罢。
☆、纠结之心
本以为商桓已经回去了,不想出了牢狱,却见他正站在太阳下等我。身后一扒拉的侍卫将衙门塞得满满整整,也都眼巴巴地陪他站着。
我皱眉道:“不说说回去了吗?怎么还在这里?”
他在阳光下笑得灿烂:“怕你跑了。”
我扫一眼院子里黑压压的侍卫,无语道:“这里到处都是你的人,我能跑到哪儿去?”
商桓在我额上弹了一记,笑眯眯道:“你这个人这么狡猾,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溜了,况且也不知方才沁柔与你说了什么,万一将你拐跑了怎么办?自然是要亲自守着你才放心。”
我低着头:“沁柔她……她什么时候会被处死?”
商桓见此,迟疑了一下,低沉道:“你同情她?”
我摇摇头,想了想,又点点头。
商桓抬头望了望天时,叹一声:“今夜吧。不过,我会叫人将她好好安葬的。”
“嗯。”
傍晚的时候,衙门的笔官送来沁柔的供词。
沁柔表面看起来柔弱,内心却坚毅决绝,供词中虽交代了她是如何引诱商吉,却并未透露什么跟司徒楠有关的消息。
从供词中来看,司徒楠原本是打算让沁柔鼓动商吉篡位,以造成王室内乱。谁知道这一步却阴差阳错地被我参与其中,最终不仅令商吉和商允将矛盾摆在了明面上,还叫商吉失了宠。
商桓说,也正是由这件事起,商济才开始重用于他。说起来,之后的事之所以能顺利进行,也多亏了我此前的挑拨。有时候除去一个人的左膀右臂并非一定要选择砍断,而是让他疑心便可。
我们将供词看完,谁都没有说话。
半晌,商桓缓缓地站起来,将好几页写得满满整整的薄宣放到了烛火上,烧了。
我大吃一惊,但很快又明白过来。如今他是安王室的一家之主,有责任维护王室的颜面,这种由一个烟花女子蛊惑而生出的丑闻自是不该留在世上。
商桓平静道:“明日我会宣称刺客是葛俊楠派来的细作。沁柔早在大哥死后不久便已自尽,她不叫沁柔,我们需重新为她赐名。”
我脱口而出:“就叫方敏吧。”方敏是她的本名。
商桓将烧到只剩一角的供词仍到地上,望着我道:“都依你的。”
沁柔的事告一段落,便是窦城的战事了。
就在昨日,续瑞县之后东面的业溪也被拿下,宋延又着人堵截了运往窦城的粮草,再耗下去,司徒楠已经穷途末路了。
这般境遇之下,对方不是闭城等死便是决心要背水一战,情势更加紧迫起来。
文真毕竟是女子,又贵为王姬,不宜在军中久留。听商桓的意思,似乎是打算将她送回王都。而他来到颖川也已一月,朝廷中有不少事务需要处理,也急需回去。宋延经验丰富,此战交予他必是放心,只是……我却犯了难。
入夜,太守府内灯火通明,我为此事头疼得厉害,特地捡了个清静之地,躲进了西院的凉亭里。
夜风吹在身上凉悠悠的,亭外的池塘中时有锦鲤跃起,我抱膝坐在八角亭的一角,心情怎么也不能爽利。
在太守府这段日子,除几个接触过的人知晓外,我向来是以文真公主的恩人的身份出现。悦维公主已死,她再不能出现在这世上了。且如今商桓伤好要赶着回朝,我自是不能与他同去的,更不可回疏勒原。天下之大,竟忽然不知该何去何往,委实愁人。
其实这还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即便我想离开,商桓也定是不许。但不论以什么方式,我若跟着他回宫,日后也无法面对苏岚,真是进退两难。
对着隔岸的灯火望了许久,心下仍是一片茫然。
正觉得有些冷,身上便突然盖下来一件衣裳。
我惊得一愣,回头一看,商桓正背着光亮倾身下来,侧脸被远处的灯火一晕,瞬时度上一团金光。
他热腾腾的气息呵在耳侧,声音不大不小地道:“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