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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阳县主!”
扭头回望,看见六皇子提着长衫,快步走过来。
行昭不自觉往后一退,规规矩矩地敛眸问礼,余光却瞥见了六皇子两鬓有汗,走得很急,心里暗叹一声,自个儿也说不清楚叹了个什么名堂。
六皇子好容易站定,少年郎颔首回礼,笑一笑朗声:“身子不是才好些吗?这几日热得常先生的课都停了,日头这样大,还出来走动?”眼神又往莲玉那头瞧一瞧,“也不叫丫鬟拿个罩盖来,风寒如体最忌再加风热。”
这是她头一次听见六皇子这么多话吧?
这好像是她今年第二次见到六皇子吧?第一次是在除夕家宴上,他隔着人朝她举杯致意。
行昭眼神落在六皇子微微卷起的长摆上,是拘于礼数,更是拘于规矩,并不敢抬头看。
“谢过端王殿下关心。”行昭答得简洁明了,陡然发现她欠六皇子好多句谢谢,给信是一次,托欢宜给她递消息是一次,送石头是一次,谢谢攒多了,她都没这个脸面道谢了。
行昭抬了抬步子又往后退一退,显得有些局促难安,“从凤仪殿去慈和宫也不算很远。。。再穿过春绿殿就到了。。。”
六皇子面色一滞,眉心沉了沉,小娘子许久不见,是长高了许多。往前到他的胸口,如今险险要到他的肩了,仍旧微不可见地弯了弯腰,与之平齐缓言问:“慎冒犯多问一句,县主去慈和宫做什么?”
老六凑得越来越近,眼神变得越来越亮,行昭心里头就越慌。
和前世见到周平宁的情窦初开不一样,这回是货真价实的慌张,慌得想赶紧跑开,行昭下意识地撇头避开,“是去瞧一瞧顾家姐姐。。。”鬼使神差地加了后句,“她的侍婢跪在瑰意阁的宫道上。。。”
六皇子先是神色一黯,接着眉头愈锁愈紧,沉声接其后话:“顾家娘子办事老道,又一向目的明确,请皇后娘娘出面虽是杀鸡用了牛刀,可也好过你。。。”
话头一顿,少年郎陡然想起第一次见到行昭的模样,小娘子明明心里是发虚的,可还是强硬起来去诈那个市井婆娘,一直是神情很笃定,神采也很飞扬。
无端放了心,可还是转了话头:“千万莫硬扛,什么名声都是小的,名声当不了饭吃。顾家娘子口甜心苦,你若觉得委屈就放声哭出来。。。”越说,原本放下的心就越提了上来,“要不慎陪县主一起去?或是叫上大姐?”
大姐就是欢宜。
行昭缓缓抬了头,眨了眨眼,眼里酸酸涩涩的。
六皇子不是一向是个风度翩翩,做事说话都是缓声缓气儿,书生气十足的小郎君吗?
什么时候变得和黄妈妈一样唠叨了?
第一百六一章 青辰
春绿殿倚在太液池畔,暖光潋滟,藕色似烟。
从游廊走巷里望过去,好像一向雾蒙蒙的皇城深处都变得难得的澄澈起来,湖面泛光,一折贴着一折,再泛起涟漪来,往湖畔上凑,最后水波打在微湿的壤上,留下了几点明明暗暗的光,还有一两点透亮的气泡。
这还是行昭头一次将身边的景象都看得这样细致入微。
抬头看一看走拖拖沓沓走在面头的老六的背影,陡然觉得自个儿还是埋首去瞧烟波微茫的湖面比较好。
是的,到最后她也没有拗得过六皇子,人家连“县主去瞧顾家娘子,慎就去给太后娘娘问安,只是携伴同行罢了。莫不是县主想要拦着慎去给自个儿祖母问安?”的话儿都有脸说出来,行昭脸皮再厚,心事再深,后话也被梗在了喉咙里。
两厢同行的结局,全都倚仗六皇子的坚持。
和无赖。。。
六皇子走路不喜欢说话儿,小郎君老神在在地瞅着眼前的青砖专心走,心里头在想些什么,行昭不得而知。
行昭如今连自己心里头在想些什么都摸不清楚,更何况去猜别人的心思。
日子好不容易能够平平稳稳地往前进了,行昭她是再不想陷入是非的怪圈里了,情窦初开的少年郎有资本脑袋发懵,可她没有。
她心里明白得很,她是很难嫁的。
复杂的身世,父族的颓势,母族的势大,牵连极广的过去。。。
方皇后如今是皇后,可她膝下无子,二皇子登基,她虽是太后。可到底血脉相隔,怎么会安心容忍没有亲缘的外戚做大?贺家已显颓势,墙倒众人推,一大堆烂摊子谁会主动去收拾?
娶她,可能会娶到荣华富贵,可更多的可能是娶进门一连串的麻烦。
淑妃聪明,膝下的一双儿女也聪明,六皇子不可能看不到这一点。更甭提皇子的身份有多特殊,皇帝尚未立储,非嫡出的皇子去对中宫皇后的家眷示好。其中意味着什么,六皇子也不可能不知道。。。
可眼前的这个少年却仍旧不管不顾,我行我素。。。
年少的绮思大抵都成不了真。前世的她与周平宁,方福与贺琰,应邑与贺琰,方皇后和皇帝,行明与黎大郎。或是一厢情愿,或是情投意合,最后的结局没有一个是好的。。。
她赌不起。
过了春绿殿,慈和宫便近了,安安静静地连蝉鸣都听不见。
盛夏的日头下,偌大的宫殿静得像个坟墓。红漆还是原来那样红得庄重,琉璃瓦也贵重得如同旧日,可终究是不同了。
一种从往日的得势飞扬。陡然沉寂下去的不同。
顾太后说不了话,起不得身了,可耳朵还没聋,慈和宫的小宫人连走路行举都是蹑手蹑脚,恨不得脚后跟着地。前脚掌踮起来走,是丹蔻出来请的安。笑着特意压低声音:“。。。顾娘子住在小苑里,这会儿怕是午睡将起来,奴婢先领温阳县主过去。。。”又唤来个绞了刘海的小宫人给六皇子上茶,深弯膝给六皇子请了个安,“太后娘娘正要喝药,您是预备等太后娘娘用完药进去问安还是如今便进去呢?”
丹蔻是方皇后的人,阖宫上下应当没几个人知道。
可当丹蔻先给行昭屈膝问安的时候,六皇子的眼神一敛,随即松了神色,是他多虑了。
关心则乱,以方皇后的心智一定是留了后手,这才敢让小娘子气势十足地来寻衅顾青辰。。。
“现在去同太后娘娘问安吧。”六皇子释然,展颜一笑,佝腰同行昭轻声交代:“。。。日头这样大,那丫鬟一直跪在宫道上也不是个事儿,索性快刀斩乱麻,早些交待早些好。”
六皇子一张脸陡然放大,眼神亮亮的,好像瞳仁里还有水痕在流转。
这就是男人的桃花眼吧?
薄唇,眼勾,眉长,分明每一点都是薄情郎的样子。。。
行昭走神走得远,等回过神来,六皇子早进了里间。
行昭抿一抿唇,埋头重重甩一甩,将心头的杂思都沉下去,整理好思绪跟着丹蔻去小苑见顾青辰。
是不是老天爷没给顾家人脑子和好心眼,便全拿一副好皮囊给补足了?
这是行昭见着顾青辰迎着暖光,盘腿坐在炕上做女红时,脑袋中浮现出的第一个念头。
行昭没先行礼,却笑着先开了口:“这还是阿妩头一回见姐姐做女红,阿妩手笨,总分不开线,每每都是丫头们帮我。姐姐的丫头跪在瑰意阁外头,想是帮不了了,姐姐手巧没丫鬟帮忙也能细细摸摸地绣下去。”
行昭一进慈和宫,便有宫人来给通禀了,说是六皇子在半路碰上了便一道过来给顾太后请个安。
凤仪殿这个小娘子会直接过来,出了她的预料,六皇子会一道来更是个意外。她一向看不透六皇子,摸不清楚是偶然巧遇呢?还是蓄意为之,正想打扮打扮去正殿候着,却又想端起矜持来,两厢一犹豫,贺家那丫头就过来了。
心头暗悔,面上却是略显惊愕,连忙起身趿鞋,先亲手跟行昭斟茶,这才启了口:“锦罗还跪在妹妹宫外头!”语气惊诧地扬了扬,顿一顿,又抑了下来:“叫她吃点苦头也好。。。我也是一早才听到那丫头和妹妹的丫鬟抢东西,便让她来给你认错。。。这丫头认个错都不会认!自个儿吃了一身苦头,却不叫妹妹晓得!”
不得不说顾青辰极会说话,三句两句就定死了行昭折腾人的名声了。
踩着别人的名声,往上爬,顾青辰当真是家学渊博。
“跪了个大活人在宫外头,阿妩又不是瞎的,哪里会不晓得?”行昭单手接过茶盏,小娘子的手稍比茶盅盖大上一些,再轻搁在了小案上。“定京城盛夏的晌午,天儿热得能将人给憋闷得慌,阿妩看着心里怪心疼的,让小宫人去拉,锦罗也不起来,话儿也不说上一句。就这么跪着,背也湿透了,膝上的布也磨破了,看上去狼狈极了。阿妩胆子小,总往不好地方去想。宫里头女人多,阴气重,原以为锦罗是撞了什么邪气。才冒冒失失地跪到阿妩宫外头去,又不敢让人用强去拉,也不敢靠近了去瞧。这不,听姐姐说了,才晓得那锦罗原是去赔罪的。。。”
行昭一番话说得平平顺顺的。说到撞邪气的时候,小娘子身子往后一倾,显得有些后怕。
“阿妩原先还有些怨怪姐姐。凤仪殿住的是皇后娘娘,怎么叫自家屋子里中了邪的宫人往凤仪殿赶?惊扰了皇后娘娘算谁的?”
话儿说得顾青辰心口一滞,面上扯开笑,和这小娘子处了有些日头了。性子看上去温和驯静,抢布匹名声传出去不好听,可她却不服气。凭什么,凭什么啊!
都是寄人篱下,谁又比谁尊贵?
最后不也是那个其婉先软下来,将那匹布让了出来吗?
“妹妹屋子里的人没同妹妹说?”顾青辰眼落在深褐色的茶汤之上,决定硬气到底。如今败下阵来,以后便只能一直矮上一头了!
“锦罗去帮我拿份例。看见那匹青莲纹的缎子还不错,便想选回来。谁能料到妹妹屋子里的小丫鬟也看上了,两个丫头争了几句,锦罗不懂事,还是妹妹屋子里头那个明事理,当下就让了出来。今儿个早上,锦罗回来说与我听,我便气得发抖,当下发落她到妹妹宫外头跪着,不得原谅不能回来。。。”
一个字也没错,可还有好多句话没说出来。
以偏概全,择其善者而选,到最后也有推脱的余地。
行昭笑一笑,接其后话,压低声音反问一句:“顾姐姐是觉得锦罗冒犯了阿妩?”
顾青辰愣一愣,说冒犯,锦罗便不是跪一场了事,那么简单了。
可不说冒犯。。。。
“世人既有兄友弟恭之言,也有君子不夺人所好之说。”顾青辰迟疑片刻,“锦罗个性倔强,冒犯了妹妹屋里的人,便也算是冒犯了妹妹。望妹妹看在锦罗诚心致歉的道理上,网开一面。。。皇后娘娘是个善心人,又颇有容人之量,妹妹是养在皇后娘娘身边的,品性自然也错不了。。。”
行昭大怒。
她一个顾家人上哪里来的胆子对方皇后品头论足,以方皇后的脸面来步步逼进!
“那照姐姐的意思,是锦罗冒犯了阿妩宫里的其婉了?”行昭气势盛了起来。
顾青辰话已出口,眉心一蹙,犹豫中点了点头。
“其婉是上的凤仪殿的册子,翻了年就要添上女官的候补,是棵好苗子。锦罗既是冒犯了其婉,便让锦罗提上四色礼盒去凤仪殿给其婉行礼赔罪便好。照她那样跪在宫道上,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