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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句两句定下行明的婚期,欣荣算是完成了自家婆母交待的任务,东扯西扯扯到九城营卫司上头“驸马整日整日不着家,我派人去一问,要不在兴盛楼要不在画舫,这家请完客那家请喝酒,喝得醉醺醺地回来,还想亲元姐儿九城营卫司也不晓得在做些什么,各家都活动开了,他们也不看看驸马管些什么?驸马就一个看尺丈长枪的,管得了他们的升官发财?”
王驸马年前换了差事,皇帝让自家妹夫去看九城营卫司的兵器,算是信重和恩典。
有些事儿是瞒上不瞒下的,九城营卫司是大周兵力的重中之重,执掌兵符的只有皇帝,在下头任将帅的便是皇帝信重爱护的心腹之臣,庶人梁平恭去西北之前,便在九城营卫司领差事。
九城营卫司在进行什么人员调动?
行昭当下留了心,一入夜,方皇后打探到的消息也过来了“九城营卫司大多都是城东的军户家在领职,梁平恭死了两年,他一去,带走的那些人空下的位子也有两年没人坐了。九城营卫司的佥事大多是世家出身,可下头的使领却要从这些军户人家里头选,如今一个一个都活动开了。”
行昭安安静静地听,心里头闪过一个念头。
“或许这些佥事,也要从这些军户人家里面选了。”
皇帝遣了文官去西北掌住财权,再遣武馆去西北接任军权才算有始有终,可遣谁去呢?遣有一定根基的武人去,皇帝怕再现一个方家出来,可若是遣个无根无基的人去,怕是要被西北的那群狼啃得渣滓都不剩。
九城营卫司是天子禁脔,进去镀层金,再带着人手去西北,面子里子都有了,选几家军户,没根基没靠山的,掌起来也方便。
皇帝没这个胆子掌得住方家,只好退而求其次。
方家人在西北一忍再忍,等新的守备一去,也该爆出来了。
行昭慢慢地等,当晚提笔就给行景写了长信,语气含糊地提了提罗娘子,隔了十几天,行景的信就又到了,只寥寥写了几个字儿。
“先立业后成家,海寇未平不归京。”
没说对媳妇儿不满意,只说要等等去媳妇儿
方皇后便笑,直说景哥儿将方祈的倔气学了个十成十,背过身便托欣荣给罗家通通气儿,意思是你家的小娘子,我们家定下来了,等正主儿一回来便铁定娶你们家姑娘。
罗家愣了三天,才回了话儿,只说得先想想。
行景想娶,人家小娘子还不想嫁呢!
方皇后瞬间惆怅了。
第一百八三章 早产(上)
其实想一想也觉得能理解,人家罗家书香世家,几辈子没失过体面,人家凭什么把金尊玉贵的小姑娘嫁给行景。
方皇后如今有天下母亲都有的忿忿不平——自家的瓜是香的,自家的地是肥沃的,更甭提自家的小郎君,八尺男儿汉,又高又壮,长得是星眸剑眉,行进举止又有大家体面。
“罗家清白了几辈子,储位未定,临安侯贺琰势颓,反倒是三房贺现冒出了头儿,嫁给哥哥就意味着要担起贺家那一桩又一桩的官司,怕是觉都睡不清闲。”
行昭倒是很淡定,自己家的骨肉自己疼,景哥儿身担爵位住在舅家,宁愿外放也不回临安侯府,定京城里聪明人那么多,实情猜不透,端倪总能看出几分吧?
一道说,一道剥了个桔子,轻手轻脚地将里头的经络拈净,仰脸笑着递与方皇后:“您也甭急,罗家到底还没一口回绝,还在掂量中。”
结亲结亲,结的是两姓之好,门第、品性、教养都要挨个儿地看下来。
贺行景姓贺,可他算是在方家教养的,方家出个皇后,娶个公主,身上有世袭爵位,还领着右军都督的职,外人看着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态,内外相辅相成,只要方皇后不倒台,方家就能荣耀下去,同理,只要方祈不出错处,方皇后这个位子就能站得住脚。
可要是方家出了错处呢?
站得越高,摔得越重,从三步高的阶梯上摔下来。脚能疼上一疼。可从千丈高的深渊上跳下去。。。
这个道理。罗家沉淀几辈子,明白得很。
方皇后接过桔子,扳成小瓣小瓣的,像几轮月牙:“罗娘子比你大两岁,如今也该十三了,她能等,景哥儿就有些着急了,如今十六七的人了。再等,非得等到二十来岁才娶媳妇儿?哥哥没娶亲,妹妹就嫁不出去。”她是真觉得罗家很好,就冲罗家没有急急忙忙答应这桩婚事的份儿上,就能看出罗家人至少能实实在在地为自家姑娘着想,没被遮天的富贵迷了眼,叹口气儿:“那就再等等吧,左右景哥儿现在也回不来,人家若当真不想嫁,咱们家还能抢?”
又不是抢压寨夫人。
行昭往上数了数。嗬,还真指不定方家上数几辈儿。就是窝在西北当强盗头子的,否则老当益壮的二舅公哪里来的雄心豹子胆,拿着狼牙棒守着公差看账册?
等来等去,没等到罗家人正经的回复,反倒等见了宫里头的另一桩事儿——孙贵人早产了。
上辈子行昭是怀过孩子,生过娃的,趁着暮色听蒋明英的沉声回禀,心里暗道一声凶险。
“。。。自从孙贵人怀了身子,每日黄昏就习惯去太液池畔走走,今儿个说是晚膳用得晚,出宫门的时候天儿就已经昏黄了,走在小径里头没着意,一个跌跤,当即发作起来。”
蒋明英每一个字儿的节奏好像都落在了自鸣钟的钟摆节奏上,说得言简意赅,不掺杂一丝个人感情。
“马上让张院判去东六宫,内务府选的那几个稳婆也叫上。。。”方皇后迅速做出反应,林公公应声去请皇帝,蒋明英安排人手,小宫人束着手埋着头步子走得飞快,方皇后快声吩咐示下,换上常服预备往东六宫去,却听行昭一声儿唤,“姨母忘了让人封锁太液池了!”
方皇后脚下顿了顿,没接话,敛裙轻踏过三寸高的朱漆门槛,迎着星罗密布的夜光往外走。
行昭直勾勾地看着方皇后越走越远的背影,紧蹙眉心,心里头有块儿大石头高高吊起。
七活八不活,孙贵人腹中的胎儿刚刚好七个月,七月早产很难活下来。无缘无故在太液池的小径跌了跟头,说出去谁信?天家威高,下雪的时候,路上连水气儿都不能有,孙贵人身怀六甲,身边儿服侍的人不说十个,五个总会有吧?
这还能摔了?
她不信!
明明事有蹊跷,方皇后却没让人将事发之地即时封闭,事后方便顺藤摸瓜查下去,方皇后想做什么?
还是她已经做了什么!
行昭一口气儿梗在了胸腔里,莲玉知机,奉了盏茶上来,行昭手颤颤巍巍地去拿茶盅,手心一个不稳,深褐色的茶汤便洒了下来,几滴茶水滴在裙面儿上,几乎是立刻就被绢麻吸干,留下几团深浅不一的痕迹来。
莲玉呼了一声,赶紧蹲下,就着湿帕子擦茶渍,语调缓和:“您莫慌。。。”劝完这三个字儿,就不晓得该说什么了,孙贵人和自家姑娘八竿子打不着,被皇后娘娘推出去和顾婕妤争宠,她生不生得出来孩子,和自家姑娘有什么关系?“皇后娘娘既是去撑场面了,孙贵人自然能逢凶化吉,产下后嗣。”说到这里也感觉有点不太对,站在方皇后的立场,她凭什么想孙贵人生下这个孩子?莲玉咂了舌,总算含糊其词圆过去了,“总之有人福气厚,有些人福气薄,这些上天都是有定数的。。。”
莲玉能含糊其词将念头给圆过去,行昭却不行!
从年前方皇后便背过她好像做了很多事,私见方祈,密会顾婕妤,和蒋明英悄摸说话儿,这些事儿,方皇后都不乐意让她知道,她想猜,想细析,根本无从下手。
可她仍旧不信方皇后会亲自下手除去孙贵人腹中胎儿,方皇后一生无子,却又出自女人天性地喜爱孩童,要想让人生不出孩子,这个心结好过,可要让一个活生生的婴孩流去,方皇后绝对狠不下这个心肠!
方皇后既下不去这个手,更没有道理做下此事——若是一开始就不想孙贵人产子,何不跟顾婕妤一样。喝了汤药。便什么也不用担心了!
方皇后一走。花间便空了下来,灯下黑,挂灯悬在头顶上,便照得什么影子也看不见了。
从孙贵人有孕后,到顾婕妤凤仪殿哭求,再到顾婕妤复宠成功,如今已是掖庭中一枝独秀,风头无两。这些,分明都是方皇后一手推动的。
方皇后为什么要推小顾氏再次上位?她和方祈密谈了些什么?孙贵人早产这出戏中,方皇后扮演了什么角色?目的又是什么?
在小顾氏初初承宠之时,给她树一个劲敌打擂台,这点儿行昭能看得懂,可后面一步接着一步设下的局,让她脑子变得一团迷糊。
“莲玉拿纸笔来!”
窗棂之下,碗口大的芍药开得正艳,被暖光一照,像扑粉描眉后熟稔上场的花旦名角儿。行昭盘腿坐在暖炕上,停停写写。一张堂纸写了近半个时辰也只有几个大字儿,杂乱无章。
莲蓉端了红漆托盘进来,正要开口说话儿,却看见莲玉急忙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再看一看手中执笔的,冥思苦想的姑娘,心里全明白了。
在家时,自家姑娘遇着解不开的谜题就是这幅样子,人长大了,习性却一点儿没改。
这样的人好,念旧。
凤仪殿花间没动静,东六宫里的长乐宫却如火热水沸,灯火通明,挂着的宫灯摇曳在风里,仍旧将一宫之室照得如同白昼。
血腥气儿浓得很,皇帝微不可见地蹙紧眉头,手背在身后,既坐不住,也站不定,来回踱步。
方皇后坐如入定,腕上的翡翠镯子有些沁人,顺手往上一撩,探出身来劝皇帝:“。。。既有圣上在这儿镇着,孙贵人本身就是个有福气的——没福气的能怀上龙胎?咱们耐心等。。。”
等字儿后头没说完,里间撕心裂肺的一声尖叫硬生生地打断了方皇后的后话。
皇帝转了视线,赶紧往里间瞧,却被罩着的夹棉帘子给挡住视线。
他不好出声发问,可心里有些按捺不住,他子嗣少得可怜,两个儿子一个姑娘,如果勉强算上那个瘸腿的也只有三个儿子,阖宫上下几十个有名有份的妃嫔,他却只有三个儿子!
他需要这个孩子,他需要这个孩子平安降生来向世人昭示,他还年轻,他还干得动,那些不安分的狼崽子们都瞧好了!
“孙贵人怎么样了?”皇帝终是忍不下,拉住一个埋头进出的稳婆。
天威难测,稳婆头一次见皇帝,脚下一软,哆哆嗦嗦回话:“贵人。。。孩子。。。胎位。。。一摔有些不正。。。”
“孩子有问题吗!”
“现在还瞧不出来。。。”稳婆腿抖得像筛子,“如果一直卡在那处,怕是。。。怕是。。。”
皇帝面色陡然沉了下来。
“可若是当机立断,拿刀破开贵人的肚皮,孩子就能皮皮实实,健健康康地出来。。。”
在皇家,命叫命吗?不叫,下等人的命叫草,稳婆见多了六司的酷刑,也听过北苑的死人堆儿,她绝不想成为其中一个。
皇帝眉梢一抬,正要说话,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平缓的声音。
“现在还不到去母留子的时候!”方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