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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寄柔边说边将眼神横向和方皇后并排坐着的皇帝。
“哪儿能惹得人不安逸啊。”
行昭眼神没动,心不在焉地轻声回之:“后头不是光明起来了吗?晚娘先去前线,辗转反侧之后再入京寻夫,哪晓得夫婿张怀已经军功卓著,战袍加身了。寻夫寻到了,张家先有战功,再向皇帝献上百年制墨之秘,可谓是名利双收,张家夫妇既没有落入秦香莲、陈世美之类的悲剧,又没有像宁采臣、聂小倩生死相隔。这分明是京戏里头难得的一出好戏。”
是一出好戏。
现实里圆满不了,女人们便到戏里去寻,论它好坏逻辑,一出喜剧便足够安抚人心了。
闵寄柔认认真真地看了眼行昭。这才转了眼,随即嘴角一勾,纤手往台上一指:“哟,花旦主角儿出来了!”
袁寻君出来了。
粉群水袖,娥眉远黛,杏眼含泪,侧面示人,眉梢初抬将起范儿,绯唇一张,唱腔柔婉却自有风骨。朝看客们娓娓道来:“妾苦来——郎君不知何处去。墨黛青荇染鬓来。红妆十里为张妇。秉烛夜观始起时,今朝突闻郎君故,妾身满心何坦然。何坦然!”
尾音直抖,循序渐进地往上扬,最后戛然而止,干净利落地守在声高嘹亮之处。
水袖朝两侧甩开,花旦的正面终于完全显露人前。
菱纱水袖尚未垂地,双袖尚漾于空中之时,行昭便听见了屏风那侧陡然出现茶盅砸地之声,茶盅在地上滚过几圈,发出“轱辘轱辘”瓷器摩挲青砖地的钝钝的声音。
行昭眼神一垂,往下望。透过屏风座底儿的空档,看见了一滩慢慢向外溢的茶水。
之后便听见有男人特意抑住声量的呼声。
“绥王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两边儿隔得近,女人家都能听得见,只有坐在最上首的皇帝迷迷糊糊的什么也没听到。
方皇后回首望向屏风那侧,再不着痕迹地从行昭一脸上一扫而过。
不久之后便传来了六皇子的声音,“无碍,四哥只是手滑罢了,大家伙儿的接着看戏罢!”
这是最好的解释。
女人们转过头来接着看下去,只是一个无关大雅的插曲,场面自然都很平静,哦,除了两个人,绥王与绥王妃陈媛。
陈媛慢慢地,一点一点地从椅凳上坐起,瞳孔聚焦,然后再慢慢涣散开,台上那个人。。。台上那个人是那个戏子。。。叫什么来着?叫什么来着!父亲为保妥当在陈家老宅里教那个戏子唱戏,走戏,眼神功夫和练身段,每天早晨都能听见那个人吊嗓子,她偷偷去瞧,那个人就一个转身冲她勾唇一笑,戏妆还没下,长眉拖得老高,媚得简直就像初春里那株早开的桃花儿。
后来他不是被父亲送进宫了吗?
后来他不是死了吗!?
那台上那个人。。。是谁?
五官相似,妆容一模一样,眉眼处却略有不同,那个戏子是男角儿多了些男扮女的惊艳,而如今这个是女角儿戏花旦,实打实的就是女人家的媚和柔!
陈媛脑子里搅得像一团浆糊,有东西在乱窜,可她却捞不住,父亲教导她事有首尾,一首一尾抓住再一抖,条理就清楚了。父亲不满意她的这桩婚事在前,可皇命不可违,至少那个时候父亲想不出办法来摆脱这桩赐婚,所以就要从赐婚里得到更大的利益——所谓更大的利益就是让皇帝觉得愧疚,对陈家对父亲的愧疚。世家大族的亲事里,若是小郎君婚前荒唐,姑娘完全可以借此退婚。若是皇子荒唐呢?所以父亲将与二皇子有五六分相似的那个戏子悉心调教之后送进宫去,旨在众目睽睽之下揭开,她那个时候越可怜,陈家能得到的好处就越多。。。
事情到此为止,她是理得清楚的。
可慢慢发展之后,她就看不懂了,父亲也从来不与她详说,每回都是囫囵说个大概,她问多了父亲就会很温和地说“我们阿媛是富贵命,哪里有必要晓得这样多的东西?”
父亲笑的时候,是最可怕的时候。
不与她详说,却整日教导陈婼该如何行事。。。
奸情没有如愿被揭开,她甚至连场都没出,就嫁给了那个瘸货,可陈家还是得到了好处,父亲抓住机会终是一跃而上了!
瘸子和戏子的奸情没被撞见,是方家那个丫头跑得快,撞上了六皇子这才破的局,天底下人这么多,有一个两个长得相似也不是不可能,如果是六皇子和方家找的人,他们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父亲善后不可能善得不妥当,当下就把皖州知道这件事儿的人处理的处理了,能送走的都送得远远的了,藤都找不到,怎么可能摸得到瓜!
只是来恶心恶心她与老四?
台上这个人究竟是谁?她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这里到底目的是什么?是巧合还是安排?目的在四皇子还是陈家?
陈媛心乱如麻,她想找到她的妹妹商量,陈婼一向聪明,若现在是她在这里一定能看透的,一定能够立马把住脉络,可为什么偏偏是她在这里!
行昭坐得很安稳,眼神往旁一瞥,探过身去先轻笑一声,手轻轻摁在陈媛的肩上,凑近轻言:“四嫂这是怎么了?担心四哥?”行昭眼往屏风一扫,笑道,“就是个茶杯没拿稳罢了,四嫂四哥果然鹣鲽情深,这样也能担心得不得了?”
陈媛瘦得肩膀全是骨头,行昭无端端地觉得膈手。
陈媛在抖吧?
她当然不可能不知道,她的父亲要拿龌龊手段算计她的未婚夫,她当然应该知道的。
行昭神情很关切。
陈媛转过头,有些警惕地看着行昭,隔了一会儿才扯开嘴角笑得很勉强,“没事儿。这是乐伎园新来的角儿?唤作什么来着?唱得还不错,是在宫里头拜的师父还是外头承的师?”
行昭捻过帕子笑起来:“我哪里晓得这么多!只晓得这是新来的花旦,大约是因为唱得好,一来就唱主角儿!唤作什么、拜的哪儿的师父,听戏听完了不就知道了?”
也是,定京旧俗,一出戏完了,头一回上场的新旦得出来叩头再自报家门。
陈媛慢慢缓了下来,再冲行昭一笑,扭过头再看戏台子上。
哪晓得一晃神儿,戏已经是快唱到尾声了。
正如行昭所言,戏是大团圆的,晚娘妻凭夫贵,凤冠霞帔加身叩拜皇恩。整出戏都唱得很好,行云流水唱下来,该哭的时候惹哭了一圈儿女人,该笑的时候嘴都合不拢,方皇后先打赏了五十两白银,昌贵妃也打赏五十两,到淑妃、德妃那儿终于降了下来,一人赏了三十两。
ps:
后有一更~
第两百四三章 寻君
等挨个儿赏赐下来了,便到了新花旦叩谢天恩的时候了,袁寻君撩袍叩地在地上结结实实叩了三个响头,朗声道:“贱妾叩谢天恩浩荡!”
便再无后话了,等了一会儿,便从后台走出了个太监打扮的内侍,撩袍行了礼,躬身笑着介绍:“这是乐伎园唱新戏的旦角儿,唤作袁寻君,师从乐伎园老旦,头一回上台唱戏,得蒙主子们恩典,唱得还算清亮,只是不太会说话儿…”
皇帝迷迷瞪瞪眨了眨眼。
向公公赶紧上前挥挥手,表示此事接过不提。
内侍又是叩恩拜谢三声,把袁寻君一把扯了起来,躬身往后退去。
陈媛的气儿一点儿接着一点儿地往外舒,一颗吊上嗓子眼的心渐渐回复原处,却眼见都已经快推到黑幕之后的袁寻君陡然发力,一把挣开那内侍,小跑到下台子正中央,“嘭”地一声跪在了戏台子上。
女声吊得很高,可却不像在唱戏,尖利而凄凉的声音听在人耳朵里,像是刺得心尖尖都在颤。
“奴才命苦也如晚娘一般,可奴才没晚娘那般好命,苦苦寻人却终究寻不了啊!”
峰回路转,陡然来了这么一出。
这可比光看戏好看多了。
皇帝被吊得老高的女声猛地一惊,脑子里头醒了醒,努力睁开眼去看戏台子上,向公公赶紧一挥手,从戏台两侧飞快蹿出了四五个身强体健的内侍要去拉扯袁寻君。袁寻君“哇”的一声快哭了起来,哭声里尚能听见清晰的说话声。
“晚娘寻的是夫君,奴才寻的是兄长!兄长卖身葬父给奴才与弟弟留了几缸米之后便再无音讯了!奴才恐哥哥险遭意外,便四处打听。从皖州寻到泰州,再从泰州寻到京城,为了找到兄长,奴才一路讨过饭也睡过桥洞子,被人打得鼻青脸肿也在狗堆儿里抢过吃食,奴才是充人数被选到乐伎园里来的,奴才只想找到哥哥,皇上千古明君,戏文里的皇帝都是天皇老子,能找人能救人…”
皇帝蹙了蹙眉头。听到后话再慢慢舒展开来。
天皇老子好。天皇老子能长命百岁。
“小娘子一片痴心…”皇帝往侧靠了靠。指了指戏台子上,“向德全,再赏她一百两银子吧…”
向公公应了声喏。搭了拂尘再朝戏台挥了挥手。
这回换成行昭一颗心慢慢攥紧了,眼神落在挨着皇帝坐的二皇子身上,定京城中年妇女之友,这就是展现你专业素质的时候了啊!你还在等什么呢!上啊,冲啊!
行昭手攥成拳,袖在宽大的云袖之中,戏台之上,内侍又去拖袁寻君,袁寻君身着大红褙子在地上一寸一寸地往里挪,哭声慢慢从尖利转为呜咽。哭腔低迷,绵在嗓子眼里嘟哝,一张脸早已哭花,看上去很可怜。
一点儿一点儿地往里挪,行昭心一下一下地跳,快得像立马要蹦出喉咙似的。
“等等!”
行昭一颗心飞快下落,长舒出一口气,眼神极亮地看向二皇子。
只见二皇子伸手向前,再提高声量道:“等等!”皇帝没反应过来,二皇子扭头解释得有些急切,“…人生常常不尽如人意,可戏文里却通常都是圆满结束的。晚娘既然能找到张怀,寻君为什么不能有机会找寻到她的哥哥?父皇是圣上,是皇帝,是天子,再听一听寻君怎么说,再下圣谕可好?儿臣知道这不合规矩,父皇为何不当现在自个儿就是天皇老子断民案办民事呢?”
行昭慢慢靠回椅背之上。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布一个局的时候要考虑到若干人的心思以及由这种心思带来的后果与动作,她断定二皇子不会袖手旁观,可她却没有算到二皇子竟然会以这样善良而温暖的理由插手。
行昭转过头去看闵寄柔,却发现闵寄柔神色很复杂地直视着二皇子。
皇帝是糊涂了,可糊涂的人常常会牢牢记住心头的执念和对一个人的喜恶,皇帝糊涂之前最喜欢看重的就是长子,二皇子开口,皇帝没有道理打掉一向喜欢的长子的颜面。
皇帝神色稍显迟疑,向公公赶紧拿手往下一摁。
戏台子上的那几个内侍连忙松手,袁寻君顺势跪在地上向前爬,边爬边磕头:“奴才叩谢皇恩,奴才叩谢皇恩浩荡!”
二皇子叹了口气儿,抬了抬手,示意她起来说话,又问:“家在皖州?皖州哪里?多少岁了?家里除了哥哥还都有谁?你哥哥是怎么失了踪迹的?当初卖身卖到哪处去了?去他卖身的地儿寻他了吗?当家的怎么说的?”
一连发问了这么多问题。
袁寻君挨个儿答,慢慢止了哭,手俯在地上不敢抬头:“回殿下,奴才家在皖南段家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