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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贺上迎新辞了。。。
张院判抹了把汗,撩袍行了大礼,赶紧从药箱里头拿了只小玉枕。一方红绢布,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王妃是哪里不舒畅来着?说是肚子疼?是哪里疼?左下方疼痛还是肚脐上方?是钝痛还是绞痛?痛感持续了大约有多久?”
行昭手搭在玉枕上,红绢布顺势蒙住腕间,眼神一抬,莲玉上前福了福身,回道:“原先是肚子不太痛快,嚷着小腹疼,一阵儿一阵儿地疼。每一回差不离持续一刻钟的时辰。”
滑脉稳健,胎心清晰。
张院判宫中老人儿了,前后串起来一想,哪里还看不明白,单手捋了捋白羊胡子,再问莲玉:“今日王妃吃食上可有异常?疼的时候,可有出红、面色发虚,唇色发白之症状?”
莲玉摇头,语气稳健。微侧了身子,眼神一抬似是在征询张院判的意见,又像是在告知密事,“。。。王妃今日用膳时,多挑了两口四喜蹄髈,不多会儿肚子就不舒畅了。。。张大人,您说,这有没有克化不良的可能在呢?”
所以说是想让他告诉帝后,端王妃没事儿,端王妃只是吃多了,吃嗝食儿了吗。。。
张院判默了默,有些认命地点了点头,再加上一句:“其实后三月易早产,王妃注意着些也是应当的。。。况且产妇体质较常人是敏感 了些,常人难受一分,或许放在产妇身上就会难受十分,这都是可以理解的。。。”
张院判在帮她圆场呢。
行昭抿嘴笑起来,在除夕家宴上说身体有恙,无异于平地一声惊雷,阵势不可能小下来,只是她可以不要名声,她可以让旁人嫌弃端王妃如何如何不识大体,如何如何娇气多事,她根本不在乎有没有好名声,也不在乎皇帝会如何看她。
她只在乎孩儿他爹的那条命。
六皇子身边儿得用的李公公一向机灵,眼瞅着事有不对,赶忙到绿筠殿里来通禀,欢宜急得团团转,手撑在后腰上来回走动,时不时说起老六前几年去江南那码子事儿。
“老六硬气,不同你说他当时都吃了多少苦头,可我都是看在眼里的。。。从江南一回来,整个人晒得跟个猴子似的,本来话就不多,从水里捞上来后,话就变得更少了,这就是从那时起他才开始攒足劲儿地铺人脉,定根基地想娶你!”
光说有什么用啊?
平阳王受陈显蛊惑,显然有备而来,来势汹汹,必须从中打断,否则一旦成了定局,老六便骑虎难下。
行昭当机立断,捂了肚子喊天喊地,宫人们着急得很,一旦出事她们担待不起,随即有了之后那一出。
张院判一向说话慢条斯理,一番长话还没说完,行昭眼神尖,一眼就看见了虎虎生风往里走的六皇子。
三步并两步,六皇子看行昭面色红润的模样,心终究放了下来,再朝张院判郑重作了个揖,亲自将张院判送到绿筠殿外。
张院判会如何回禀帝后,端王夫妇已经听不到了——六皇子以子嗣为重,辞过帝后,带着媳妇儿回家去。
现世报现世报,其实行昭在几年前装病的时候就明白过来了,世事就有这般灵便,晚上将装完肚子不舒服,零时一过,新年将至之时,伴着东市集漫天的烟火。
行昭早产发作了。
第两百六三章 阿舒
疼。
这是发作之前,闯进行昭脑子里的头一个字儿。
也不算很疼,细微的疼痛,一抽一抽的,很频繁也有规律。
先是肚子一紧一紧地收缩,动作很轻,几乎不易察觉。
守完岁,行昭躺在床上,肚子一紧就拿手去攥六皇子的胳膊,刚想让六皇子去叫人预备着,哪晓得肚子又一松,跟着就缓和下来了。
这么两个回合下来,行昭满头大汗地定了定心神,抬起头来,却见老六傻傻愣愣地 下唇,直勾勾地看着她,行昭被逗得噗嗤一笑,不笑不要紧,一笑扯着肚子又开始往里缩,行昭随之倒抽一口气儿,推了推老六,“快去让人预备下,怕是要生了。”
六皇子跟着倒抽一口冷气,手往罗汉床边缘上一扶,愣了片刻,立马掉头,麻溜趿鞋下榻,推开门就嚷起来:“快来人王妃要生了!快去请张院判!”
行昭手一滑,险些没撑住。
请张院判顶个毛用啊!
傻蛋,先把她扶到产房去啊!
莲玉和黄妈妈手脚快,一听正院有响动赶紧进来,行昭发觉得早还能自个儿走,六皇子在旁边心惊胆战地扶着,很不放心地问上一句,“我背你吧?要不抱着你也成?我这辈子就没见过谁要生孩子了还敢落地走的!”
“您可别瞎出主意!”
黄妈妈恨不得把自家姑娘捞过来,“王妃怎么舒服就怎么来!背背抱抱的,动静一大,万一出了闪失怎么办!”
六皇子一听,扶得更紧了,产房一早就备好了,就在正院旁边的一处僻静小院儿,走近道的话不过两三步的脚程,幔帐罩住耳房,里里外外都被打扫得焕然一新。行昭被扶进产房。六皇子想跟着一块儿进去,黄妈妈将他一把拦下:“王爷,男人不好进产房去!您且在外厢候着吧!”
六皇子欲言又止,只剩了个头往夹棉竹帘里一探,模模糊糊看见行昭已经换上素衫,正往床上躺,赶忙朗声安抚:“阿妩,别怕!我就在外面。”
行昭朝他胡乱招招手,算是晓得了。
小苑的灯火一点亮,登时便明如白昼。李公公脚程快,拿着帖子不到一刻钟就把张院判请来了。请来张院判压根没啥用,人又不能进产房里去,李公公呈了两盏热茶来,两个人心不在焉地唠起嗑来。
“女人生孩子犹过鬼门关,将才微臣进府来听李公公的意思,王妃是零时过了之后再发作的?”
六皇子看着产房,点点头。
张院判“哦”了一声。转头去看更漏,再抿了口茶,安抚六皇子道:“王妃是头次生产,快些一个时辰,慢些顶多二三个时辰就能产下麟儿来,您直管安心。”
什么!
两三个时辰!?
六皇子僵直脖子扭过头来直勾勾地看着老张,张院判脖子往后一缩,赶忙加重安抚力度,“。。。王妃身子骨一向强健。有孕之后又将养得很,别人的女人初次生产嚎了三天三夜的都有。。。”
六皇子吓得嘴唇一下就白了,张院判抿了抿嘴,赶紧住口。
方皇后赏下来的那两个婆子是接生的好手,麻溜地换了衣裳,手里提着包袱钻进内厢里去,包袱没捆严实,在灯下明晃晃的照人眼,六皇子呆了一呆,手指了指那包袱,张院判赶忙探头一瞧,小声道:“哦,那没事儿,是剪刀而已。”
这下好了,六皇子脸和嘴唇一样白了。
张院判当即捧着茶盏不撒手,他再也不说话了。。。
外厢静下来,内厢一直都没太大动静,行昭卧在床沿边,大口大口地喝黄妈妈熬的鸡汤,脑门上大颗大颗的汗顺着往下直淌,阵痛一直在持续,越来越疼,也越来越频繁,常常这口气儿还没缓过劲儿来,痛感又向潮水一般袭过来。
天色已经很晚了,斗转星移间,痛感越发强烈,行昭不是忍不了疼的人,硬生生地揪着布条不吭声。
那种痛,就像把伤口揭开再盖上再揭开再盖上,周而复始,永无止境。
两个产婆检查了情形,异口同声地断言:“顶多还等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啊。。。
行昭手里紧揪着布条,手心全是汗,没事,她忍得了,这样的好日子,前前后后加起来,她等了得有二十年,二十年都熬过来了,两个时辰算什么。
行昭点点头,仰了头又要蜂蜜水喝。
黄妈妈满心满眼里全是骄傲。
“王妃若是还撑得住就站起来扶着墙走一走。”
产婆子拧了把帕子,替行昭擦了擦脑门上的汗,一边 过行昭的后背,一边小声说,“走两圈,活动活动,口儿也就更容易开,生孩子的时候也更好生一些。”
女人生孩子凶险就凶险在怕口儿一直不开,孩子憋在里头,大人疼了这么长时间,折腾久了,生的时候反而没劲儿了。
行昭克制住不叫唤,也是这个道理。
孩子本来应当二月底三月初出生,如今这才腊月底一月初,就这么急急慌慌地要奔出来了,行昭嘴上不说,边疼,心里头边慌张得七上八下,她怕她的孩子出生孱弱,她怕她的孩子有不足之症,更怕她。。。看不到她的孩子出世。。。
产婆子经验丰富,既然敢这样说,行昭便也跟着做,站起来脚下有些软,肚子陡然往下一坠,像是几盆热水泼在身上,腿肚子好像被什么东西牵引着,根本迈不动步子。
行昭当真照着她们说的做,倒把两个产婆子惊了一惊,她们是接生好手,见过的产妇多了去了,呼天抢地的有,骂儿骂娘的有,哭得个撕心裂肺的也有,王妃娘娘这样大的主子,一向金尊玉贵的,还敢忍着痛下床走动助产!?
产婆子惊了一惊后,赶忙一左一右搀在身边儿。
行昭捧着肚子小踱步走。走一会儿走不了。
产婆手劲儿大。一个跨步上来将行昭一把提起来,推着行昭向外走。
行昭一张脸疼得通红,手掐在那婆子身上,却一点儿力道也使不出来。
绕着耳房走了两三圈,行昭克制住自己去瞧更漏的冲动,走到一半儿,膝盖一软跟着就往地上磕去,两个产婆一左一右扶住,又让行昭往床上躺下,又时不时地检查了几遍。手在行昭肚子上顺了顺,眉眼慈和地笑着安抚:“快了快了。孩子的胎位也正,只要口儿一打开,羊水一出来,孩子生得快得很。”
说完又让人煮了一大碗红糖鸡蛋羹进来,行昭捧着海碗吸吸呼呼全给吃下去,吃饱了顶在胃上难受得紧,可身上力气好像又回来了。
行昭当然知道。头一次生产就像将整个身体打开,再重塑,这个苦头她上辈子就吃过一次了。
头一次生产也压根就不像这个产婆所说,口儿很难打开,孩子也很难一下子就溜出来,卡在孩子肩膀上的情形有过,卡在孩子脑袋上的情形也有过,脐带绕过婴孩的脖子的情形也时常出现。
行昭身形微不可见地一抖。
黄妈妈以为她是被风一吹,打了个寒噤。连忙张罗人手把隔间里的窗棂都关得严严实实的,没有风散味儿,满屋子都是一股子很难耐的气味,好像所有知觉都湮灭下来,只剩下痛感与嗅觉在逐渐放大。
这哪是两个时辰啊,行昭半眯着眼睛,迷迷糊糊地看到窗棂外的天儿都快亮了。
行昭疼得身上直哆嗦,她鼻尖上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腥味儿。
等等,腥气儿!
行昭猛地睁开眼,产婆照例佝下头来检查,欢天喜地地扬声道:“羊水破了!王妃娘娘,您赶紧深吸气再吐气儿!”
产婆一个在身下看,一个吸气吐气给行昭做示范,行昭攥紧了拳头,嘴里 块儿布巾,眼睛眯成一条缝儿,模模糊糊中根本就看不清那婆子的示范,耳朵里“嗡嗡嗡”发响,婆子的呐喊声就像漂浮在云端,凭着本能用了一把力气后,牙关一松,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儿,隔了一会儿,再深吸一口气儿,又来一次。
婆子的声音放得比她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