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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
陈显回头,却见老妻泪盈于睫。“大人,你去哪里?”
“去顺真门。”
陈显一只脚在屋内,一只脚在屋外,在屋内的那一半身形很亮,在屋外的那一半却很暗,“你先睡下…我…天亮便回来。”
陈夫人张嘴还想再留,陈显已然决绝踏步而去。
“围魏救赵。声东击西…”
凤仪殿的夜很静,行昭声音浮在夜空之中,“舍内城,攻皇城,保外城,若是一开始陈显便将筹码都放到顺真门外,一个攻一个守,凭周平宁那两万兵马纵然加上舅舅的调令指挥,结局如何倒也尚无定论。”行昭嗤笑一声,“偏偏他要先将舅舅处之而后快,一着不慎,便失了先机,只好步步延滞…”
无人与行昭答话。
静默良久,陡听有急促沉重的脚步声,林公公这一夜来来回回无数趟,看起来精神头却十足。
“围内宫的人手愈渐多了,城门下已有叫嚷,宫门被拍得砰砰直响,乱军怕是要动了!”
该动了!
行昭扶着莲玉起身,亲手执过大红灯笼,“劳烦林公公领路…咱们上城楼!”
林公公怔愣,下意识挡在行昭身前,“王妃!三思而行!刀箭不长眼,若您有万一,皇后娘娘还要不要活了!”
“乱军逼宫迫在眉睫,皇上已驾鹤西去,母后精神不济,阖宫上下再无主事之人,我贺行昭虽一介女流,长于天家,嫁入宗室,眼看忠勇壮士为周家抛头颅洒热血,岂能作壁上观,相安无事?”
红灯笼,青砖地,少年人。
林公公哑口无言。
行昭步履坚定,转首回望红墙琉璃绿瓦的凤仪殿,是啊,母狮子老了,小狮子就长大了,她受他们庇护已久,如今该换成她来庇护他们了!
走近内宫城墙,才能亲耳听闻内宫之外喧嚷嘈杂的男人们的声音,登上内宫城楼才可亲眼看见城楼墙根之下挤满了的着盔甲的军人们。
或许这个时候叫他们军人,不合理。
他们如今干的是窃国篡朝的勾当,做的是为虎作伥的孽业。
是乱臣贼子。
林公公虚扶行昭,城楼之上已准备妥当,烧得滚烫的热油,两米余长的尖利长矛,还有神色凝肃的禁卫将士们。
见有华服女人亲至,将士们连忙敛目低首。
城墙之下声音愈发急了,似是按捺不住。
行昭手攥成拳,强压下心头的惶恐与不安,朗声只说一句短话,“将士们辛苦了。”话头一顿,抬高声量,斩钉截铁,“城楼在,我在,城楼破,我亡!今日我与将士们共存亡!”
林公公身上一抖,稍一抬眸,便能看见半扇火光之下,镇定自若的行昭的侧脸与双目。
“楼在我在,楼破我亡!”
禁卫士气大增,深宫女眷都敢豁出命来,何况我等八尺儿郎!
与之同时,墙根下亦躁动起来,男人扯开喉咙也不知在吼些什么,几乎是在一瞬之间,城楼之下云梯弓弩已然布置妥当,前赴后继的乱军一个叠着一个,攀在城墙上往上攻,意图将云梯搭在城楼之间。
宫门厚重。近三尺硬木之中掺和水泥铁筋,非火石攻势必不能破,于内行昭早已让人累堆百吨巨石,陈显若想攻城,只有一条道——牺牲兵力,强攻上城楼!
行昭挺立站于西北角。冷眼向下观。
城墙足有三层楼高,居高临下向下看。如看蝼蚁蜉蝣,乱军一个接一个向上爬,城楼之上便将热油滋啦啦地一锅接一锅向下倒,热油浇淋在皮肉上,再是滋啦啦地响,紧接着就是鬼哭狼嚎。
有爬得快的,叠着人在城墙上露出个头来,上头便狠狠拿长矛戳下去,乱军吃痛。下盘不稳,“噗通”几声一连带累好几个人倒下去。
“唰唰唰!”
投石车发动,巨石划破长空,投出一个弧度直直往城墙上掷下,禁卫埋头躲开,还没来得及起身。便又是一轮攻势!
趁此时机,已有几个乱军在城墙上冒头了,领兵咬牙起身避开从天而降的巨石,单手执长矛戳穿来人胸膛,那人勇悍,趴在城墙上不撒手,一个反手将长矛从前襟折断。随即闷哼一声,领兵就已被折断的长矛咬牙再刺,那乱军终究被捅下城楼!
“王妃,您快进去!”
林公公脸色惨白,上牙磕下牙,快哭出声,拿血肉之躯挡在行昭跟前,“老奴求求您嘞!快回内宫去吧!您若有好歹…您若有个好歹…”
林公公已吓得说不出囫囵话了。
莲玉也怕,却撩起袖子,背上柴火去帮忙烧热油,热油青烟直上,逐渐弥漫天际。
行昭一把推开林公公,抬高下颌,扬声高昂,“禁卫的名册皇后娘娘一向有数!砍死一个乱臣贼子,赏一百两白银,砍死百个,封百户,砍死一千个,封千户!大乱之后必有大赏,拼了这条命,我端王妃贺氏敢以皇室之名担保,熬过这一遭,人人皆是我大周得用之良才,个个都是天家之心腹!”
如今缺的就是一口劲,一口气!
她一走,好容易攒下的那口气就泄了!
“得嘞,微臣先谢过王妃娘娘!”
领兵率先大吼一声,“上火石弓弩,瞄准投石机!投石机一毁,乱军没远攻械备,只能贴身近攻!到时候再倒火盆,咱们老少爷们也得烧红今儿个京城里的半边天!”
内宫备弓弩不多,西北东南角各安置二十把,弓箭换得勤,点上焦油拿火折子一熏,窜得老高的火苗,禁卫手脚麻利,先从城楼上掷下近百袋秸秆,再倾洒下焦油,领兵一声令下,箭头带火的弓箭如流星坠地,一遇焦油与秸秆便“腾”地一声烧了起来!
天干物燥,又起北风,火被风一撩,沿着内宫墙根,没一会儿就围烧起了一圈儿。
火燎到皮肉上,顿生焦味儿,乱军四下逃窜,后有兵士泼水救火却只是徒劳!
城下万人,楼上八千,一攻一守,僵持不下!
陈显端坐于帐中,听探子来报,“…端王妃在城楼之上,怕是来坐镇的!”
一个女人胆量如此之大!
陈显沉吟半晌,他们要拖时间,他就陪他们拖时间!等外城十四万兵马压城欲摧之时,谁胜谁负,可不是靠胆量来论英雄的!
陈显撩袍出帐,众将士让出一条宽道来,陈显单手接过传令官递来的黑漆筒形扩音器,声音拢在聚口处,再由广口传出去,听起来有些闷人。
“端王妃——”
行昭一挑眉,一扬手,领兵领回意思,单手扬起小红旗。
陈显轻笑一声,笑声断断续续闷在口儿里,紧接着便慢条斯理道,“有人说我陈显今夜是在逼宫,我道不然!我陈显当不起这等罪孽!我一个读书人,既手无缚鸡之力,又一片肝胆丹青,说我陈显逼宫?…这罪名可就重了!”
行昭单手掌椅背,微不可见地紧抿唇角。
领兵探首轻声问行昭,“要不要让微臣和他说几句?”
行昭摆手制止,“听他说,楼上攻势不要停,怕他借故拖延时机,以候援兵。”
领兵连忙点头。
“我陈显和史统领纠基兵马,挥刀皇城脚下,求的是一个道理。”陈显缓声缓气中带了些嗤笑和嘲讽,“皇上已不出早朝多日,我手上握着皇上玉玺亲章印下的那方圣旨却没办法呈上去——谁都知道方氏是个怎样的女人,既无为国之大体延绵子嗣之功,又无贤妇好德之质,实在难堪大任!我只好出此下策,好让那方圣旨得见天日,以慰帝心!”
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
陈显到底脱不出读书人那股子酸腐劲儿的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建立储嗣,崇严国本,所以承祧守器,所以继文统业,钦若前训,时惟典常,越我祖宗,克享天禄,奄宅九有,贻庆亿龄,肆予一人,序承丕构。纂武烈祖,延洪本支,受无疆之休,亦无疆惟恤,负荷斯重,祗勤若厉,永怀嗣训,当副君临…咨尔皇七子,体乾降灵,袭圣生德,是用册尔为皇太子…”
原来如此!
陈显想要名声,也想要江山,更想要后世史书的美誉赞扬,打着扶持幼主的旗号谋划逼宫,总比黄袍加身陈桥兵变要来得温和有德一些!
他要在阵前给自己正名!
行昭莫名其妙笑起来,伸手唤领兵,“摆弓弩,射陈显!”
领兵目丈距离有些为难,“…怕是射不到那样远。”
“那就朝着他的方向射!能射多远射多远!”
领兵领命而去,箭矢不长眼,直冲冲地冲破天际,“唰”的一声定在了陈显阵前!
陈显后话被打断,勃然大怒,再将那方明黄折叠三折往前襟一藏,手指高挂宫灯的城墙之上,“再攻!加大力度!援兵就在后面!拖也要把内宫里的禁卫拖死!”
话音将落,后帐便有斥候来报,气喘吁吁,“…定京城门…定京城门打开了…”
“是外城人马进城了吗?”
不该这样快!
他将外城人马放在内陆以警戒从西北杀过来的方家军,从接到军令到今,他们至少得花足足三个时辰才能进京入城啊!
探子扶在帐幔之上,死命摇头,“不是…不是营卫!不知道是谁的兵马!浩浩荡荡一群…全是骑兵,黑黢黢的盔甲瞧不出来是哪里的,也不是从内陆过来的,看舆图应当是从天津沿海而来,行军极快!”
全是骑兵!
陈显手头陡然一松。
“砰!”
木质扩音筒摔在地上。
天际尽处,雾气蒙着一层微光的薄纱,好似有暖阳初升。
黎明了呢。
行昭静静地看着,笑了笑。
ps:
今天发晚了,主要是明天要去起点年会,阿渊有些小激动~目测二十一号至二十四号更新可能不稳定,但是阿渊一定保持每天都更!
第两百八四章 归
无论前夜故事如何,今日太阳照常升起。
暖阳之下,城墙斑驳,定京内城一片萧索,断壁残垣还说不上,可街角末尾的红砖灰墙烧得焦黑,断砖砸在地上,砸碎成一连串的渣滓。
由定京城门行军至顺真门,需两个时辰,从皇城背后的骊山再退至定京外城,则需三个时辰…
如果来的不是营卫,那…来的是谁!
陈显身形猛地一抽,稳住身形再问探子,“来人约莫有多少人马?”
“一行五十人,从城门至东郊,见不着头亦看不见尾!”
探子沉声道,“大致估算有近两万兵马!”
“两万轻骑兵…”
骑兵与步兵是没有办法相较而言的,一队训练有素的骑兵在变换阵型中就可以全歼步兵,马蹄无情刀箭无眼,一个居高临下砍杀,一个立在地面仓皇逃窜…
两万装备齐全的轻骑兵干掉如今这四万人手,绰绰有余!
这两万轻骑兵到底是谁的人!?天津、河北等距京近的地方,他早已撤下他们总督手下的人马!从天津外海上陆。。。到底是谁!江南总督蔡沛亲派人手前来递信,贺行景麾下的人马已经全军覆没,永沉水下了!难道是…蔡沛反了…
不可能!
蔡家从他手中拿到的总督位置,蔡沛是靠受他的照拂与力挺才在江南稳住脚跟的,蔡沛不可能反水坑他,这无异于自毁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