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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一路行进宁府后院,两人的谈话亦告一段落,下了马车后,宁天歌才问道:“不知我那只狐狸这些日子可有闯祸?”
宁桓肃然的脸上竟露出一丝笑容,语气里尽是宠溺,“那小家伙,闯祸倒是不至于,就是喜欢时不时地去厨房里偷鸡,每次总要将那里闹得鸡飞狗跳的才肯罢休。”
宁天歌满头黑线。
又不是没得吃,这宁府里想吃什么没有?
她走之前还特意跟宁桓讲过这狐狸爱吃活鸡的毛病,宁桓断断不可能舍得饿着它,它倒好,吃着碗里的还要看着厨房里的,当真是狗改不了吃屎,狐狸改不了吃鸡。
“父亲,我先回去看看。”她抬腿就往自己院子里走。
“歌儿。”宁桓却叫住了她,好笑道,“这个时候,它不会在屋子里睡觉。”
这个时候?
宁天歌抬头看了看天色,天际阴云厚积,看不到日头,不过算算时辰,应该已接近午时。
午时……她脸色一沉,这个时候,这小狐狸不会大闹厨房去了吧?
“父亲,我去厨房看看。”匆匆对宁桓说了一句,她已快步走向厨房的方向,心里已想着,稍后若见它在胡闹,该怎么收拾它。
还未走进厨房,远远地便听到那里一阵杂乱的声响,惊呼声,呼喝声,锅碗瓢盆落地声,还夹杂着鸡的惨叫声。
不用想也知道,定是那四喜狐狸正大闹厨房。
她几个大步冲到门口,却见里面一道白影以无与伦比的速度从眼前闪过,下一瞬便已将犹在半空中扑愣的母鸡扑在墙上,而压住那只惊惶挣扎的母鸡的,正是一只雪白肥胖甩着蓬松尾巴的狐狸。
而里面的厨子厨娘们,个个满头大汗,跟着那狐狸的动向而不时奔走,只为保护那些屡屡被殃及池鱼的鱼肉菜饭,却是敢怒而不敢言,竟无一人敢对它呵斥半句。
而那狐狸,并没有将爪子下的母鸡一口咬断脖子,而是前爪一扬,将那鸡以一道漂亮完美的弧线抛出去,然后再以优美从容之姿飞跃过去再次将那咯咯惊叫的母鸡捉住。
一室的鸡毛纷飞。
一室的惊呼惨叫。
吃鸡不是目的,这种捉了放,放了又捉,享受着鸡的惊慌失措的叫声,以及众人为了保护案桌灶台等所有被殃及的地方而慌乱奔走的样子才是它最终的乐趣。
它哪是在偷鸡,就是连抢鸡都算不上,根本就是以折腾为乐,折腾鸡,折腾人。
宁天歌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往头上涌,如果这还称不上闯祸,她真不知怎样才算了。
也只有宁桓这般纵容它,任它这般胡作非为,若换作她,就算不将它扒下一层皮,也要打得它再也不敢出来为非作歹。
“四喜,你给我过来!”她猛然一声大喝,眸中烈火燃烧。
这一刻,她的冷静都被这狐狸给折腾光了。
那狐狸正玩得欢,闻言突然一怔,象是被什么天大的事情给惊住,愣愣地回过头来,刚跃至半空的身子扑通一声笔直坠下,正好落在放满了菜肴的案板上。
盘盆倾洒,汤水四溅。
一身的汤汤水水,五色菜蔬,猪肚肉片。
厨子厨娘也忘了惊呼,转头看向发出雷霆暴喝的方向。
“嗷——”那狐狸呆愣之后竟象是疯了一般,顾不得满身的油腻汤水,顾不得雪白的毛发上挂了只倒扣的盘子,突然就冲着门口发足蹿了过来,如急风,如骤雨,如闪电。
在那个人一掌拍飞它之前,四肢紧扣,脑袋深埋,如一个恋母的婴孩般将她抱了个满怀,锋利的爪子根根扎进她的衣袍,不容她扯开,不管她狠狠地抽打着它的屁股,就那样将满身的脏污蹭在了她身上,死也不离开。
宁天歌打得手心发麻,那狐狸却死死地抱着她,嘴巴鼻子里发出呜呜的呜咽,象是有满心的委屈憋了很久,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诉说的对象,或者终于找到了那个让它委屈的人,只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心突然就软了下来,满腔的怒火在瞬间退了个干净,她紧紧地回抱住它,不顾旁边那些好奇诧异的目光,转身就走。
打了它,其实她也不舍。
在她看到四喜的时候,它正被一头高大的野狼叼在嘴里,它的兄弟姐妹已入了狼腹,而它的母亲可能因为出去觅食而不见踪影,她出手救了它,在山上等了一夜都未等到它的母亲之后,将它带了回来。
那时,它还嗷嗷待哺,若将它留在山上,它要么饿死,要么再被其他什么野兽吃掉。
她用马奶让它活了下来,之后便一直将它带在身边,在它的记忆里,也许早已将她当成了它的母亲,而根本未去想她是人,它是兽。
“好了,别哭了。”走出很远,前方已可见所住的小院,宁天歌无奈地拍了拍四喜的脑袋。
走了一路,身上的菜味也飘了一路,怀里这只明显肥了好几圈的狐狸还在抽抽嗒嗒地呜咽个没完,死也不肯把头从她怀里抬起来。
却见它扭了扭肥肥的屁股,脑袋却更往她怀里拱了进去,那呜呜声比先前更大了起来,她不由又好气又好笑。
“还哭?”她故意沉下了脸,“这么爱哭,你是不是男人?不就是几天没见么,至于?”
四喜蓦然抬起头,十分不满于她所说的几天,两只乌黑精亮的眼睛泊着一层水汽,倒是真哭了。
宁天歌叹气,“好吧,不是几天,是很多天总行了吧?”
四喜眨巴着眼睛,鼻子里哼哼了几声,算是勉强接受。
她一笑,眸光落在它的头顶上,不过月余不见,它非但长得比原来大了一倍不说,连头顶的金毛也形成了一小撮,再不是稀稀疏疏的几根。
进了房间,宁天歌嫌弃地看着它一身狼狈模样,将它往身下拽,“行了,我不打你了,你也别跟我当这种小媳妇样,赶紧给我下来,待会儿给你洗个澡。”
四喜见好就收,腻歪地在她身上又蹭了几下,利爪一收,便乖乖地落了地。
房间内倒是井然有序,并不见被四喜糟蹋过的惨状,比她想象的要好得多,只不过……没有意外的,她在墙角里又见到一排排列整齐的,连鸡喙鸡冠都对应得一丝不差的鸡头,就那样以接受检阅的姿态静静地摆放在那里。
宁天歌咬牙,这接近夏日的天气,放这些鸡头在房间里还不得长蛆了。
大步走过去,就近一看,倒没见到满地乱爬的虫子,除了几个比较新鲜的之外,余下的都象是被风干了,不见发臭,也不见长蛆。
看着眼前的十来个鸡头,她虽略略放下心来,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她出门一月有余,平时在家时由于经常有她监督着,不新鲜的鸡头四喜都会自动交出,那这个月的呢?
它吃下来的鸡头肯定不可能仅止于眼前这几个,宁桓对它来说又没什么约束力,它万万不可能这么自觉地把那些不新鲜的去扔掉。
“四喜。”她眉目不动地叫了一声。
四喜屁颠屁颠地跑过来。
“这段日子,你做得不错啊。”她似笑非笑地夸奖了一句。
四喜那四条快被身上的长毛掩盖住的小短腿蹦达了几下,黑亮的小眼睛里全是自得。
“只是,你的个子长得这么快,这鸡怎么反倒吃得越见少了?”她蹲下身子提起它的两只前爪,左右端详着它,满眼的忧心,“这一个月来你怎么才吃了这么几只鸡?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四喜的眼神忽然来回闪了几下,不自觉地飘向院子里的那棵大树。
宁天歌笑了一下,放下它的爪子站起身来就要往门外走。
四喜突然象是明白了什么,着急地嗷嗷叫着,小步追在她身后,却不敢跑到前头去阻拦她。
宁天歌更加确定。
打开房门,她眯起眼睛望向那树冠,从这个角度看去,并未看出有何异常。
回头望了眼身后的四喜,但见它一脸紧张,见她回头,连忙转过头去,若无其事地盯着那面雪白得找不出一点瑕疵的墙壁看。
她嘴角那抹笑险些绷不住。
轻身纵起,脚尖连点树干,她飘然跃上树枝,那树枝微微一颤,排列在上面的东西也跟着颤了颤。
鸡头!
一排风干了的褐色的鸡头,赫然端端正正地码在她落脚的,也是这棵树最粗壮的树枝上。
“四喜!”她低头磨牙。
地上那只狐狸啊呜一声,身子趴伏在地,两只前爪蒙住眼睛,象只认罪的驼鸟。
——
用罢午饭,宁天歌将自己与四喜都洗了澡,待心满意足的四喜爬进狐狸窝里睡了,这才将皇陵里带出的水晶球放在掌心里把玩。
这晶球的外形与她原先所见的一般无二,触手清凉,却不冰人,蕴着一种柔和莹润之气,如今再次握在手里,竟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那日拼着与墨离关系破裂,非要将它执于自己手中,只因它是这些年来自己一直在追寻的东西,为了完成一个遥不可及的未知,可现在它就在自己手里,却又不知那日的坚持是否正确。郁瑾风说,始元皇帝的那件奇物,若是以滴血祭之,则能幻化出奇异景象。
她想试一试。
用匕首在指尖轻轻一划,鲜红的血滴落在华光隐隐的晶球上,顺着圆润的弧度流出一道长长的血痕,滑入她握着晶球的掌心。
不同于晶球的温度融入掌心,她忽然一震,拿起衣袖迅速擦去晶球上的血痕,直到未留下丁点血迹,她才停下。
许久,才觉出后背一片冰凉。
如果,郁瑾风所说的是真,如果这晶球真的出现自己所不能预料的奇异景象,甚至,如带她来到这个世间一般,将她带回到过去,或带到一个未知的地方,那么,墨离怎么办?
这个不确定的可能,她承受不起,墨离亦同样承受不起。
他还在等着她,等着她去解决眼前的困境。
看了眼已然呼呼大睡的四喜,她起身出门。
——
漆黑无光的夜,狂风大作,临时设作灵堂的幽月殿内,素白纱幔狂乱飞舞,窗扇摇晃不休,殿内无数白烛在风中明灭摇曳,使偌大的幽月殿忽明忽暗,更显得暗影幢幢。
朱秀忙乱地关着窗户,将被风卷到窗外的纱幔拉拽进来,却不时被旁边翻飞起来的挡了视线,碍了行动。
呜然作响的大风扑进敞开的窗子,将殿内的珠帘吹得叮当乱响,更显得这大殿空荡荡没有人气。
朱秀咬着嘴唇,闷头将窗户逐一关上,心下更为戚然。
公主已死,在她生前服侍的两个宫中婢女如今也只是一天过来一趟,帮着自己更换殿里的蜡烛,其余时间这大殿中便只有她一人。
白日里还好,一到晚上,这幽月殿静得都能出鬼,更何况现在改为灵堂,这漫长的夜就变得更加难熬。
好在,这样的日子快要过去了。
将所有门窗关好,并拉上纱幔,朱秀重新坐回到冰棺前的草垫子上,用铁钳拨了拨火盆子里的灰,又往里添了些纸钱。
“公主,你好好地去吧。”她看着渐渐燃烧起来的纸钱,两眼通红,声音却是痛恨坚定,“你放心,你的仇奴婢一定会替你报的,那个安王,他已经被皇帝关起来了,再过三日,你就会看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