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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忻尘嘴唇动了动,低头看着地面上的影子,一手仍用力地抓着她,半晌,拧着声说道:“是我让他睡的。”
她眉梢一挑,看着他。
“他没事。”冉忻尘对着地上的影子说话,“我只是在给他拔了毒之后,让他小睡片刻罢了。”
她不免好笑,“为什么?”
“有他在,我们没办法说话。”冉忻尘很是烦恼地抬头,一句话就这么脱口而出。
说完了,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但话已收不回来,白皙的俊脸便微微涨红,又扭过了头不看她。
她揉了揉额头,长长了出了口气,放松神情,“好吧,冉院正,现在殿下已经睡着了,你想说什么?”
他闷闷地不回头,“没有了。”
……
宁天歌想捶墙。
“你不是说有殿下在,我们不方便说话么?”她耐着性子保持着微笑,“现在怎么又没有了?”
“刚才问完了。”他终于回过头来,眼神里全是嫌弃。
这人太笨,刚刚他不是已经问过了么。
宁天歌的太阳穴隐隐作疼。
敢情他大费周章将墨离弄睡着了,就是为了问一问他们在门口说的那些话!
“既然你问完了,那现在让我问问你吧。”她好整以瑕地将手从他掌心里抽了出来,负了双手踱了两步,侧头望着他,“刚才为何不开门?”
“我,我睡下了。”冉忻尘眼神一飘。
宁天歌摇头,“知不知道你撒谎的样子很笨?”
“你才笨!”他俊脸又是一红,又窘又怒。
“你这人根本就不会撒谎,何必为难自己?”她叹了一叹,“说吧,为何不开门。”
冉忻尘脸上的淡红渐渐褪去,又恢复了他平时的板正模样,“既然安王不听我的告诫动用了内力,引起余毒发作,我为何还要为他诊治。”
“还有呢?”
他抿紧了唇不语,清粼粼的眸光象一汪清水般注在她脸上。
她亦笑眯眯地望着他,等着他的回复。
凭着直觉,她不信理由仅止于此。
“你为什么要掺和到他们那些事里去?”冉忻尘突然便生了气,眼睛里散着熠熠的光,连神色也起了波动。
宁天歌脸上那丝笑意渐渐隐去。
“你不知道那些事情是很危险的么?为了他们的位置,他们不会顾及你的生死,你懂不懂?”他朝她走近了一步,俊眉紧拧成川字。
她静默着,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今日幸好是安王赢了,你才没事,如果是太子赢了呢?”他眼里隐现出后怕,清澈的瞳仁里全是她清晰的身影。
在听说了庆和宫那边发生的事之后,虽然确定宁天歌没事,但他的第一反应仍是怕,之后便是怒。
这个病恹恹的连路都走不快的人,明明自己都需要别人照顾,却竟然自不量力地参与到那种争斗中去,他哪能不气?
再怎么说,这也是他的病人,他有必要为他的病人负责。
“你放心,不会有这个如果。”她抬手轻轻地拍了拍他。
“你怎么知道!”他挥开她的手,负气地转过身去。
瘦削而修长的背影如竹子般挺拔,此刻却是僵硬着,宁天歌心里有股暖流缓缓流淌,许久,轻声说道:“冉忻尘,谢谢你。”
冉忻尘一震,沉默了一下,硬梆梆地说道:“谁要你谢。”
宁天歌微微一笑,没有再说,缓步走向卧房。
掀开帘子,抬眸看向床榻,却对上一双眸光潋滟含笑多情的眸子,见她进来,那略显苍白的淡绯色的唇便勾起一抹倾人心魂的笑。
这不是关键,关键是,她敢肯定,这双眸子绝对清醒得不象刚刚醒来的人。
唯一的解释,便是他根本就没有睡着过。
——
是日,早朝。
皇帝在满朝震惊中,宣布了几件大事。
一,太子逼宫,意图弑君,罪行滔天,现今废黜太子之位,尸骨不得葬入皇陵。
二,太子府上下一百八十三口,三日后处以绞刑,不得入殓。
三,所有与太子来往的官员,视情节轻重,或满门抄斩,或下狱监禁,或流放关外。
四,着兵部与户部三日内备齐二十万大军与粮草,三日后出发前往东陵与桑月边境——山峪关。
五,令镇守东北边境的统兵大都督阮烈作好随时应战的准备。
六,晗月公主的灵柩由安王亲自护送回西宛,死因与安王无关,一切皆是太子所为。
六道旨意一下,满朝百官已虚汗连连,庆幸者有之,坦然者有之,一脸惨淡者有之,当场昏厥者更有之。
上百名禁卫军上殿,将所有太子派系的官员当廷拖走,惨呼痛哭声绵延了一路。
无有启奏,皇帝宣布退朝,人人步履沉重,却走得极快。
皇宫上空还弥漫着淡淡血腥气息,天际一片灰白,黑色的鸦雀扑腾着翅膀飞掠过去,留下让人胆战的呱呱叫声。
墨离与墨玮最后走出大殿,立于白玉阶前一同望着黯淡的天色,长久未语。
“七弟,此去西宛,多加小心。”最终,墨玮先开了口,说的却是这件事。
“多谢三哥,我会当心的。”墨离浅浅抿了下唇角,看向候在殿外的宁天歌时,虚无客套的那丝笑意便浓了起来,“三哥若无他事,我便先走了。”
墨玮微微一笑,“好。”
宁天歌过来向墨玮行了一礼,随在墨离身后步下玉阶。
“七弟。”墨玮突然喊了一声。
墨离顿住身形,抬头回望,“三哥还有何事?”
“有句话,我一直想向对你说。”墨玮缓步下阶,与他平视,郑重而缓慢地说道,“有些东西虽好,但我并无心争夺,我想要的,不过是保全自己。”
墨离凝视他片刻,缓缓笑起,“三哥,我明白。”
墨玮神情似乎一松,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又用力地按了按,转身快步离去。
墨离负手淡淡望着墨玮的身影远去,直至宁天歌轻轻说了声“走吧”,他才收了视线,朝她展颜一笑,与她并肩走下未走完的台阶。
天高云远,玉宇琼楼。
未留下任何痕迹的地面,哪怕连渗入缝隙中的那些微血迹都已被冲淡,若非亲眼所见,亲身所历,谁又能相信,就在昨夜,就在这座皇宫,曾发生了一场惊天动地的政变!
一场徒劳的,仓促的,以惨败结局收场,却又以惨烈方式落幕的政变。
三日,不过短短三日,一切落定。
三日前,有人挑亮烛火,铺纸研墨,修长的指节中,白玉羊毫笔走龙蛇。
有人敲开某扇紧闭的大门,里面立即有人披衣而起,低声商谈至天明。
有人见了血光,收了密信,尚且不知自己已入他人之瓮。
在这个元和二十六年的初夏,有一个人,在历经多年的隐忍之后,以他的谋,以他的智,以他的雷霆手段,终于扫清了障碍,排除了异己,撼动了皇权,结束了步步维艰的历程。
至此,扬眉!
——
出了皇宫,墨离回安王府安排离京事宜,宁天歌并未回宁府,而是直接去了烟波楼。
此时京都已全城戒严,随处可见来往巡逻的京城兵马司人马,不时可闻凄厉的哭声与兵士的喝责。
依照下达的旨意,该问斩的,该收监的,该流放的,都会在明日之前得到相应的结果。
往日繁华的街道一片萧索,家家闭门,更无行人小贩。
宁天歌在紧闭的烟波楼门口驻足片刻,上前敲了门。
少顷,门开一线,一只圆润酥白的手探了出来,一把便把她拽了进去。
“死阿七,你可总算舍得来了。”照例的软玉温香,照例的娇嗔掐骂,让人暖至心底。
宁天歌搂住那个纤细的腰肢,任那只手上下揩油,扯着嘴角道:“想骂就骂吧,过了今日,你可又有些日子见不到我了。”
正打算进攻她胸部的手猛然顿住,娇俏的女子杏眼一瞪,“阿七,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她一笑,搂着那细腰坐到一旁,“紫翎,我今日来,就是跟你知会一声,明日,我要随安王送晗月公主的灵柩回西宛。”
紫翎绷着脸,没什么表情地看了她半晌,“楼非白怎么办?你不能总是用完了就把人家给扔了。”
“你在说什么呢?”宁天歌好气地捏了捏她的脸,“他是我师兄,什么叫用完了就扔了。”
“你不知道么?”紫翎不为所动,冷着脸道,“楼非白受伤了。”
她一怔,“昨晚?”
“对,昨晚,太子府的暗哨射伤了他。”
“伤得可严重?”她霍地站起。
紫翎淡淡瞥她一眼,“死不了。”
“他人呢?”
“昨晚直接回了府,没在这里过夜。”
宁天歌默默地注视着她,复又缓缓坐下。
“你不打算去看看他?”紫翎挑了眉,似有不满。
“不了。”她望着那层层叠叠如云似雾的纱幔,心头萦绕上一丝苦味,“就让他当我狠心吧。还有,我离开京都去西宛的消息也不要告诉他,他若知道了,必然不放心,又该想着怎么去找我了。”
紫翎脸上的不满终淡了去,化作一声悠悠地轻叹。
宁天歌收起怅然,忽而一笑,“紫翎丫头,你喜欢我师兄很久了吧?”
“你别瞎说。”紫翎未想到她会突然有此一问,一瞬间眼神乱躲,脸上笑容讪讪,“我喜欢他?他心里头想的都是你,我要喜欢他,不是自讨苦吃么?”
“是么?”她好笑地看着她难得的慌乱。
口是心非的女人。
“当然是了。”紫翎不自然地别开眼睛。
“不喜欢就不喜欢,这么紧张做什么?”宁天歌的眼神闲闲地打量着她,“其实我师兄也算是这世上难得的好男子,只可惜我对他就是没感觉,若不然早把他给占了,哪还会容得他天天在烟波楼里逗留。”
“你就知道在这说闲话。”紫翎白她一眼,“他天天地不回府,还不是因为府里太冷清了,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
“那他为何偏偏来找你说话?”宁天歌托着腮点拨她,“有道是,男追女隔重山,女追男隔层纱,纱又薄又透,轻轻一捅就破了,你还不抓紧着些?”
“得了吧。”她没好气地歪倒地椅子上,“这女追男指的若是你,连层纱都不用隔,楼非白直接就躺倒了,哪还用追。”
“心气儿比天还要高的紫翎姑娘今儿个是怎么了,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宁天歌敲了下她的头,“近水楼台先得月,难道你想让这月亮被别人给得了?”
“我这叫有自知之明!”紫翎哼了一声,转了个身拿背对着她。
“这回总该承认喜欢我师兄了吧?”宁天歌一拍她的屁股站了起来,“好好想想我说的话,最好能在我回来的时候听到你的好消息。”
“别做梦了。”紫翎跟着站起来,“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
“我当然会。”她含笑点头。
紫翎抿着唇,眼里渐渐泛起一层晶莹,突然张开双臂抱住了她。
宁天歌伸手将她紧紧回抱着,一时心潮涌动。
“那些召回京都的弟兄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