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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勉强隐忍,把脸埋在他肩头呜咽起来。
头顶一弯月,照得人影婆娑。这里没有灯,只有上房窗口透出的隐约烛火。两个人紧紧拥抱,实在太过眷恋,一时一刻也不想分开。可是这样不成,怕汝俭回来撞上,到时候起了冲突倒不好了。
她松开他,回身把门插上,携他的手进她屋里,到这时才想起尴尬来。先前不告而别太不仗义了,劳他千山万水的寻找,找到了,自己却没脸面对他。她拿脚尖挫着地,怯怯看他一眼,“你怎么来了?”
灯下打量她,轮廓娇脆,让人心怜。她在哥哥身边应当过得很好,平时生活也从容,他暗里观察好几天,似乎没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这样很好,却也不太好。是他小心眼儿了,觉得她有了依傍想不起他来,自己操碎了心,她有没有半点惦念他?
“我找逃妻,虽然她不在乎我,可我找见她,还是想带她回去好好过日子。”他把手放在她肩上,努力控制情绪,可是嗓音忍不住颤抖,“我这阵儿过得一点都不好,夜夜难寐。从宁古塔到北京,再从北京到山西,我耗得几乎油尽灯枯,你知道吗?”
他的话狠狠抽打在她心上,她哭着点头,“我知道,对不住,我原本不想这样的……谁说我不在乎你?我跟着汝俭跑了那么多地方,老觉得自己在飘着,我的根儿在北京,在你身上,有你我才有家。我也想回北京去,可回去了汝俭怎么办?其实现在叫我重选,我还是会和哥子在一块儿。你除了我什么都有,汝俭和你相反,他什么都没有,只剩下我了,我不能只图自己快活弃他于不顾。
他心里发涩,有欣喜也有失望。仰起脸,因为有泪要落下来,不想让她看见,只是慢慢说着:“你有你的道理,我也有我的执着。有时候情急生厌,恨你不告而别,想就此放下,再也不找你了,可是每天打探你的下落已经成了习惯,改不了了。”
他找到她,还是让他那么难过,定宜觉得自己简直十恶不赦。为什么她要顾忌呢,既然老天爷让他再出现,她就不能撒开他了。
她踮起脚尖搂他的脖子,“咱们两个注定要纠缠一辈子,你今儿出现,就说明咱们缘分还没有断。”
她的脸离他这么近,圆圆的眼睛丰润的嘴唇。他心浮气躁,在那唇峰缠绵一舔,嗡哝说是,“还得感谢你师父,是他老人家出主意让我上大同来找你的。”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姜还是老的辣。师父懂她,她在外颠沛流离,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他总盼着他好,师父有了年纪,什么都看得透,他也觉得她该跟着十二爷吧,否则不会引他来找她。
她有些羞怯,情人间相处,这种蜜里调油的小动作不断。想起客随云来那天的事儿,怪不好意思的。她红了脸,但是喜欢这样,若有似无在他脖颈上舔舐,他怕痒,馨然笑起来。
正闹呢,又传来敲门声,她慌忙把他往外推,“汝俭回来了,你走吧,别叫他看见你。横竖住得近,咱们明儿再说话。”
她抿了抿头,走两步回头看,他负手立在一片温暖的光晕里,她长长松口气,只要他在,她的心就是安定的。
门开开,汝俭被两个常随一左一右叉进来,大概买卖谈得很不错,喝得有点高了,看见她就笑,口齿不清地描述今天的战况,“瞿老六和爷耍心眼儿……嫩着呢!买卖做不过,就……灌我喝酒,来吧,爷海量!怎么样……赔了夫人……又折兵,这回老实了……”
那身酒气闻着熏人,她哄孩子似的应承两句,说是,“三爷手段高,任谁不是您的对手。您累不累呀?今儿天晚啦,早点儿歇着去吧,等睡醒了,明儿擎等着拿称过银子,好不好?”赶紧的比划两下手,“伺候你们主子回屋吧,醉猫儿似的,不成个样子。”
长随应个是,把人搀进了上房。她得照看庭院,四处溜达一圈,哪儿哪儿都安顿好了,这才回房去。进门见他还在屋里倒有些吃惊,心里却暗生欢喜。回身看外头,怕他落了人眼,忙把门掩上,又放了窗上帘子。屋里一时静悄悄的,两个人默默对坐,彼此都觉难堪。
还是她先说话,“既然知道我在这里,为什么不来见我?还在隔壁认间房,绕了这么大的圈子,有意思么?”
他迟疑着说:“你爹的案子没了结,我没脸来见你,也不敢奢求别的,远远儿看得见你就够了。要不是今儿暴露了,我还躲着你呢,怕一个闪失你们又跑了,我经不得再来一回。那个案子我一直在办,原该等几个祸首服了法再同你见面的,可我等不及。这么牵肠挂肚不是办法,其实一头办案一头和你在一起也不冲突。”
这人还是芝兰玉树的十二爷吗?她想起他干的那些事儿就觉得可笑,“那也用不着在墙上凿个洞呀,这不是还没正经干活儿就先预支工钱么,你倒会做生意。”
他半眯起眼,似乎有些难为情,脸上红云升腾,连脖子都红起来,低声道:“工钱不是早在绥芬河就预支了么,眼下这样也不算什么……”
她知道他指的是临行那天的事,说起这个太叫人窘迫了,她不过是想留下点回忆,本来就做好了不再相见的准备,没想到他手脚倒快,九个月便找来了。
他看她局促,支吾了下道:“我忧心的不光是这个,有几次做梦梦到你有了身孕,大着肚子在外面奔走,我急得什么似的。醒过来后就盘算,要真是这样,现在该临盆了……”他说着抬眼,她羞得左右不是,才怏怏住了口。
她红着脸绞弄衣带,低声笑道:“现在想起来……这么做不尊重。可是我不后悔,绥芬河一别我就打定了主意往后不会嫁人的,真要有了身子倒好,就算你不在,我也有伴儿了。”
从他这儿偷个孩子,娘俩过日子,单把他丢下了,那他算什么?他心里不服气,挪过去挨到她身旁,“养孩子是应当,可不能背着我,叫他只有娘没有爹,他心里多难受?我的儿子得名正言顺的,所以我回京后进宫,把咱们的事回禀上去了。”
她愕然看着他,“真说了么?”
他点点头,“今年选秀,宫里留了二十个秀女用以指婚,我要是不先出手,回头一道旨意下来,任谁都没法挽救。还不如自个儿招认了,也叫他们有个数。”他笑道,“我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皇上的态度有松动,本打算不问出身招你进宫,方便日后指婚,可惜你扔下我跑得没了踪影,皇上得知后泼天震怒……”
“怪罪你了么?”她急道,“你也忒实心眼儿了,我这一走连归期都没定,就是给我个福晋的位分我也无福消受。倒是你,惹他们不高兴,回头再作践你,叫人怎么放心?”
他见她变了脸色忙宽慰,“你别着急,咱们的事皇后知道,有她在,指婚的手谕下不来。为今之计是早早儿把案子了结了,对你九泉下的爹妈是个告慰,咱们的事也好正大光明说得响嘴。”
这自然是好事,可是谈何容易。其实这会儿别的都不想谈了,才见面,国仇家恨几时了?她偎进他怀里,仰脸说:“难为你,案子不好查,都已经积压了十多年,物是人非了。你别逼自己,知道你有这份心,我也足了。”
耳鬓厮磨一阵子,本就坐在炕头上,索性脱了鞋找个好位置,舒舒服服枕在他大腿上。他宠溺地打量她,那乌黑的长发水一样铺陈着,挑起一束捻在指尖,他曼声道:“我已经打发人下江南去了,当初盐道上的官员还能找见几个,即便官场上掏挖不出什么来,那些盐商见了好处也管不住嘴。以前我眼里不揉沙,现在是该变通变通了,办自己家的案子,使些手段也没什么。本来官场黑,太清正了反倒斡旋不开。或者兜底搅合,大伙儿不得安生,再推出个替罪羊来,案子就有眉目了。”
他说自己家的案子,这话比那些山盟海誓更得她心。她以前苦,没有依仗,要是那时候有他这么个人,哪里会沦落到今天这样地步!好在不晚,他来了,在她风华正茂的年华,到她身边,和她并肩而立,她还有什么可惧的?
她张开双臂,糯声唤他,“弘策……”
他嗯了声,俯□子亲她红艳艳的唇,“我就在隔壁院里住下,小来小往的背着汝俭。不是我怕他,是为照顾他的情绪,你只有这么一个哥哥,你在乎的我也在乎。等案子水落石出了,他能消除对宇文氏的成见,把你托付到我手上,我也就功德圆满了。”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她像猫儿似的,被他胡撸得受用,眯起一双眼昏昏欲睡。他瞧着,真觉得她是个神奇的存在,凶悍的时候提刀上墙头,柔软的时候连掬都掬不起来。
还记得那天得到她的下落,当时自己是怎样一种心请。简直集合了二十四年来所有最极端的感受,统统倒进一个铅桶里,拿杵子下死劲搅动,到最后破碎了,只知道满心痛楚,却说不出所以然……好在过去了,都回到正途上,失而复得的宝贝更让人懂得珍惜,他把她捧在手心,甚至担心气儿喘得太大把她吹跑了,所以小心翼翼,不敢唐突。
然而到底没忍住,他揉她的耳垂,轻声说:“今晚我不走了,好不好?”
她没睁眼,脸颊慢慢红起来,模棱两可的一句“随你”,身腰一扭,便歪到炕的内侧去了。
第66章
月上中天;吹熄了油灯;外面的月色从帘子间隙挤进来,屋里回旋一层朦胧的光晕。
还是暗淡;十二爷看不见她的口型,两个人没法交流。没法交流不要紧的;还可以发掘出很多其他有意思的事来。
她盘弄他的手指,把手高举起;月光恰巧穿透十指,投影在貂蝉拜月的炕围画上。他的手和别人的不一样,骨节修长;却不显得嶙峋。男人勒缰挽弓;指根虽然起了茧子;掌心处却绵软。小时候嬷儿说过;手软的人福厚,她带了点调侃式的味道,给他拗出各种妩媚的造型。比方戏文里青衣花旦的手势呀,五十三式兰花指都让他做一遍。他也纵着她,任由她摆布,就在那片小小的光带里活动,什么映日、泛波、斗芳、舒瓣……他手指纤长,做出来别有一种少女风韵的媚态。她看得直乐,怕声儿太大叫人听见,拿被子捂住脸,笑得双肩轻颤。
两个人一头睡着,没有心猿意马,只有平实的温情。他听不见,但是她可以,他就仗着她回嘴也是白回,细声在她耳边说:“往后我夜夜来吧,陪着你睡,你可以睡得安稳些。”
定宜直翻白眼,这人倒会说话,明明是自己睡不踏实,现在却倒打一耙。她拿一根细细的手指戳他心口,叫他说实话,他明白了,举起胳膊盖住了脸,“是我,总害怕你什么时候又跑了……绥芬河那天的经历真叫我永生难忘,我再也不想重蹈覆辙了。”
是啊,那天的痛苦不敢回想,她离开他,迈出房门的那刻人也死了一大半。感情和理智本就是共存的,她却要把它们剥离,后来每活一天都觉得无望。他们想突围去外邦,他下了令儿不许一只苍蝇飞出去,那个收了钱的班领退缩了,不肯通融,劝他们往南。没有办法,只得乔装改扮,跟着一个从高丽返程的商队去了西安府。
他不声不响的,触手却伸得很长。陕西总督是他门下包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