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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退出来,忿然甩出老远!他接过弹药手递过来的炮弹,一下装进了炮膛。
梁三喜肩起炮身。说时迟,那时快,他猛地站起来,眨眼间便见炮口喷火! 炮
弹“轰”地炸开,敌碉堡被炸得粉碎……
碎石泥尘还在刷刷下落,我们便跃起身,迎着硝烟气浪上前扑去!
上来了!上来了!从左右两侧出击的突击队员,还有从主峰正面待机冲锋的步
兵一排,一齐呐喊着,冲上了山顶!
我们,终于站在了364 高地主峰上!
“注意搜索残敌!”梁三喜命令说。
我放眼望去,山顶上敌堑壕里一片狼藉,空无一人。位于山顶右侧的炮阵地上,
有十几门横倒竖歪的120 迫击炮,遍地是待发的炮弹,还有那一箱箱未开封的炮弹
箱摆在周围……这时,我才更觉出粱三喜判断的准确,决策的正确!如果不攻占这
炮阵地,我们坚守在无名高地上是会全连覆没的!
山顶上到处是巉岩怪石。我们沿着堑壕南边向西搜索。
段雨国兴冲冲地来到我和梁三喜身边:“连长,指导员,胜利啦,我们终于胜
利啦! 这次战斗,能写个很好的电影剧本!”
我望着段雨国那副乐样儿,真没想到他也攻上了主峰!
“隐… 蔽!”只听身后的梁三喜大喊一声,接着我便被他猛踹了一脚,我一
头跌进堑壕里!跟着传来“哒哒哒”一阵枪响……
当我从堑壕里抬头看时,啊!梁三喜… 我们的连长倒下了!
我不顾一切地扑过去。
“连长!连长!”我一腚坐在地下,把他扶在我怀中……
他微微睁开眼,右手紧紧攥着左胸上的口袋,有气无力地对我说:“这里……
有我……一张欠帐单……”
一句话没说完,他的头便歪倒在我的胳臂弯上,身子慢慢地沉了下去,他攥在
左胸上的手也松开了……
我一看,子弹打在他左胸上,打在了人体最要害的部位,打在了他的心脏旁!
他的脸转眼间就变得腊黄腊黄……
“连长!连长!”战土们围过来,哭喊着。
“连… 长!”殴雨国扑到梁三喜身上嚎啕起来,“连长!怪我……都怪我呀
……”
梦,这该是场梦吧?战斗就要结束了,梁三喜怎么会这样离开我们!当理智告
诉我,这一切已在瞬息间千真万确地发生了时,我紧紧抱着梁三喜,疯了似地哭喊
着……
讲到这,赵蒙生两手攥成拳捶打着头,泪涌如注。他已完全置身于当时的场景
中了。
我用手擦着不知啥时流下的泪,为梁三喜的死感到极为惋惜和沉痛。
过了良久,赵蒙生才抬起泪脸,喃喃地对我说:“子弹,是一个躲在岩石后面
的敌人射过来的。显然,梁三喜最先发现了敌人,如果他不踹我那一脚的话,他完
全来得及躲开敌人,可为了我,他……” 段雨国内疚地哽咽说:“怪我,都怪
我啊!怪我当时让胜利冲昏了头脑,才使指导员先顾了跟我说话,才使连长他……”
停了会,赵蒙生接上说:“痛哭过后,我想起梁三喜临终前没说完的那句话,
我从那热血喷涌的弹洞旁边,从他那左胸的口袋里,发现了这……”赵蒙生说着,
从一本硬皮日记本里,拿出一片纸,用瑟瑟发抖的手递给我,“你……你看看……”
我接过一看,这是一张血染的纸条。这纸条是三十二开笔记本纸的小半页,四
指见方。烈士的笔锋刚劲,字迹虽被血浸染过,但依然清晰可辩。只见上面写着:
我的欠帐单
借:本连司务长120元
借:本团刘参谋70元
借:团后勤王处长40元
借:营孙副政教50元
…………
梁三喜烈土留下的这张欠帐单上,密密麻麻写着十七位同志的名字,欠账总额
是六百二十元。
我顿感头皮麻嗖嗖的!眼下,我虽还不知梁三喜为啥欠了这么多的帐,但我已
悟出,为啥赵蒙生在前面的讲述中,一再讲到梁三喜抽的是黑乎乎的旱烟末,连块
手表也没有,用的牙刷只剩“八撮毛”……
赵蒙生叹息了一声,对我说:“三年多来,这血染的欠帐单一直象沂蒙山中那
古老的碾盘一样,重压在我的心上。每每看到它,我便百感交集。我常常这样想,
梁三喜临终前那句没说完的话是:‘这里有我一张欠帐单,我欠的帐还没偿还,还
没偿还啊……”
我们又陷入沉默中。
过了会,我问:“那么,最后战斗是怎样结束的?”
赵蒙生仍在擦泪,没有回答我。
段雨国说:“当时,一串子弹射来之后,我见连长倒在地上,我误认为连长是
就地卧倒隐蔽。我抬头一望,见前面岩石上有个黑影,一晃便不见了。我跑过去一
看,也没见敌人在哪里。这时,又过来几位战士,我们一齐搜索,才发现岩石右下
侧有个洞口。我返回身来想报告连长时,见连长已牺牲在指导员的怀中。我扑上去
就哭起来……当我含泪告诉指导员敌人已钻洞,指导员疯了般地站起来,喊着要手
榴弹……”
赵蒙生摆手制止段雨国:“算了,算了!不必讲那些了!”
“实事求是吆!总得让如实记录这个故事的作者同志,对这场战斗有个大概的
了解。”段雨国接上对我说,“……指导员把十几枚手榴弹捆在一起,谁也拽不住
他,他象疯了一样跑到洞口边,一下就钻进洞去。过了会,我们先是听到一阵枪声,
接着是闷雷股的巨响。当时大家心想,指导员肯定牺牲了。我们打着手电,一个个
钻进洞中,先把指导员抬了出来,见他额角上流着血,臀部也负了伤,他人事不醒
了。接着,我们呼拉拉拖出九具敌尸,洞中的九名敌人,全让指导员那捆手榴弹给
报销了!……”
“行了,别塑造我的形象了!”赵蒙生内疚地说,“比比梁三喜、靳开来、战
士‘北京’、司号员小金,我算个啥!我不过是让军长和战友们骂上战场的懦夫而
已!如果说我还没有愧为炎黄子孙,那是烈士们用热血净化了我的灵魂。”停了停,
他望着我,“不过,使我的心灵受到更大更剧烈震动的事情,还不是在战场上,而
是在打完仗之后发生的。那石头人听了也会为之动情的故事,我当时万万没有想到,
你现在也绝对猜不到。那么,让我给您继续讲下去吧… ”
十
我们九连就打了这一仗。
当我抱着手榴弹闯进敌洞时,洞内漆黑啥也看不见。我贴着洞壁朝前摸,摸进
十几米,才听见里面有动静。敌人显然也听到我进来了,射来一串子弹,却没有打
中我。我便将一捆手榴弹拉了弦,扔了过去。之后,我就啥也不知道了。
后来,是代理副连长带领大家,象掏老鼠洞一样又掏了两个敌洞,又炸死了十
三个敌人,战斗便胜利结束了。
我是被自己甩出去的那捆手榴弹炸晕的,伤得并不重。这时,我们营的七连奉
命赶到364 高地,接替了我们九连。
我先是被送到师战地医院,接着又转到国内。十几天后,我的伤就痊愈了。
整个部队班师回国,凯旋门前是人海鲜花,颂歌盈耳;庆功宴上是玉液琼浆,
醇香扑鼻。当活下来的我重新体味生活的美好和芳香时,—想起连里殉国的英烈们,
我的心情分外沉重。
部队展开了评功活动。军里决定报请军区,授于我们九连为“能攻善守穿插连”
的荣誉称号。经过群众评议,我们九连党支部决定报请上级党委,分别授于梁三喜、
靳开来、还有不知姓名的战土“北京”为战斗英雄称号……
对梁三喜和“北京”同志,团里没有争议。对靳开来,不管我们党支部怎样坚
持,却连个三等功也不批!这时,有人竟提议授予我英雄称号,说我在战斗最困难
的时刻,第一个只身闯进敌洞炸死九个敌人,称得上什么“模范指导员”!
我被刺眼的镁光灯和接踵来访的记者包围了。
记者们对我好象尤其感兴趣,连我的名字也具有特别的诱惑力。有位记者说我
当年出生在沂蒙战场上,现在又在战场上立了功,很值得宣传。他以抢新闻的架势
找到我,对我进行单独采访。并说他已想好了一篇通讯的题目:正题是《将门生虎
子》,副题… 记革命家庭熏陶下成长起来的英雄赵蒙生。他让我围绕着这个题目
提供材料。我当即把我参战前后的情况如实给他说了一遍,一下打乱了他的构思。
但他仍坚持要宣扬我,并说了一大套理由:什么报道要有针对性啦,用材料要去芜
取精啦,因此不需面面俱到,要以正面表扬为主……
我坚决拒绝了他:“要写,就真真实实地写,别做‘客里空’式的文章!”
是的,战争刚刚打罢,烈士尸骨末寒,我怎敢用烈士的鲜血来粉饰打扮自己!
评功活动完结后,接着进行烈士善后工作。我们连在全团是伤亡最大的连队。
团里派出专门的工作组,来帮助我们做这项工作。
烈土善后工作进行极为顺利。烈士的亲属们深知亲人是为国捐躯,个个深明大
义,没有谁向我们提出过任何超出规定的要求。他们最关心的是亲人怎样牺牲的。
我向他们一一讲述烈士的功绩,并把授结烈土的军功章捧献给他们……
但是,当我面对靳开来的妻子和那四岁的小男孩时,我为难了。我向烈士的遗
妻和幼子,讲述了副连长怎样带尖刀排为全连开路,怎样炸毁了两个敌碉堡,又怎
样坚守无名高地消灭敌人。当然,我省去了副连长带人去搞甘蔗曲事,我只说副连
长在阵地前找水踩响了地雷……
当靳开来的遗妻抬起泪眼望着我,对这位来自河南禹县一个公社社办棉油厂的
合同工,我已无言安慰。所有烈士亲人都有一枚授于烈土的军功章( 大部分是三等
功) 。唯独她没有……
我拭泪把我的一等功军功章双手捧给她:“收下吧,这是我们九连授给一等功
臣靳开来烈土的勋章! ”
这位憨厚纯朴的女合同工,双手按过军功章捧在胸前凝望着。过了会,她才把
这军功章连同靳开来烈土留下的那张全家幅一起包进手帕,小心翼翼地珍藏起来。
她带着那四岁的小男孩,不声不响地离开了连队。
谢天谢地,她并不晓得连队是无权决定给谁立功的( 哪怕是记三等功) !我默
默祝愿,祝愿那枚军功章能使她在巨恸中获得一丝慰藉,也企望那四岁的孩童在晓
明世事之后,能为父辈留给他的军功章而感到自豪!
烈士亲属们都一一返回了。唯独不见梁三喜和“北京”同志的亲属来队。团政
治处已给山东省民政部门发了电报和函件,请他们尽快通知梁三喜烈士的亲属来队。
战士“北京”的真实姓名,在部队回国后我们通过查找对号,得知他叫薛凯华。参
战前一天从兄弟军区火速赶来的那批战斗骨干,团军务股存有一份花名册。当时把
他们急匆匆分到各连后,几乎所有的连队都没有来得及登记他们的姓名。因此,全
团有好几个连队都出现了烈土牺牲时不知其姓名的事情……
团、师、军三级党委,决定重点宣传粱三喜的英雄事迹。让我们连多方搜集粱
三喜烈土的遗物、照片、豪言壮语以及有宣传价值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