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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没听到这样的称呼了,庄善若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张山家的招呼她。
黑将军很自觉地在张山家的破院子前停下了,和地上的一只蚱蜢较上了劲。
张山家的正抱了宝根靠在门框上,逗他看对面歪脖子老槐树上两只鸟儿在打架。宝根生得白胖可爱,正咧了没牙的嘴乐呵呵地笑。
“许大家的,咋有空出来逛?”张山家的喂了几个月的奶。身形不见消瘦,还是胖胖鼓鼓的,浑身散发着又腥又好闻的奶味儿。
“张嫂子,你就叫我善若吧!”她有自己的名字,不想顶了许家的名头。
“宝根。宝根,叫姨,姨——”
宝根将黑亮的眼珠子盯了庄善若,张了嘴咿咿呀呀地不知说些什么,晶晶亮的口水牵拉成线。
庄善若失笑:“张嫂子,宝根才多大,哪里会说话?”
“昨儿刚过了百日。”张山家的献宝似的将宝根脖子上挂着的一块银制的长命锁拉出来。笑道,“这还是他爹前两日托人捎回来的,说是一定要在百日那天给宝根挂上。”
“倒是有心!”庄善若留意到那个小小的坠了五个铃铛的长命锁,做工有些粗糙,不过“长命百岁”这四个字倒是雕得清楚。
“他爹倒是急着想回来抱抱儿子,还是我劝着。一来一回又费路钱又耽误工夫,倒不如安心在外面多揽些活,多赚几个钱回来呢。”
“他爹宝贝着宝根呢!”
张山家的嗔道:“若是我再生个闺女,你看看他还想不想回来?先前三个女娃百天的时候别说长命锁了,就是草也没寄上一根来!”她是心满意足的抱怨。
庄善若自然知道。往院子里一打眼:“大妮她们呢?”
“去地里拾掇了!”
“大妮也就罢了,二妮三妮还小,这地里的活哪里干得来?”
张山家的不以为意:“干不来也得干,穷人家的女娃哪个不是这样过来的?不过,重活累活也有伍彪兄弟帮着做了,她们几个不过是去拔拔杂草,间间苗。”
庄善若听到伍彪两个字,心里便有些不自在,耳朵后面有腾腾燃烧的架势,她赶忙道:“张嫂子,这个季节种些什么好?”
“种什么?”张山家的倒是被问住了,“这个时候不着前不着后,种啥也没个合适的。你家那几亩地不是都种上麦子了吗?我看你家男人和小叔也不是侍弄庄稼的主儿,那麦子长得可真够寒碜的!”
庄善若也笑,逗了逗宝根,再聊了会天后,便招呼黑将军离开了。
靠着张山家的地是许家的地,和她庄善若无关,她的地尽管只是一亩三分的沙地,可是在她看来却有无限可能。
这地果然如王有虎所言,被深深地耕过了,田里像是翻起了真真浪花,留下了犁铧的痕迹。
黑将军撒着欢儿跳到了地里,却被潮湿的泥土陷住了脚,倒逗得庄善若一阵笑。
边上的那块地上有人挥了锄头在劳作,庄善若上次就眼馋那块地上的麦子长得好,正愁碰不上主人,无处讨教,那肯放过这个机会。
庄善若招呼了黑将军一声,几步跳到旁边地的田埂上,那块地的主人正弓着背,小心地用锄头锄着杂草。
“请问……”待庄善若看清楚人后,恨不得将那半截话吞回到肚子里去。
☆、第204章 春意
伍彪支起身子转过来。
他身后是一大片长得茂盛的麦子,挥着小小的青色的麦穗在春风里招摇。伍彪单穿了一件粗布的褂子,劳作得热了,将领口扒拉开,露出一大片结实的古铜色的胸膛来;裤管卷到膝盖处,赤着脚穿了双草鞋;一手握了柄磨得雪亮的镰刀,一手抓了一蓬杂草。
黑将军见到生人,倒退了几步,低低地伏在庄善若的脚边,冲了伍彪叫了两声。
庄善若更窘了,眼睛都不知道看向哪里好。
伍彪分明是吃了一惊,他连忙将裸露的胸膛掩好,将手中的杂草丢到田埂上。
“妹子……”
庄善若这才抬起头,对上伍彪清亮的眼,他似乎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虽然依旧带了笑意,可那笑容要有多僵硬就有多僵硬。庄善若心中不由得涌起一丝赧然,没由来地又想起了那日两人在马车内独处的情形。
如若用许家玉的话来说,那真真是“出格”了。
一阵和煦的春风吹来,吹得麦子相互摩挲沙沙作响。一男一女正隔了一块麦地,躲闪着眼神。春风暖暖地拂着人的发丝,带来了远方草木的清香,也带来了野花野草细小的种子,更将朦朦胧胧的情愫不动声色地覆到了两人的心田上。
原来,春风也像美酒,容易让人醉!
黑将军瞪了圆鼓鼓的眼睛,看了伍彪半晌,估计这人虽然长得人高马大,可不像是有什么恶意,便将绷直的身子放松下来,颠颠地跳上田埂,去嗅他丢在一旁的那蓬蔫蔫的杂草了。
庄善若见黑将军四蹄染了污泥,忍不住唤了它一声:“黑将军,黑将军!”
黑将军哪里肯回来。用湿漉漉的鼻子拱了那蓬杂草正玩得欢。
伍彪咧开嘴露出雪白的牙齿笑了:“原来它就是黑将军,名字倒威风!”
这是什么话,分明是看不起黑将军的意思。
庄善若不服,道:“它还小。假以时日……”
伍彪却冲黑将军张开手,黑将军先是迟疑地嗅了嗅,见伍彪没有下一步动作,然后便将整个脑袋凑了上去蹭了蹭。伍彪轻轻地拍了拍它的脑袋,赞了声:“好狗!”
黑将军低低地吠了一声,像是同意了他的结论。
“我家原来也养过一条大狗——那几年我娘身体不好,我出去的时候,有它在家倒还放心些。”伍彪拿穿了草鞋的脚蹭了蹭黑将军的肚皮,它舒服地眯上了眼睛。
“哦,后来呢?”
“那大狗本来是条流浪狗。来我家的时候年纪就不小了。”伍彪回忆道,“过了两三年也就老死了,我将它埋到了山上。”
两人一时又有些默默的,不过原先空气中的那丝尴尬却消失了。庄善若很庆幸带了黑将军出来。
“妹子,你咋转到这儿来了?”伍彪问。也怪不得他这样问,这片田地太偏僻。
“我来看看地。”庄善若将小巧的下巴转向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道,“都快到四月底了,还没种上庄稼。”
伍彪眼中闪过一丝惊愕:“这地是你的?”
庄善若含笑不语。
“我怎么记得是黄老实家的。他们家地多,也不在乎这块孬地,平日里也就种些番薯土豆之类的。不让这地荒着就是了。”
伍彪看着那块含沙量颇高的土地,原来自己家的这三四亩地也是这样的土,种了麦子花大力气伺候着也是长得病病歪歪的。他一连好几年,寻了粪肥草木灰之类的,差不多将这三四亩地的土全都换了个个儿,产量这才噌噌地往上涨。现今。这块地产的粮食也早就够他娘儿两个吃了,还能剩下大半。
“他们搬进城里了,将这块地贱卖给我,我怕有人闲话,对外便说这地是老根婶子舍给我种的。”庄善若说完暗暗称奇。不知道怎么的就对了伍彪说了大实话。
“嗯。”伍彪又惊奇又钦佩地看了庄善若一眼。他虽然不了解许家的那些沟沟壑壑,可也知道这个女子不是普通人,从他第一次在善福堂的遥遥一瞥就知道了。
庄善若落落大方地道:“地虽得了,可我哪里会种,原先在家里也不过是侍弄过菜园子。”
伍彪闻言将目光掠过这块翻整过的沙地,微微皱了眉头:“这块地虽说不大,可是要你来种,怕是不能。”
“怎么不能?难道伍大哥看不起女子?”庄善若忍不住犟上了。
伍彪在喉咙深处低低地笑了两声,道:“妹子,莫恼,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见旁边这地泥土肥沃,麦子长得又好,正想向主人家讨教一番呢,没想到正好是伍大哥家的,可是巧了。”庄善若正色道,“我原先碰到张嫂子问过了,说是都到春末了,种啥都不合适。”
“那是,也种不了什么正经庄稼了。”伍彪在心里默默思索着。
庄善若急了:“那怎么成,好不容易买了块地,难道就眼睁睁地看它荒着?”
黑将军见庄善若发急,也丢开玩得正起劲的杂草,冲伍彪吠了两声。
伍彪肃了脸,拧了眉,细细地想了一阵才道:“妹子莫急,若是按我的意思,这一亩三分地一半按着原先黄老实家的做法不拘种些番薯土豆之类的,反正这些也不用费大力气去侍弄,这沙地结出来的番薯土豆还又面又沙。”
“嗯!”庄善若认真地听着,关于种地她是门外汉,好不容易有个好手在,可得仔细着了。
“那剩下的一半,还是种些黄豆……”
庄善若忍不住抢白道:“可我不爱吃黄豆。”
伍彪听她说得有趣,眉心一跳,忍住了笑,解释道:“黄豆赶紧种,这时节还来得及。旁边村子有个油坊,等你收了黄豆晒干了,可以拿过去榨油。到时不论是自己吃还是拿到集子上卖了都是好的。”
庄善若点点头,觉得伍彪说得有理。
“而且,种黄豆还有个好处。”伍彪故意卖了个关子。
“什么好处?”
伍彪看着庄善若清亮得像是一泓碧水的眼神,认真地道:“种黄豆能肥田,等种上三五茬黄豆,这地可就不像现在这样沙沙的留不住肥了。”
“那敢情好!”庄善若这才真正欢喜起来。
伍彪看着庄善若笑,笑纹一圈一圈地在脸上荡漾开来,整张脸也就像极了春日的水塘,潋滟明媚起来了。
伍彪心中一热,忍不住想起了她那日在车厢中装睡的娇憨模样。虽然眼睛闭得紧紧的,可那长长的睫毛却是不胜娇羞般不住地颤抖着。他懊恼,自己很少醉酒,即便是醉酒后也只是蒙头大睡,怎么那日,就做出这般逾矩的事来。幸亏妹子没怪罪,要不然岂不是成了借酒撒疯的登徒子了?
庄善若哪里知道他在想这些,含了笑道:“明儿村里就有个小集,我赶紧去买些苗儿来种起来。”
伍彪正庆幸自己脸黑,像一层面具将内心的喜怒哀乐裹住了:“不用你麻烦,左不过一亩多地,我明儿顺手就帮你种上了。”
“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反正这地都耕好了,把苗子种下去就是了,费不了多少工夫。”伍彪满不在乎。
庄善若脸上却突然飞红一片,道:“这地若是伍大哥帮着种了,难道以后除草、施肥、收获,也全都由伍大哥一手包办吗?”
伍彪一愣,没留神她这么问,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便点头道:“那也不是不行。”
庄善若却摇了头笑道:“伍大哥的好意我心领了。可你既要照顾伍姨,又要侍弄自家的地,还要上山打猎忙包子铺的事情,有时还要帮衬着张嫂子家——即便是有三头六臂,也是忙不过来的。”
伍彪惊奇,没想到他做的这些全然被庄善若看到了眼里。
庄善若又道:“这村里头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原先我姑妈家表哥帮我耕了耕地就让人说了一嘴闲话。虽说清者自清,可若是伍大哥帮我种地,少不得也要让人嚼舌根,这是我万万不想的。”她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就干脆听不大清楚了。
伍彪看着她低头讷讷的样子,胸中涌起了一股豪气:“帮自己妹子种种地,怕什么?”
庄善若却抬起头,浮起一个笑容,轻声道:“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