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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孩子们的时候却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放松,他说:“你们回来了,先进去看看祖母吧。”
话音还才落下,旁边就直传来一道声音:“丹瑜等会,善姐儿先进去。”
几人齐齐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老国公背着手从院子中走出。
徐佩东上前问:“父亲,母亲的身体……”
“刚醒。”老国公简单说完后就催徐善然,“你快些进去,在你祖母清醒的时候见上她一面。”
“是,祖父。”这个时候徐善然也顾不得太多了,答应一声之后就匆匆跟着婢女往里头走。
一路来到那间徐善然十分熟悉的上房,徐善然刚一转进室内,就见祖母躺在床幔之中,朱嬷嬷正在一旁服侍。
她走上前去看几日没见的祖母。
只见躺在被褥中的老人似乎在一夕之间变得矮小瘦弱,空荡荡的衣衫与厚厚的被子都将她遮得没有形状了,她的脸色蜡黄,皮肤上面布满了老人斑,皮裹着经络,黏在骨头上,一样样都叫人看得分明。
徐善然慢慢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她的脸色先只是微沉,过了一会之后,才慢慢有哀戚浮现出来,可是这样的哀戚也并不长久,不过数息的功夫,又被主人自己遮掩过去了,于是最后,她的脸上也只有一派往常的温婉宁静。
只是徐善然明白。
死过一次的人当然明白,一个人要死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模样。
躺在床上的老妇人也未必不明白这一点。
她此刻虽然醒着,但精神显然不太好,睁开眼睛静了好一会后,才眯着眼睛问:“是善姐儿过来了?”
“祖母,是我。”徐善然握着老人的手轻声说,“祖母现在感觉怎么样?”
“感觉没有几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一闭眼就去了。”老夫人反握徐善然的手,她的手很冰冷,也很没有力气,正如她自己所说的,恐怕没有几日了。
徐善然说:“祖母会长命百岁的。”
老夫人淡淡说:“你说着自己也不信的话在哄我呢。”
徐善然也笑:“我真的这样期望,祖母,要是祖母能多活两年,折我的寿我也愿意。”
病重了这几日,老夫人第一次扯开唇角,露出一个近似笑容的动作。她打了一下徐善然的手,力道轻得像是一只羽毛拂过徐善然的手背:“小孩子家家的,说什么胡话,赶紧收回去。”
“孙女是认真的。”徐善然说,然后真的就此发誓,“南无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广大灵感观世音菩萨,若能将信女的寿数渡与祖母,信女只愿祖母长命百岁。”
大概有些时候,人越到不行了,头脑就越清楚。
张氏现在正处于这样的状态。
也不知是不是念了一辈子的佛,此刻她体虚力弱,说一句话都要喘上半天,但实际上头脑却非常的清楚。有太多太多的念头在她的精神中活跃,过去的,现在的,夫妻的,孩子的,好的,坏的……它们争相抢夺着她的注意力,让她的脑袋从头到尾绵延着针扎一般的疼痛之外,也给了她前所未有的机敏。
所以她几乎在听见徐善然开口的时候,就判定自己的孙女并没有在诳言安慰自己。
这其实也并不难以判断。
对方的眼神没有闪烁,声音没有迟疑与波动,虽然连激动的起伏都没有,但这正好说明徐善然确实不是在一时冲动之下做出这个决定的。
她的这个小孙女真的愿意以自己的寿数换她长命百岁。
躺在床上的张氏不无动容。
可更多的是匪夷所思。
为什么啊?
她的孙女还缺什么东西吗?
为什么对一个人而言,最重要的寿命也不值得她垂眸一顾?
但时至现在,越来越虚弱的身体已经拖累得张氏不能再做长久的思考了。
她费力地喘着气,想要问徐善然为什么,可是最终喉咙只传出破风箱拉扯时发出的干涩气流声,她再挨着一阵又一阵的痛楚与困倦,强提起的最后的精神也以能叫人感觉到的速度流逝着。
到底命不由人。
张氏终于无可奈何,只能将最后的力气用在那本来没有准备好的事情上,转头旁边服侍的朱嬷嬷费力说:“去将我收起来的匣子拿出来……就是那个单独放着的匣子……”
朱嬷嬷很快就将张氏所要的东西拿出来了。
张氏说:“把最底层的那枚钗子拿出来……对,就是这一只……给我……”
那是一只通体血红,浑无一丝杂色的云头素钗。
张氏将这钗子拿在掌心中,两次钗子都差点滑出张氏的手,等第三次终于拿稳之后,浅浅的红晕叫那双姜黄色的手也染上了点血色,她颤巍巍的抬起手来……
徐善然并不知道祖母要做什么,只倾身上前问:“祖母是想……?”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张氏已经在徐善然低下头的时候,猛地提起最后的力气,将这钗子插入徐善然的鬓发之中。
这一下还是有些力道的,徐善然被扑得歪了歪。但她很快稳住身子,及时扶着祖母的胳膊,将人再安稳放回床榻之中。
这一系列动作里,张氏始终死死地盯着徐善然。
此刻她脸上已经没有一点肉了,薄薄的满是皱褶的皮肤包裹着骨头,一双眼睛球似地凸出来……并不好看,甚至有些可怕。
但徐善然仿若未觉,只动作仔细的帮着祖母再掖了掖被子,还轻声问:“祖母是想同我说什么吗?”
张氏瞪得紧紧的目光突然放松了。
她现在有点想大笑,但最后的力气也不过支撑她发出含糊不明的唔呃。
她心想自己快死了,这么大的家族这么多的人里,满打满算伤心的也不过十指之数,老大夫妻,老四夫妻,大孙子再算一个吧,跟着她身边那么多年的朱嬷嬷再算一个。
然后就剩下这爷孙两了。
她的丈夫,她的孙女,这两个人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高兴了不露声色,厌恶了不露声色,取得了再瞩目的成就也不肯放松,有了再喜欢的东西也肯一眼不多看,只为了那毕生的目的——
可老头子的目的是好好的把住这个家,光宗耀祖;但她孙女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猜不到了,猜不到了……
这样就够了,这样就够了,最后帮这个最喜欢的孙女一次吧,可是不说,不说,一个小秘密。
张氏最后死死地看了头戴血钗的徐善然一会,唇角扯了扯,扯出一个有些僵硬,但也有些慈祥的笑容:
“拿着吧,很适合你……”
这句话说完,疲惫的张氏很快又陷入了沉睡。
徐善然也并不在这里呆着耽误其他人的功夫,差不多在张氏睡着了之后就起身往外走去。
外头的人都还站在原地,她一走出房门到了院子里,就与众人对上视线。
老国公是第一个看见徐善然头上血钗的。
他先是有些惊疑,跟着皱眉沉默半晌,最后才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像一口气叹尽生平那样怅然。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来个肥章=3=
☆、第八十九章 你快乐吗?
这是曾经出现过一次的那间茶室。
这间茶室不算太大;也不富丽堂皇,一间素雪似的屋子里头,半旧的靠垫;普通花色的杯子;除了摆了一整面墙的书相较于别人家更多一些之外,就没有任何值得再注意的地方了。
但哪怕这里毫无足以叫人恭维的特别;这里的主人也正是这个帝国里头有得数的实权者。
无数生民的未来所在,无数学子的前程所在;无数高官的利益所在;都系在这间茶室的主人一肩之上;哪怕这个主人的背也弯了,肩也缩了,这天下万事万物万万人,也照旧一分为二,一份在皇帝手上,一份在他的手上。
他就是谢惠梅。
一个已经当了许多年阁老,还将继续担任更多年阁老的老人。
好像除了时间与皇帝,已经再没有其他的能够打败他的人和事了。
时间是任何人永远也战胜不了的敌人。
可是皇帝很快也并不能打败他了。
在湛国公府老国公夫人正是报丧的这一日,深宫之中的昭誉帝也正在挨着今年开春以来的第三次风寒。
从新年到现在,一年还未过去一半,昭誉帝已经缺席早朝近一个月了。
包括刚过没有多久的国宴,一方面是举朝盛世,一方面也是昭誉皇帝听从真人所言,为自己的身体祈祷所做的一场盛**事。
可惜这场法事也并不太成功,几乎一回深宫,昭誉皇帝就病体不支,再次缺席大朝。
但就算到了如此地步,皇帝也并没有让已经年过四十的几个儿子担任监国。
如果单纯从政事的运转来说,只要司礼监与内阁存在完好,皇帝都无所谓,何况皇帝的儿子?
但如果从皇室传承的角度来看,此时此刻的监国一职就尤其重要。自元后所出的前任太子现任幽王被幽禁之后,皇帝已有十年空悬太子之位,如果说前些年局势还并不明朗的话,那自从贵妃娘娘成功诞下九皇子,并被皇帝早早封为代王之后,笼罩在皇宫上空的迷雾就仿佛被一只手拨开,整个局势都跟着清楚了许多。
陛下显然有让最小的代王继承大统的意思。
哪怕其他的皇子都早成年许久,哪怕他的身体江河日下,哪怕代王年纪尚幼、也并没有什么可以拿得出来的声势……
早作为昭誉帝心腹许多年的谢惠梅还是比朝廷、太监、甚至皇子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明白,一手开创几十年中兴之日的皇帝还是铁了心要把这天下江山作为最大的礼物送给那一对母子。
可是千秋一统,江山万代,谁不想要?
有时候,最好的礼物,往往也是最快速有效的催命符。
其实依着圣上现今活不了几年的事态看,叫一个黄口小儿登上皇位也未必不好。
等到这个孩子成长到足以施展手腕的时候,他说不定也半截身子入土了。
但后事前人如何知晓?
他并不知道精明了一辈子的昭誉帝在老了会犯下这么大的一个错误,所以他在很早的时候就在宁王身上准备了一个秘密。
而现在,他手握这个秘密,暗中扶持着宁王扶持了这么多年,已经抽不开身,也没有必要抽身了。
差不多是时候了。
锅碗瓢盆,堆在角落的蔬菜,刚刚熄灭了火的灶台,一碗热腾腾的羹汤,以及两个蹲在厨房里的男人。
邵劲在何默一走进厨房就将人拉到灶台前,不由分说的将放好了点心的食盒塞进何默的手里,说:“就由你交给五妹妹了!”
“啥?”何默以为自己听错了。
“交给五妹妹。”邵劲告诉何默他没有听错。
“……一世人两兄弟,我哪里得罪你了你如此害我。”何默很震惊。
“……你到底脑补出了什么内容。”邵劲也很震惊,他听对方的口气都以为自己给了一碗砒霜叫何默端上去。
“你自己怎么不端!”何默问。
“我怎么端上去!”邵方反问。
“很好,所以我也怎么端上去?”何默也反问。
“表兄妹啊!”邵劲不可思议地看着何默。
“表兄妹又怎么样了,我们都多大了,亲兄妹也要避嫌的!”何默也不可思议地看着邵劲。
“谁搞出来这个逻辑的,简直泯灭人性不当人子!”邵劲超级愤怒。
“……这、这种想要附和你的冲动究竟是怎么跑出来的。”何默看起来也想orz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