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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出是他,赵裳既惊,又担心:“任先生,任先生醒醒,你……”
任平生艰难地睁开眼睛,对她露出一个笑,断断续续道:“……有人要杀我。”血水和泥水污了他的容颜,在赵裳看来却依然很好看。
赵裳丢下灯笼,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浑身湿透才将任平生带回自己住的地方。她不敢告诉任何人,就自己去打水,找布巾给任平生擦污泥,看到腰上那狰狞的伤口,赵裳差点哭了出来。任平生笑容虚弱,连动一下的力气也没,仍是对她笑道:“没事,我命硬,死不了的。”
“任先生,你别说话了,我去给你找药!”
还未出门,就又听见任平生的声音:“若我不小心真的死了,在我的墓上刻一个……”
赵裳抹了两把眼睛,大步出门。
之后任平生烧了三天,昏昏沉沉,每分每秒都像是命在垂危,但他还是撑下来了。赵裳衣不解带的照顾了他三日,最后见他的烧退了些,才趴在床头睡着。
醒来时,抬头正对上任平生的笑颜,温存而和顺。
她的心砰砰快跳几乎溢出心房。
☆、三九章
第三十九章
“你是……昌平侯的妹妹?”
赵裳紧张又小心地点点头:“先生认得我?”
“我见过你。”任平生的眼眸眨了眨,声音温和动听;“多谢你救了我;不过……你不害怕吗?”
他安定的声音让赵裳奇迹般的平静下来;赵裳稍稍抬起脸;轻轻摇头:“我只害怕任先生如果真的……幸好,幸好你醒了。”
雨夜;看到一个满身血污重伤垂死的男人大抵会害怕。
可那是任平生;她便不怕。
任平生扬起嘴角,笑容越发温存:“我说过;我命很硬的。”
想起之前任平生几度徘徊于鬼门关,赵裳后怕无比,又心疼无比:“任先生……是谁要杀你?告诉王上他……”
“在担心我吗?”
“我……”她嗫嚅。
任平生抬起虚软无力的手,扶了扶赵裳耳鬓凌乱插着的发簪,柔声道:“先别管我了,好好去睡一觉吧,你这是照顾我今天没合眼了?我既然醒了便不会死……我哪有这么容易死。”
“傻姑娘,快去睡吧。”
音若叹息,醺醺欲醉。
重伤未愈任平生又住了些日子,她便陪着任平生,任平生是个相当博闻多识的人,与传闻不同,他其实相当健谈,说话风趣幽默,常能让赵裳时而哈哈大笑时而又一脸惊叹,跟他聊天竟不觉得时日久长。
丫鬟知道赵裳心意,一边偷笑一边帮赵裳打掩护。
小小的院落里,盈满了喜悦。
为了照顾任平生,赵裳还特地跟附近的农户学了炖汤煮药,端给任平生时,任平生眼神一变,放下书,抓住了赵裳的手,不沾阳春水的纤纤十指上满是伤。
一抹绯红染上赵裳的后颈,她想抽出手,却听任平生一声叹息。
赵裳却忙道:“任先生,这都是我心甘情愿,能为你做这些,我很开心……”
声音低弱下来,她羞得脸颊通红。
下一刻,她便被任平生拽进了怀里,耳畔是他低沉的声音,磁性无比:“傻姑娘。”
手指上的伤隐隐作痛,赵裳的心里却像是灌满了蜜。
任平生伤愈离开之后,她便一直等着,等着,等有朝一日任平生能上门提亲,但任平生没有。到了该议婚的年纪,哥哥替她选了几家公子,但赵裳不愿意,她想嫁的,只有那一个人。
然而,她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这样一个结局。
她以为任平生喜欢她,她以为自己会有所不同。
***
看着赵裳远去的背影,聂枣叹道:“你对这小姑娘也太狠了……总算是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对你又一往情深,你竟半点心都不动么?”
当然,因她站在局外,才能有如此闲情感慨。
任平生随手取下繁复的婚服穿戴,道:“那没有意义。”
“真是冷酷的回答。”
“不,我只是说,你问的这个问题没有任何意义。”
聂枣看向任平生,他的眸子一如既往平静而漫不经心,她忽然明白了些什么。
任平生很配合,一副情深似海的模样。
聂枣也很配合,留在任府上,帮他处理掉了至少两拨的刺客,还帮他送了封不太紧要的书信出去——任平生依然不信任她。
算算时间,只要她再轰轰烈烈的甩了任平生,这任务也就算差不多了。
反正左右都是做给雇主看的,雇主满意就行。
这法子投机取巧,又便宜行事,如果可以,聂枣真恨不得多做几个这样的任务,只可惜这种机会可遇不可求,换个人选,倘若是魏离,让他配合自己演这么一出,魏离那种吹毛求疵又骄傲自负的人只怕从一开始就会把聂枣打出去。
闲来无事,看着任平生给赵王写得那些洋洋洒洒的分析策论,聂枣才明白为了赵王如此宠信于他,任平生在政治上的远见到了一个极为可怕的地步。他一条一条的为赵王分析七国局势,根据各国的情况,朝堂上下种种合纵连横,就聂枣所见已写了不下于十种,有些甚至已经推断到十几年后、几十年后,而其中不少已经应验——其中便包括小蒙王即位蒙青氏摄政一事。
这是个值得人三顾茅庐的名士。
看着看着,聂枣也有些不理解:“任先生,你有这样的天赋,去哪国混只怕都颇吃得开,齐国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居然心甘情愿冒此风险,还有……怎么会有国君舍得让你来做探子……”
任平生笑了笑:“人各有志。”
***
然而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却是打的两败俱伤,短短数月便损兵折将,死伤惨重,两国都死了足有数万人。然而战争便如倾轧的车轮,一旦开始,便很难停下,从中抽调走的人力,物力,每日上万两白银的粮饷,尤其因为初春开战,大量田地无人耕作,军队不得不以战养战,硬着头皮打下去。
朝臣谏书如雪片,主战和主和的战成一片,每日在朝堂上唇枪舌剑不让分毫,赵王焦虑,几乎日日招任平生进宫商议。
聂枣已准备离开,任平生却道:“你先别急,再过一两月便好。”
一两月不算长,聂枣耐着性子等了。
伤亡人数已到达新高,杀敌五千自损三千,入秋前不结束,只怕还会影响整年的收成,最终是赵国惨胜,却仍然没能侵吞齐国多少土地,倒是加在一起前后一共死了十几万人,皆是精兵良将,正值壮年的赵国人,当然,齐国死得更多一些。
聂枣觉得纳闷:“你到底是哪国的探子?”
任平生笑,不言。
赵国大将班师回朝,却扶着数具灵柩,其中也包括昌平侯赵胜。
而就在此时,那位任平生爱逾性命的妻子翟氏却狠狠将任平生羞辱一番,并向自己的义父赵王提出和离。谁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但接下来日夜都能看到任平生在酒馆里通宵买醉的身影,仿佛一夕之间被打击深重,失魂落魄,整个人也迅速憔悴不成人形。这个消息迅速成了茶余饭后赵都百姓最好的谈资,八卦传闻众说纷纭。
戏已演足,任平生亦准备离开。
挺好的结局,如果没有最后那一晚。
聂枣拉开门,看见府门外面站着浑身颤抖神色焦虑恍惚的赵裳。
因为易了容,赵裳并没认出聂枣,而是颤抖着声音问:“任平生呢?”
聂枣斟酌道:“大人现在不方便见客,还望蒋夫人……”
“他在哪?”
小姑娘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双眸赤红,猛地冲进了府里。
聂枣起初还以为她是听说任平生被伤,想来安慰任平生趁虚而入的——赵裳已搬回哥哥的府邸居住,与蒋公子形同和离,但此刻看她的样子又不太像。
任平生正躺在靠椅上闭目养神,看见赵裳冲进来倒是一愣。
“你究竟是什么人!?”赵裳厉声道,和过去大气不喘的小姑娘天渊之别。
任平生淡定一笑:“我是任平生。”
赵裳抬手,将一封信狠狠甩到了任平生面上。
任平生接过,那是一封给齐国将领的信,详细描述了赵国的行兵布阵甚至是出兵情况,落款是他,他不慌不忙看完,道:“你从哪里拿来的?这是假的。”
“怎么可能是假的!这是我哥临终前托人送来的!”两行泪就这么落了下来,赵裳难以接受,却又不得不接受,胸口剧烈的起伏,声声尖利,宛若泣血杜鹃:“你是个探子!你是齐国人!你是个骗子……你害死了我哥……”她哭得那么厉害,像是一次性将所有的不甘愿都倾泻而出,她这一生所有的不甘愿原本也都是因为眼前这个男人。
她那么喜欢这个人,可他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赵裳想起了在庙里救任平生的那次,她早该知道,这个人一点也不简单。而那时的温柔以待,只怕也是为了哄骗她,让她安心照顾重伤的他……她珍之重之的短暂相处,不过都是做戏,对方恐怕没有付出过一分的感情。
——傻姑娘。
她是真傻,真的傻。
任平生捏住信,随手撕碎,面容无一丝慌乱:“仅凭一封信未免过于武断。”
赵裳觉得眼前的人简直陌生至极。
就算那只是一封誊抄后的副本信,她也难以想象任平生竟然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撕了。
她逼近任平生,声声质问:“那你解释啊!那你告诉我为什么齐国将领手里会有你的信,为什么齐国会对赵国的行兵布阵了如指掌,为什么你没有任何亲眷朋友没人知道你的过去,为什么……”
任平生:“不过是巧合。”
“这世上哪有这么多巧合!”赵裳突然发难,藏在袖中的另一只手露了出来,那里正握着一柄匕首,她狠狠地扎向任平生。
“扑哧”一声,刀刃入肉,赵裳的手心一片湿冷。
她的准头还是差了些,被任平生一躲只扎进了他的肩膀,她的手抖得厉害,而就在此刻,她看见任平生松散的外衫微微敞开,在肩窝处露出一个小小的刺青,她听哥哥跟她说过,齐国的死士在身上都会刻一个纹身标志。
她的手抖的更厉害了。
下一刻,她只觉得后颈一疼,便失去了意识。
***
任平生拔出肩膀上的匕首,随手从怀里掏出瓶药和一些布带,给伤口上药包扎,从始至终像是感觉不到疼一样。然后他将赵裳的身体放好,用那柄匕首扎进了赵裳的身体里不致命的位置,同时往她嘴里喂了一颗药。
“你不杀她?”
“她是最好的证据,我为什么要杀她?”任平生解释,“原本这一幕该是和城门卫上演的,不过她来了也不错。”
聂枣垂头,看着赵裳苍白的脸颊上泪痕凄然,道:“她其实应该是想死在你手里的。”
明知对方很可能是个危险至极的探子,却连个护卫也不带一个人孤身前来找他,还带了一柄长度根本够不着心脏的匕首,说是来作死的完全不为过。
但……
聂枣叹了口气,她只怕还是抱了一分希望来的,希望任平生还是那个任平生,希望一切不过是场噩梦,就任平生没杀她这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