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党因商君一案满门抄斩,此宅就被收归宫室。近几年来,多少人垂涎此宅,其中不乏国戚、公子,君上皆未准允。张子是后来居上啊!”说到此处,樗里疾哈哈大笑。
“如此说来,倒让在下受宠若惊了。”张仪亦笑起来。
几人在府中巡查一圈,樗里疾吩咐宫吏将房契交予香女,又将君上所赐之物逐一交付,与吴青一道起身告辞。宫吏召集众仆役见过张仪、香女,吩咐他们各执差使去了。
午后申时,宫中使人送来一个御制匾额,上写“右庶长府”。
香女看一会儿匾额,小声念道:“右庶长府?”眉头微皱,抬头望着张仪,“这名字怪怪的,是个什么官儿?”
张仪笑道:“这是秦国官名。秦国变法之后,官爵分为二十级,从第十级左庶长开始,到第十八级大庶长,相当于卿。中间几级分别是,第十一级右庶长,第十二级左更,第十三级中更,第十四级右更,第十五级少良造,第十六级大良造,第十七级驷车庶长,都是卿位。卿下为士、大夫,共有十级,卿上为君为侯,共是两级,侯上才是公。”
香女有些纳闷地问道:“照此说来,夫君的官阶并不大,何能住上这么好的府宅?”
“夫人有所不知,”张仪又笑一声,“按照秦法,在下的官阶已不小了!秦国官爵合一,秦法规定只以军功晋阶,未建军功,除非君上特赐,不能晋阶,因而,迄今为止,卿以上的许多官爵皆是空的。公孙鞅初行变法时仅是左庶长,位居右庶长之下。后因变法有功,君上这才破格升他为大良造,位列第十六级。若不是河西和商於两战之功,公孙鞅是不能称为商君的。在下初来乍到,尺寸之功未建,秦公即封右庶长,已是大用。至于这所房子,抑或另有蹊跷——”
香女正欲问他是何蹊跷,门人禀报客人求见。张仪初来乍到,并无熟人,心里纳闷,迎出一看,竟是贾舍人候在门外。
张仪惊喜交集,急步迎上前去,拱手揖道:“贾兄——”
贾舍人亦拱手贺道:“嗬,几日不见,张子就发达了!”
“什么发达?”张仪笑道,“易得之物,去得也快。”上前携住贾舍人,“贾兄,府里请!”
二人踱进府门,在院中赏会儿景,贾舍人再次贺道:“张子有此晋身,可以一展拳脚了。”
望着鳞次栉比的房舍和错落有致的景致,张仪油然叹道:“唉,若说起来,此番得意,皆是贾兄所赐啊!”
“张子说笑了。”贾舍人呵呵笑道,“这些全是秦公所赐,在下何敢居功?”
“在下是真心的,贾兄不必过谦。”张仪真诚谢道,“若是没有贾兄,在下就不会前往邯郸,就不会横遭羞辱,就不会西进入秦,当然也就不会有此际遇。”提到邯郸,不由想起苏秦,牙齿咬得格格直响,“苏秦竖子,在下将他视作故知,可他……小人得志,竟然现出那般嘴脸,实让在下——”闷住话头,有顷,将拳头猛然擂在一棵柳树上,“贾兄,你瞧好了!此人不是梦想合纵吗?在下定要让他看看,什么叫做梦想?”
听闻此话,贾舍人慢慢敛住笑容,望着张仪,发出一声长叹:“唉!”
张仪感觉有异,望着贾舍人道:“贾兄为何兴叹?”
贾舍人缓缓说道:“为苏子。”
“为他?”张仪大怔,“此话从何说起?”
“张子能有今日,若要感谢一人,该是苏子。”
“是该谢他!”张仪冷笑一声,不无怨毒道,“不过,在下不会一下子谢完,在下会慢慢去谢,一点点地去谢,先破去他的合纵,再逼他走投无路,生不如死,再后寻个机缘,当面致谢!”
听他说出如此狠毒之语,贾舍人重重地又叹一声,连连摇头。
张仪怔道:“贾兄不会是说,在下不该如此待他吧?”
“张子如何对待苏子,是张子之事,与在下无关。不过,张子若是愿意倾听,在下可以讲述一段旧事。”
“贾兄请讲。”
贾舍人在草地上坐下,将前尘往事,尤其是苏秦如何煞费苦心逼他入秦等,从头至尾细述一遍,听得张仪呆若木鸡,愣怔半晌,方才如梦初醒,长吸一口气,缓缓呼出:“原来如此!”
贾舍人轻叹一声:“唉,所以苏子哪里是想羞你?苏子忖知你在楚国或有尴尬,急使在下邀你至赵。苏子又忖知你此生矢志于一统之路,定然不会从他合纵,而方今天下,能行一统的唯有秦国,张子却与秦国有隙,定然不肯入秦。苏子苦思无计,这才想到当众羞辱你,逼你入秦。羞辱张子那日,在下就在苏子府中。张子走后,苏子心疼如割,涕泪滂沱,那种悲伤,真让在下心酸。那夜,苏子一宵未睡,在那听雨阁里,与在下从头忆起你们的旧事,点点滴滴,都在他的心里。在下可以看出,在这世上,苏子若是只有一个知己,就定是你。”
张仪改坐为跪,埋头于地,泪水如雨水般流下,颤声悲泣:“苏兄——”
贾舍人斜他一眼,接着说道:“临行之际,苏子再三叮嘱在下不可告诉张子。今见张子如此记恨苏子,在下心实不忍,这才和盘托出实情。如今张子已经得意,在下俗务完结,也要归山了,此来就是向张子辞别的。”
“归山?”张仪起初未听明白,继而一怔,再是一惊,忽地坐起,大睁两眼望着贾舍人,“贾兄欲归何山?”
“终南山。”
“你不是刚从终南山里回来吗?”
“那是骗你的。”贾舍人拱拱手,不无抱歉地说,“对不住张子了。”
一阵惊骇过后,张仪闭目思索,有顷,睁开眼睛,慨然叹道:“唉,想我张仪,自打娘胎里出来,从来都是下套子套人,套过苏秦,套过孙膑,套过庞涓,套过越王,套过楚王……在下自诩聪明,却不曾想,一年之内,竟是连连中套啊!”
“谁套谁并不重要,”贾舍人淡淡一笑,“张子是从鬼谷里出来的,该当明白这个。”
听闻此话,猛又想到方才的“俗务完结”一语,张仪心头不禁一震,紧盯舍人道:“敢问贾兄,究竟是何人?”
贾舍人缓缓说道:“张子既问,在下不敢有瞒。在下是终南山寒泉子弟子,数年前奉家师之命,出山为秦公物色治国之才。今得张子,在下这要归山复命了。”
“终南山寒泉子?”张仪喃喃重复一句,似在竭力回想这个名字。
“是的。”贾舍人郑重说道,“家师与鬼谷先生是同门师兄弟,同师于师祖关尹子,张子尊师当是在下师伯,我们是同门。”
与舍人相识数月,张仪始知是同门,免不得又是一番惊愕,怔有许久,方才拱手道:“云梦山鬼谷先生弟子张仪见过贾师兄。”
贾舍人亦还一揖:“终南山寒泉先生弟子贾舍人见过张师弟。”
所有烟云于片刻间消散。二人相视片刻,抚掌大笑。
贾舍人前脚刚走,少梁令吴青也来辞行。张仪托他捎信给小顺儿,要他安置好张邑事务,速来咸阳。
数日之后,秦国大良造公孙衍使魏归来,未及回府,直接进宫向惠文公禀报苏秦成功合纵三晋之事。
惠文公似已料到这一结局,淡淡问道:“苏子下一步是何打算?”
“去齐国。”公孙衍应道。
“齐国?”惠文公眉头紧皱,两眼眨也不眨地直盯公孙衍,“他该去楚国才是。”
“待齐入纵之后,他即去楚国。”
惠文公大吃一惊:“你是说,苏秦他要合纵六国,只与寡人为敌?”
公孙衍轻轻点头,愁眉皱起。
“他不是宣扬合纵三晋吗,何时改为合纵六国了?”
“是赴魏后改的。这是合纵软肋,微臣正是由此击他,使魏国君臣皆不入纵。想是苏子意识到了,紧急更改主张,提出六国纵亲,共制强秦。”
“什么共制?他这是灭秦,灭寡人!”惠文公怒不可遏,震几喝道。
“君上,”公孙衍思忖有顷,小声禀道,“据微臣所知,苏子似无此意。”
“不是此意,”惠文公余怒未消,依旧敲着几案,“他是何意?”
“临行之时,微臣前去拜访苏子,与他畅谈。苏子坦言,合纵旨在建树一个诸侯相安、列国共生、天下共治的太平盛世。按照苏子设想,六国有秦可合纵,六国合纵可无争;六国无争,中原可安;中原安定,秦亦不敢动,天下可无争矣。天下皆无争执,诸侯就可平心静气地坐下来,求同存异,寻求共和、共治之道,复归周初周、召二公时的共和盛世。”
惠文公连说数声“迂腐”,从席上跳起,在厅中急踱几个来回,陡然住脚,大声叫道:“来人!”
内臣急走进来:“臣在!”
“速召樗里疾、司马错、甘茂进宫议事!”
内臣应过一声,正欲退出,惠文公又补一句:“嗯,还有,叫公叔和右庶长也来!”
内臣退出,公孙衍略怔一下,小声说道:“请问君上,谁是右庶长?”
“张仪,爱卿知道他的。”
“张仪?”公孙衍一怔,“他不是在楚国吗?”
“这阵儿来秦国了。”惠文公应过一句,端坐下来,两眼微闭,开始冥思。公孙衍不好再问,也不敢说走,只好正正衣襟,缓缓闭上眼睛。
不消半个时辰,樗里疾、司马错、甘茂、张仪诸人紧急赶至,唯有前太傅嬴虔腿脚不便,尚在途中。内臣吩咐诸人在偏厅暂候,亲至宫门迎到嬴虔,与他一道进来,方才进去禀道:“君上,老太傅及诸位大人已至,在外候见。”
惠文公的怒气早已缓和,脸色也复归平静,淡淡说道:“让他们进来吧!”
老太傅打头,诸人鱼贯而入,分别见礼。
惠文公微笑一下,起身搀起嬴虔,扶至自己身边坐下,指着其他几个席位对诸人道:“坐坐坐!”转对内臣,“上茶!”
内臣击掌,旁边转出几个宫女,分别斟过茶水,躬身退去。
“公叔,诸位爱卿,”惠文公端过茶水,轻啜一口,缓缓说道,“方才,公孙爱卿使魏归来,禀说魏国已入纵亲,苏秦已将三晋和燕国合在一起。公孙爱卿还说,苏秦仍无罢休,打算前去齐、楚,欲使山东六国纵亲,共制秦国。”顿住话头,再啜一口。
显然,这是一个大变故,除公孙衍外,诸臣皆是一震,面面相觑。
惠文公扫视众臣一眼,神色渐渐严峻:“三晋合纵,已无秦矣,何况是六国?诸位爱卿,眼下大秦已到生死存亡之秋,寡人急召诸位来,想请大家议个应策。”
许久,谁也没有开口,场面死一般静寂。
惠文公将头转向嬴虔:“公叔,您老见多识广,可有应策?”
自下野之后,秦公很少向他咨询朝政,嬴虔也很少关注朝事。此时见召,且又第一个被问,嬴虔显得甚是局促,两手互相搓揉一阵,口中方才挤出一字:“打!”
众人皆笑起来。
惠文公却没有笑,一本正经地望着他:“请问公叔,打谁?打哪儿?”
“打赵人!打晋阳!”
惠文公垂下头去,陷入长思,有顷,抬眼望着众臣:“数月前寡人传檄伐赵,算是虚晃一枪。公叔建议这一枪来实的,诸位意下如何?”
司马错立即接道:“微臣赞同伐赵!赵人首倡合纵,就该付出代价!微臣愿领军令状,不得晋阳,誓不回师!”
惠文公顺着眼角瞥向张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