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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惠侯点了点头,转对毗人:“准卬儿所奏!还有什么?”
毗人展开另外一卷:“河西来报,公孙鞅亲领五万大军从大荔关渡过洛水,屯扎于长城外围大荔关、临晋关一线,候旨东征!”
魏惠侯微微颔首,转对陈轸赞道:“陈爱卿,秦公真是言出必行啊!”
“陛下,有秦公的五万大军相助,山东列国何愁不定?”
“嗯,”魏惠侯再次点头,转对毗人,“待会儿给卬儿拟旨时,要加上这条,就说秦人出兵五万,行将东征,要卬儿将此事抖予齐人、赵人和韩人,让他们掂量掂量!”
“老奴遵旨!”
魏惠侯转向陈轸:“陈爱卿,秦公实意拥戴寡人,其心可嘉,其行可彰,寡人理应予以奖赏,你说是吗?”
“陛下赏功罚过,堪比上古圣主!”
“依爱卿之见,寡人如何奖赏方为妥当?”
“微臣以为,陛下可拨钱粮少许,先行犒劳秦军,待秦军东征归来,再视功行赏!”
“嗯,”惠侯点了点头,“爱卿所言甚是,你可传旨朱司徒,让他调拨河西军粮万石,猪羊五千头,由爱卿犒劳秦军,商议东征之事!”
“微臣领旨!”
陈轸刚欲起身,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毗人远远瞥见来人是朱威,急道:“陛下,朱司徒求见!”
魏惠侯朝陈轸一笑:“说到朱爱卿,朱爱卿这就到了。宣他觐见!”
气喘吁吁的朱威手拿战报,跌跌撞撞地趋进殿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泪俱下:“陛下——”
魏惠侯大吃一惊:“朱爱卿,你——你——这是怎么回事?”
朱威手举战报,不无悲哀地说:“河——河西战——战报!”
魏惠侯一下子愣了,陈轸也是一脸惶惑。愣有片刻,魏惠侯似乎醒过神来:“朱爱卿,河西并无战事,何来战报?”
朱威叩于地上,泣不成声,双手将战报举过头顶。魏惠侯努了努嘴,毗人急走上去,双手接过战报。
魏惠侯喝道:“念!”
毗人展开,朗声念道:“……临晋关守将张猛火急奏报,五万秦军于今晨鸡鸣时分突袭长城,兵分数路,四处攻掠。守军皆无防范,长城失守,数十城邑失陷,唯少梁、阴晋、临晋关三座孤城拼死力拒……”
陈轸面如土色。魏惠侯两眼发黑,身子连晃几下,毗人急忙扶住。
魏惠侯气结,好半天方才说出话来:“难——难怪寡——寡人方——方才心——心里揪——揪得紧,原——原来如——如此!”
朱威也喘过气来,连连叩首,泣道:“陛下,少梁、阴晋、临晋关三城危在旦夕啊!”
魏惠侯颤声说道:“快——传旨龙贾,火速救援河——河西!”
“微臣领旨!”
朱威急急走出,陈轸这也反应过来,缓缓跪下,颤声奏道:“陛下,帝丘那边,那三只猴子如何交代?”
“还能怎么交代?”惠侯有气无力,“议和!”
与此同时,占据河西大部的秦人开始集中兵力围攻阴晋、临晋关、少梁三座孤城,因为攻不下三城,就不能算是顺利拿下河西。在龙贾返回之前拿下河西,控制黄河天险,隔河与魏对峙,是公孙鞅的基本战略目标。公孙鞅兵分三路,车英率左军攻阴晋,公孙鞅率中军攻临晋关,司马错率右军攻少梁。
然而,正是在此三处,秦兵才算真正领教了大魏武卒的厉害。
在阴晋,势若破竹的秦人如蚂蚁般四面围攻。城上滚木礌石齐下,箭矢如雨。秦兵死伤一片,哀号连连,连攻数轮,车英见伤亡太大,急令鸣金收兵。
临晋关是河西守卫的重中之重,因为关后即是龙贾花费巨资修造的黄河渡桥,是沟通河西、河东的唯一快捷通路,一旦为秦人所占,河西魏军就将陷入既无退路、又无援兵的绝境,只能俯首就擒。张猛考虑再三,决定宁失阴晋,不失临晋关,因而从阴晋临时抽调两千武卒,亲自坐镇指挥。公孙鞅显然也是看中这个咽喉位置,亲率中军围攻。关上共有七千武卒,都是老兵,装备既好,战力又猛,加之张猛几日来精密布防,城中百姓众志成城,公孙鞅连攻一日,竟无尺寸进展。
司马错在用兵上远比车英有头脑。他命令四面围定少梁,但并未急于进攻,而是在城外竖起高台,居高观察。
然而,令他迷茫不解的是,秦兵已经兵临城下,城头上却不见一人,甚至连旗号也无一杆,似乎面前的是一座死城。
城头上越是安静,司马错越是谨慎。迟疑半日,他决定擂鼓攻城,试探虚实。
城下鼓声震天,无数秦兵将早已准备好的稻草、浮木等扔进护城河中,不一时即架起无数浮桥,纷纷踏过护城河,四下竖起爬梯,沿城墙攀扶而上。
眼看就要攀上城头,城上依旧不见动静,似乎根本无人镇守。司马错远远望去,两道浓眉紧锁,紧急摆手,喝令鸣金。鼓声陡止,秦人鸣金撤退。
城头上依旧冷清,并无一人露头,亦无一人言语,死一样静寂。司马错惊得呆了,沉思良久,终于一咬牙根,亲手拿起鼓槌,擂鼓再进。秦兵调头,呐喊着再次攀梯而上。
就在秦人几乎攀上城墙时,一瓢接一瓢的滚油迎头浇下,秦兵人人捂脸,惨叫着跌下梯子。接着,带火的箭矢如雨般射下,扶梯着火,浑身是火的秦兵满地打滚,纷纷扎进护城河里,惨状不忍目睹。
紧接着,城门楼上,一面大旗缓缓升起,“公孙”二字随风飘荡。
司马错惊愕,急叫鸣金收兵。第一场激战,魏兵几乎没有任何伤亡,秦兵却在城下留下上千具尸体。
司马错年不过三十,血气正盛,遭逢如此惨败,当即恼羞成怒,组织秦人再度进击。司马错命令秦兵到附近百姓家中寻来铁锅、瓦盆之类器皿,顶在头上,再次冲击。不过,此番迎接他们的不是滚油,而是石块、砖头。铁锅等被纷纷打碎,司马错害怕魏人再泼滚油,再度鸣金。
秦兵三路大军全力进攻三日,除在三座孤城下各自留下数千尸体之外,竟是无一突破。秦孝公大急,召集诸臣商议应策。
众人坐定,照例由副将车英汇报战况:“迄今为止,我已尽夺长城,攻取河西四十六邑,魏兵残余沿河水顽抗,我正全力攻打少梁、阴晋、临晋关三座孤城!”
车英言简意赅,且这些东西皆是摆明了的,原本毋须多说。谁都知道,若是这三座城池打不下来,后面的日子不会好过。因而,车英说话时,场上气氛甚是沉重。
公孙鞅阴脸转向司马错:“司马将军,谁是少梁主将?”
司马错应道:“打出的旗号是‘公孙’。河西诸将末将皆知,只未听说有个叫公孙的!”
公孙鞅陡吃一惊:“难道是他?”
秦孝公问道:“谁?”
“公孙衍!”
孝公一脸惑然:“公孙衍?”
“回禀君上,此人原是相国白圭府上门人,在下使魏时,与他有过交道,差点栽在此人手中!君上,如果是他,此战不好打了!”
众人皆吃一惊,无不面面相觑,因为公孙鞅此前从未用过这种语气评论过列国将帅。嬴驷却是极为兴奋,出口说道:“一个公孙鞅,一个公孙衍,你们二人看来是个对手。嬴驷请问,你们二人,何人高出一筹?”
嬴驷此问显然不合时宜,甚至有幸灾乐祸之意。孝公白他一眼,正欲转移话题,公孙鞅朗声应道:“回禀殿下,鞅与公孙衍何人胜出一筹,要以结局说话。不过,依鞅眼下所知,若是此人真的成为魏国主将,秦、魏将在河西有一场恶战!”
秦孝公大惊:“果真如此,爱卿可有良策?”
“回禀君上,当下急务,不是如何对付公孙衍。如果不出微臣所料,此时龙贾该是往回赶了。我们务要赶在龙贾返回之前拿下临晋关和少梁。攻破少梁,可除公孙衍。攻破临晋关,可将龙贾堵在河东,有力也用不上!”
秦孝公连连点头:“爱卿所言甚是!”环视众臣,“诸位爱卿!”
众臣皆目视孝公。
孝公朗声说道:“河西遭袭,魏罃必尽倾国之力与我较量。秦、魏此战非打不可了。要打,就要打出一个子丑寅卯!”转向公孙鞅,“爱卿只管用兵,天塌下来,自有寡人顶着!不瞒爱卿,寡人带来精兵十万,已经驻防在洛水一线,随时听命爱卿调用。寡人另备苍头十万,以防不测之变!”
公孙鞅朗声回道:“微臣绝不辜负君上重托!”
有了秦公的坚强后援,公孙鞅再次组织秦兵猛攻三城,尤其是少梁和临晋关。箭矢如雨,战鼓动天,秦兵以前所未有的凶猛从四面八方爬向城墙。公孙衍浑身是血,手拿长矛大声疾呼,沿墙奔走。城内百姓送饭送水。油用完了,大爷大娘烧开热水抬到城墙上。由于天气炎热,这些开水也甚管用,无数秦兵被烫得浑身起泡,连声惨叫着滚下云梯。
几十个秦兵抬起圆木,喊号子撞击城门。门内早有守门兵车候在那儿。不一会儿,城门被撞开,就在秦兵一拥而进时,二十余名魏卒远远推起兵车,径朝城门洞直冲过去。兵车前面布满兵刃,众秦兵躲闪不及,惨叫声声,尚在后面的急急退却,城门洞再被次封死。
第五日傍黑,龙贾引领先头骑兵急驰回来,踏过临晋关浮桥,冲进关中。龙贾大开关门,无数魏兵风驰电掣般杀向公孙鞅的中军。公孙鞅知是龙贾回援,急急鸣金,退兵五十里下塞。
龙贾也不恋战,当即马不停蹄,直冲少梁,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司马错正在指挥攻城,忽见尘土滚滚而来,忖知魏人援兵到了,急忙鸣金,已是迟了,龙贾杀到,公孙衍也乘势开门杀出,前后夹攻,司马错大败,急撤而去。
至此为止,这场决定魏、秦命运的河西大战以秦人突袭成功而拉开序幕,又以公孙衍、张猛等殊死守城、龙贾及时回援而扳回危局。双方各胜一场,战成平手,各自稳住阵脚,调兵遣将,在七百里河西摆开阵势。
这是一场不该发生或至少是不该这么早就发生的战争。
随巢子与弟子宋趼静静地站在山顶一块巨石上,凝视着连绵起伏的烽火。随巢子的两道浓眉渐渐拧起,一把白须随徐徐的谷风微微飘荡。
随巢子缓缓闭上眼去,面前依次幻出燃烧的麦田和房屋、屠城后的平阳街道、宗祠里横遭凌辱的妇女、见证一场兽行后疯癫的打更老人、两具烧焦的童尸、告子疑虑的眼神、魏宫里的劲舞、魏王拂袖而去的身影、龙贾大军东赴卫境、少梁城下秦魏士兵的格杀……
随巢子不敢再想下去,重又睁开眼睛,一双阅尽人间辛酸的老眼不无慈悲地凝视着近在眼前的烽火,静如一尊雕塑。
宋趼小声禀道:“先生,秦人偷袭成功,看来,一场大战在所难免了!”
“唉,”随巢子轻叹一声,“这场大战不过是个开始!此端一起,天下再无宁日了!”说罢,极目望去。一会儿眉头忽地微动,精神陡然一振。
宋趼看得分明:“先生?”
随巢子却不睬他,迈步跨下巨石,寻路而去,运步如风。
宋趼略愣一下,亦跳下巨石,沿山道疾步追去。走有一程,宋趼憋不住,急赶几步,小声问道:“先生,我们去哪儿?”
随巢子不假思索:“云梦山!”
“先生,”宋趼急道,“河西突遭兵祸,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