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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再拜别过。张仪目送他们渐去渐远,没入不远处的张邑,方才转过身子,在父母坟头弯膝跪下。
张伯、小顺儿回到那个破败的院落,各自寻块石头坐下。不一会儿,小翠打好一个包裹,提在手里,走出屋子。
张伯看一眼小顺儿和小翠,缓缓说道:“你们两个,可有打算?”
小顺儿看看小翠,小翠看看小顺儿,二人皆是茫然摇头。小翠儿拿衣袖抹泪。
“唉,”张伯长叹一声,缓缓说道,“小顺儿,小翠,你们过来!”
小顺儿、小翠儿走过来,跪在他面前。
张伯伸出两手,一手抚摸一头:“那一年,你二人无爹无妈,身上插了稻草,被人贩卖,张伯看得可怜,就拿东家的金子将你们买回来了。那一年,小顺儿七岁,小翠儿五岁,是张伯眼看着你们一天天长大。事至如今,张伯——唉,不说也罢!张伯只有一句话,你二人若是愿听,张伯就说!”
二人眼中流泪,齐望张伯,不住点头。
“小翠年方十七,小顺儿也已弱冠,你二人都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张伯在想,你们都是苦命人,又在一起长大,彼此知根知底,知热知冷,算是一对了。张伯有意撮合你二人成就百年之好,日后相互有个帮衬。这是张伯心思,不知你二人可有此意?”
小翠当下羞红了脸,勾头不语。小顺儿喜上心头,纳头朝张伯连拜三拜:“小顺儿谢张伯成全!”
“小翠,小顺儿愿意了,你呢?”
小翠将头勾得更低,小声呢喃:“翠儿但凭张伯作主!”
“好,既然你二人皆是愿意,张伯就替你们主婚。来,现在就祭拜天地!”
二人互望一眼,目光不约而同地转到张伯身上。
小顺儿问道:“张伯,怎么拜呢?”
张伯指着前面的场地:“既是拜天地,就跪那儿吧,听张伯吩咐!”
二人起身,在院子当中跪下。
张伯朗声唱道:“一拜天地,按北、东、南、西顺序朝四方各三拜!”
小顺儿、小翠儿朝四方各拜三拜。
张伯接着唱道:“二拜高堂!”
“高堂”二字刚一出口,张伯先自一怔,老泪流出。小顺儿最先反应过来,拉一把小翠儿,朝张伯跪下,不由分说,连拜三拜。
张伯抹一把眼泪,点头道:“好好好,你们这几拜,张伯收下!接下来,夫妻对拜!”
小顺儿、小翠互拜三拜。
“好了,”张伯不无慈爱地望着二人,微微笑道,“打今日起,你二人就是夫妻了,张伯祝贺你们!”
二人起身,走到张伯跟前,各自将头枕在他的膝头,喃声说道:“谢张伯成全!”
张伯抚摸二人的脸庞,灿烂一笑:“孩子,你们打算去哪儿?”
小顺儿、小翠互望一眼,茫然摇头。
张伯缓缓说道:“张伯老家在河东曲沃,叫张家村,在西郊,家中尚有几亩薄地,几间破房。你们小夫妻若不嫌弃,就到那儿安身吧。”从胸前取出一只玉玦,递与小翠,“小翠,张伯认你做女儿,自今日始,你就姓张,叫张小翠,小顺儿是上门女婿。族人见此玉玦,必会认下你们!”
小翠伏在他的怀里,失声痛哭:“阿大——”
小顺儿抽泣一阵,抬头道:“阿大,我们一道回去吧!打今儿始,就由我和翠儿养您!”
张伯笑了笑:“好吧,你们先去,阿大与张家还有点儿私债,要去外地一趟!”
小翠问道:“阿大,是去哪儿?”
张伯抬头,仰天望有一时,缓缓说道:“是很远的地方,一时半晌回不来,你们莫要管我,趁天不黑,赶紧上路吧!”
小夫妻点点头,朝张伯又是数拜,双双携手,抹泪走出柴扉。
张伯送出大门,直到他们走远,成为两个小黑点,方才长叹一声,转回身子,关上柴扉,走进堂屋,将门再度掩上,从怀中摸出二金,寻出一块白布包好,咬破手指,用指尖写上“少爷保重,老奴去也”几个血字,摆在几案上。
一个中年妇人引着好不容易寻到此地的苏秦绕来绕去,走近破院。妇人指着柴扉道:“看,张士子就住这个院子!”
苏秦深深一揖,拖长声音,朗声唱道:“谢过大嫂!”
妇人听得高兴,隔柴扉大声叫道:“张伯,有稀客来了!”
无人应声。
妇人再叫:“张士子,你在家吗?”
仍是无人应声。
妇人朝苏秦笑道:“他们不在,想是到坟上去了。你在院里坐会儿,我到坟上寻士子去!”移开柴扉,引苏秦走进去,直奔堂屋。
妇人轻轻一推,房门开了。妇人刚刚跨过门槛,突然惊叫一声,吓得面无血色,紧紧抱住苏秦:“老天爷哪!”
苏秦急前一步,定睛一看,一位老人在脖子上套了一根草绳,吊在房梁上。苏秦一个箭步急跨过去,一手托住张伯,一手解开绳套,将老人放到地上,以手拭鼻,早无气息。
张家墓地,张夫人的新坟边又添一个更新的坟头。
张仪、苏秦并排跪在坟前,各拜几拜。张仪转过身来,望向苏秦,缓缓说道:“苏兄因何至此?”
苏秦拉长声音,似是唱诗一般:“家父逼亲,苏秦不从,星夜逃婚,再至王城。为寻贤弟,一路追踪。贤弟丧亲,家道式微;呜呼哀哉,苏秦心悲!”
张仪不无感叹地说道:“白眉老人所言,张仪今日服了!苏兄,老人说你将来贵至卿相,看来亦非虚言哪!”
苏秦再次唱道:“相者之言姑妄听,敢问贤弟欲何从?”
张仪缓缓转向母亲的新坟,咬牙切齿:“十八年前秦人犯我,先父殉国,秦人今又犯我,毁我家园,屠我人民,霸我家财,逼死先母和张伯!国仇家恨不共戴天,仪别无他求,唯思报仇雪耻!”
苏秦想了一下,缓缓唱道:“国仇家恨终须报,不在今朝与明朝;贤弟尚无弓与箭,岂可引臂射黑雕?”
张仪陷入深思,许久,不无茫然地望着远方:“以苏兄之见,愚弟该当如何?”
苏秦从袖中掏出锦囊,递与张仪。
张仪展开,阅道:“欲改口吃,歌唱吟咏;若欲根治,云梦山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嗯,怪道苏兄出语即唱,原是得到高人点拨!”又思一时,诧异地望着苏秦,“请问苏兄,你从何处得到此书?”
“王城寻弟未果,路遇琴师唤我,转交锦囊一个,自言受人所托。”
“琴师?云梦山?”张仪自语有顷,陡然惊叹,“苏兄造化了!”
苏秦瞪大眼睛,似乎未听明白。
张仪不无兴奋地说:“在下曾听琴师讲过云梦山,说是山中有个鬼谷,谷中有个鬼谷先生,琴艺出神入化,纵使俞伯牙在世,也是逊他三分。打实里说,琴师所弹,张仪已是佩服,那日所以激他,一是使性,二是试他本领。可琴师提及鬼谷先生,竟是推崇有加,想他必是神人了。只是鬼谷先生向不授徒,琴师屡次拜他,先生皆未允准。苏兄今得此书,莫非——”陡然止住,又怔半晌,一拍脑门,“对了,定是如此!”
苏秦不明所以,只是大睁两眼,呆望着他。
张仪似是有了重大发现:“那个看相老人,想必就是鬼谷先生了。苏兄试想,若是寻常相士,哪有此等神功?此书也必是鬼谷先生所托。也就是说,鬼谷先生有意招收苏兄为徒。苏兄若能拜在先生门下,自然修得一身本领,亦必会贵至卿相!”
苏秦沉思有顷,亦是恍然有悟,唱道:“怪道琴师转此信,唏嘘再三叹时运。”
“这就是了!”张仪愈加兴奋,“鬼谷先生向不授徒,今日却授,此为时也。琴师屡求,鬼谷先生皆是不允;苏兄不求,鬼谷先生反倒主动相邀,此为运也。苏兄有此时运,琴师为何不叹?”朝苏秦连连拱手,“苏兄在上,张仪恭贺了!”
苏秦略一沉思,朗声唱道:“贤弟不嫌苏秦身贱,与秦义结金兰;苏秦果真有此时运,岂能舍弟独贪?”
张仪黯然神伤:“多谢苏兄美意。可……唉,恨只恨那日有眼不识泰山,在下冒昧冲撞了鬼谷先生。在下若是进山,先生一定记恨此事,不会容我。”
“贤弟切莫灰心,你我同拜师尊;若是先生不容,苏秦不入师门。”
张仪不无感动,长叹一声:“唉,人生如梦,得一知己足矣。张仪得遇苏兄,不枉此生矣。苏兄可先行一步,待仪为先母守满一月之孝,自去鬼谷寻访。”
“你我既为手足,汝母亦即吾母,苏秦当与贤弟,同守五七之数。”
张仪握紧苏秦之手,涕泪交流。二人挽着手,共同跪向新坟。
夕阳西下,半天红光,远远映出二人的剪影。
第三章遭陷害,墨家巨子指引孙宾入鬼谷
常言道,祸不单行。
随巢子与弟子宋趼尚在云梦山中时,随巢子的预感就已应验了。刚刚经历战火洗劫的卫国乡野未及重建,一场更加可怕的灾难已经悄无声息地降临到他们的头上。
事发于平阳郊区一个名叫石碾子的村落。顾名思义,石碾子村人是做石碾的,村中一百多户人家,几乎每一家的男人都是石匠,都有采石、锻碾这门绝活,一到农闲,他们就会拿上工具,奔波列国,为人锻制石碾。
也是该有这场劫难。公子卬屠城之后,平阳基本上已是空城,城中凡能寻到的尸骸也都被墨家弟子组织远近青壮拉到郊野葬了。
石碾子村一个参与运尸的石匠无意中看到一家大户院中有只古碾,感觉甚是别致。石匠当时只顾运尸,顾不上此事儿。一月之后,该石匠得到空闲,想起此事,就于一日凌晨早早起床,拿了笔墨、木片等一应工具,打算好好研究一下上面的图案,琢磨古人的锻碾绝艺。
这位匠人刚一走进院中,就嗅到一股怪味。前一阵子忙于清运尸体,这种味儿他早已习惯,因而并未特别在意,径直走到古碾跟前,站在那里细细观察。半个时辰后,匠人已将石碾子上面的图案全都描在随身带来的木片上。就在准备离开时,他蹲下身子,打算观察一下石碾子的底端,看看古代匠人是否也在那里下过工夫。
就在此时,匠人突然惊叫一声,跌坐于地。古碾下面赫然蜷曲着两具腐尸,显然是受惊的卫人躲在碾下,被魏武卒乱枪捅死的。由于时间太久,两具尸体早已腐烂,怪味正是散发出来的尸毒。
许是惊吓过度,石匠欲翻身爬起,两腿却是发软,好不容易才挪后几步,挣扎着起身,掉头跑回家去。当天倒也无事,次日晨起,他陡然感觉身上发冷,急叫妻子熬来姜汤喝下,仍未见轻。妻子见他脸色泛青,青中泛紫,目现绿光,甚觉奇怪,问他怎么回事,他只是摇头。可能是怕吓到妻子,对于碾下的两具腐尸,他只字未提。
这日夜间,匠人未能熬到天亮,竟是死了。
好端端的丈夫深夜暴毙,年轻的妻子悲伤欲绝,哭得死去活来,邻居及匠人亲属全被惊动了,无不赶来奔丧。因见匠人全身铁青,众人皆不知他得的是何怪病,有说是叫小鬼抓了,有说是叫阎王抽了,里里外外没有一个好说辞。家人也觉得死相难看,赶忙弄来寿衣将他穿上。刚巧邻居一个老丈有副现成的桐木寿材,家人出钱买过,将他入殓了。
按照习俗,平民死后,入殓三日方能下葬。村人留他连过两夜,于第三日向晚时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