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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重不干了,“做什么?”
“你能干什么?”田静没好气地道。
“我可以帮忙送送箭,抬抬伤号,把死去的弟兄驮下来。”
田静沉默了。他叹了一口气,说道:“好吧。如果我死了,记住把我驮下来。”
李弘和姬明各自带着一百人走上了左右两边城墙。陈捷带着剩下的人被编入了一支五十人的预备队。
一轮红日从东方地平线上缓缓升起,金色的阳关照在饱受战火蹂躏的卢龙塞上,给整个要塞上空镀上了一层耀眼的光芒。士卒们沐浴在温暖的阳关下,感觉又舒服又惬意。
田静站在城楼上,望着密密麻麻走过来的攻城部队,心里沉甸甸的。乌延的援军终于在他们攻打卢龙塞第十天的时候赶来了,而且至少有三千人。
士卒们站在城楼上,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昨天他们撤走的时候,还没有这么多的人,今天却突然暴涨了许多人出来。这些胡族人到底还有多少后援呢?
看到汉军放弃了云楼,熊霸的心总算落了地。这说明汉人的援军还没有赶到。在伤亡剧增,人员无法补充的情况下,田静终于主动放弃了云楼,只是单纯的固守主城墙了。
“我们要不要趁机占据云楼?”阙机问熊霸道。
“不需要了。过去我们为了避免受到卢龙塞两翼的攻击,不得不想办法占据梅楼和云楼。现在梅楼被汉人一把火烧了,云楼被汉人主动放弃了,它的两翼已经折断了。攻吧,趁着他们的援军还没有赶到,一口气把它打下来吧。”
胡族联军在援军到来后,士气大涨,攻击的猛烈程度尤胜昨日。乌延依旧采用左侧主攻,右侧辅攻的战术,士卒不休息,轮番强攻。
要塞上下的士卒都在叫喊着,吼声震天。城墙上挤满了互相厮杀的人群,城上城下到处都是躺倒的尸体,震耳欲聋的战鼓声,牛角号声,响彻了整个卢龙塞。
这次从白檀城赶来援助的鲜卑士卒都是从不同部落召集来的精英,一个个体力充沛,士气高涨,杀起人来就象屠猪宰羊一样,这对非常疲劳的汉军士卒来说,简直就是一场灾难。乌延把他们全部安排在主战场上,力求一战成功。
李弘虽然勇猛过人,但现在也是强弩之末了。他挥舞着血淋淋的战刀,带领士卒一次又一次冲到城墙边阻击,杀人,然后再组织大家冲锋,阻击,杀人。直到没有人跟在他身后,李弘才觉得形势非常不妙了。但眼前的敌人却好象不知道疲倦,不知道死亡一样,依旧固执而顽强的翻越城墙,飞身跃下,举刀劈杀。李弘第一次有了恐惧的感觉,他觉得自己面对的已经不是鲜卑人,不是乌丸人,而是一具具没有生命,没有意识的僵尸。
他仰天大吼起来:“支援,谁来支援我……”随即他就听到了奔跑而来的脚步声,听到了陈捷的吼叫声。陈捷挥舞着一丈长的大刀,怒气冲天的带着十几个人杀了过来。李弘心里一松,差一点就要跪在地上。他的确已经杀不动了。
陈捷的大刀势大力沉,挨上的就死,碰上的就伤。十几个士卒护在他左右,就象一支张牙舞爪的猛虎,勇猛的往敌人杀去。他的刀长,挥动时留下的空间非常大。他很快就陷入了鲜卑人设下的陷阱。
第二十章 六十岁的老兵(4)
李弘的浑身上下剧烈地颤抖着,就连拿刀的手都在不自觉地跳动着。李弘看出了鲜卑人的诡计,他用尽全身力气大叫起来:“退回来……”
陈捷没有听到,战场上的声音太大了。就是听到了他也不会退,他看见一个鲜卑士卒朝他冲了过来,他抡圆了长刀劈了下去,将那个士卒硬生生的开膛破肚,随即他就被旁边一个敌兵一把抱住了大刀。陈捷心中冷笑,抖手甩刀,意欲将他拖杀。没想到那人力气非常大,陈捷抽了三抽都没有把大刀拽出来。就是这三抽没有抽动的时间,三个鲜卑人分别从地上,侧面,正面飞身跃起,将三把战刀同时插进了陈捷的身体。陈捷发出一身巨大的吼叫,终于抽刀杀死了对手。随即他就笔直的摔倒在地上。后面的士卒吼叫着一拥而上,顿时将三个鲜卑人砍成了肉泥。
王进已经多处受伤,一条手臂被砍断了,挂在身上摇晃。他浑然不觉痛苦,一门心思要把敌人杀下城楼去。他的随从已经全部阵亡,周围的士卒在他的带领下,与敌人奋力周旋。他们被军司马大人的杀气所激励,一个个无畏无惧,勇往直前。
王进终于一剑刺进了最后一个敌人的胸膛。长剑洞穿了敌人的尸体,顶在坚硬的城墙石块上。王进回头对着士卒们高声吼叫:“杀……”随即他就觉得自己的背心被刺进了一件利器,剧痛使他不自觉的发出了一声狂吼。他猛地一回身,右手长剑抽出,顺势就插进了准备扑上城墙的敌人咽喉。那人临死之前,刀势不减,狠狠的剁在长剑上。敌兵无声无息的坠下城楼。王进的虎口巨震,长剑把持不住,随着战刀一起弹向了空中。城墙上再一次冒出一张脸,一把弓,三支长箭。一弓三箭,三箭齐发,这是一个神箭手。王进听到一声响,接着就看见三支箭穿透了自己的身体。
王进突然觉得死亡原来如此简单,没有痛苦,没有恐惧,浑身轻飘飘的,象羽毛一样轻若无物。王进倒在了士卒的怀中。
李弘象疯子一样在城墙顶上冲进杀出,终于力竭被敌人一脚踹倒在地上,三个鲜卑人瞪着血红的眼珠,举起战刀就砍。李弘大吼着,战刀劈在一个敌人的大腿上。那个人惨吼一声,摔倒在地。李弘的小斧呼啸着斩进正中一人的胸膛。还有一把刀挡无可挡,直奔脖子而来。
李弘突然觉得自己完全解脱了,卢龙塞,杀人,放火,一切都和自己再没有半点关系了。他冲着那人笑起来,睁大了眼睛。他好象看到了风雪,看到了风雪宜嗔宜喜的面孔,白衣如雪的身影。接着他看到了一支长箭,一支插在敌人胸口的长箭。那人不甘心地狂吼着,被长箭的余力带的连退两部,仰面摔倒。
李弘大笑起来。难道连死都这么难吗?又是一把刀,一把血淋淋的刀。躺在李弘旁边的敌人,忍着大腿被剁伤的剧痛,顽强地爬了起来,举刀砍向他的脖子。这个人杀死了自己数不清的战友,无论如何都要杀死他。
田重的身影出现在李弘身旁,他急促的呼吸着,对准举刀的敌人近距离的射出了必杀的一箭。
李弘望着田重花白的头发,笑声嘎然而止。他觉得自己太自私了。和这个老人比起来,他做了什么,他为大汉国做过什么,死了,现在就想死了,是不是太自私了。他突然来了精神,一骨碌爬起来。
“您不是抬伤员吗?”李弘问道。
田重冲他一笑,把手上的弓箭往地上一丢,“太老了,跑这么点路都气喘。”说完急急忙忙朝城墙对面跑去。田重扶起一个浑身血迹的士卒,背到自己瘦弱的背上,一溜小跑的消失在人群里。
李弘望着他的背影,突然之间泪如雨下。他捡起地上的战刀,从敌人的尸体上拽出小斧,向人多的地方杀去。
田静坐在王进的尸体旁边,他痴呆呆的坐着,望着跟随自己十几年的部下,任由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淌。他仿佛已经忘记了眼前血腥的战场,他仿佛又回到了过去,回到了一起聚首欢笑的岁月。
乌延望望杀声震天的卢龙塞,望望逐渐西沉的落日。他转头又看看已经烧成一片焦黑的梅山,他想到了胖子素利。这个白胖子一直不给他好脸色看。如今死了,随着一把大火烧成了灰烬,他倒有点想他了。
“传令,今天大军连夜攻城,誓死拿下卢龙塞。”
熊霸赞赏的点点头。这个乌延的确有勇有谋,胆识过人。那个大王倒不是白叫的。如今汉军疲惫不堪,根本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士卒得不到休息,给养得不到补充,饭也吃不上嘴。反观己方,士卒士气高涨,体力尚可支撑,人员预备充足。今天如果不趁机拿下主城墙,的确有些浪费机会了。
“传令,在城下点燃三十堆篝火,杀牛烤肉。”
“命令全军士卒轮流吃肉休息,轮番攻城,今天不拿下卢龙塞,我们就都死在这里算了。”
突然,卢龙塞上空响起了惊天动地的战鼓声。鼓声犹如惊涛骇浪一般,重重的撞击在侵略者的心上。
乌延和熊霸顿时紧张起来,两人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深深的惊惧和震骇。
第二十一章 临终嘱托(1)
城楼上的敌人越来越多,士卒们已经逐渐抵挡不住,士气也在急剧低落,再不采取办法,主城墙马上就要失陷了。
田静果断命令击鼓。
如雷一般的战鼓声,响彻了卢龙塞。这一声声战鼓,激起了战士们继续顽强作战的斗志,驱散了战士们身体上的饥饿和疲劳,坚定了战士们必胜的信念。霎那间,欢呼声,怒吼声,喊杀声,呼应着惊天动地的战鼓声,汉军士卒突然之间就象出了笼的猛虎一般,一个个勇猛无畏,舍生忘死,奋不顾身的冲向自己面前的敌人。
敌人被击退了。
城楼上,胡汉双方的尸体铺满了整个地面,当真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惨不忍睹。不管是活着的,死去的,受伤的,都一个个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
田静大吼一声:“还有多少活着的,给我站起来!”
城楼上稀稀拉拉,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两百多人,还有几十人因为受伤太严重,只能半躺在地上,高高举起自己的手。
田静的信心被眼前的事实彻底击溃了。
军司马柴挺还活着,王进和其余两个假司马(军司马的副职)均阵亡。八个军候和假军候只剩下三个。屯长一级的军官只剩下四个,这里面就有李弘和姬明。
望着迅速退下来的士卒,乌延恨不得杀掉他们。
他翻身跳下战马,拔出战刀,大步走出队列,迎着退回来的士卒喊道:“为了勇士的荣耀,为了死后的声名,跟我走。”
阙机,熊霸随即一同跃下战马。
“吹响冲锋号,所有预备队,随我杀上卢龙塞。”
嘹亮的号角声霎时间响彻了冬日里的黄昏。
乌延高举战刀,大声吼叫起来:“呼嗬……”
士卒们被他的勇猛所激励,无不纵声高呼:“呼嗬……”
乌延一马当先,冲向了卢龙塞。身后三千多名士卒象潮水一般,呼啸着,席卷而去。
听到城下一声声低沉的牛角号声反复响起,如潮的敌军吼叫声由远而近,田静的心里突然平静下来。
田静知道事情再无挽回的余地,卢龙塞主城墙即将失守已经是无可争辩的事实。他缓缓走到士卒们面前。望着一张张毫无惧色的面孔,大声说道:
“今天,卢龙塞就要在我们手上失去,这是我们的耻辱。”
田静激动的挥舞着自己的双手,声嘶力竭地叫道:“我们要以自己的血,告诉敌人,我们一定会夺回卢龙塞。”
“杀……强汉威扬,有我无夷,杀……”柴挺站在田静身旁,高举战刀,纵声高呼。战士们同仇敌忾,义愤填膺,无不高举武器,齐声高吼:
“杀……杀……”
天色突然就暗了下来。黄昏悄然逝去。夜风在山野之间呼啸起来。
双方短兵相接,彼此再无求生之意。杀,不死不休。
李弘浑身浴血,左劈右砍,手下决无一合之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