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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文心中很清楚,自己若是今夜真的跟秋叶发生了什么,那他一定会后悔的。
一夜。情缘,说到底,也不过镜中看花罢了。
之前苏文对于秋叶所谓的以身相许之言,只是一笑置之,想来若是秋叶真的夺了魁首,成为柳嫣阁继柳施施之后的又一金字招牌,又怎么舍得离开柳嫣阁,甘与自己为仆为奴,谁曾想,秋叶说的竟然是真的!
即便当日苏文答应下秋叶的请求,出手助她一举拿到了花魁大赛的头名,他所为的,也并不是秋叶的承诺,而是单纯被对方的真情恳切所感。
所以此刻见秋叶竟真的准备实现诺言,苏文一时之间便有些懵了。
逃避不是办法,苏文总不能把自己锁在厨房,躲上整整的一夜,所以他定了定神,还是回到了后院中,对着前堂喊道:“秋叶姑娘,那妖鼠已经被我赶跑了,你出来吧!”
片刻之后,秋叶慢步走了出来,衣衫有些凌乱,脸上还带着既害怕又羞怯的红晕。
苏文故意坦然一笑,迎上前去,抓住了秋叶的手掌,领着她向院内走去。
秋叶并未反抗,乖顺地任凭苏文牵着,只是看着眼前越来越近的木屋,心跳竟有些不争气地加速起来,呼吸也不免变得急促了几分。
却不料,苏文并未将她领到房中,而是身形一拐,来到了院内的那株石榴树前。
苏文随之将秋叶的手松开,然后当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示意秋叶不必拘礼。
秋叶一愣,不知道苏文这是何意,但也没有太过犹豫,便整理了一下裙摆,安以暇整地坐在了苏文的身边,扑闪着一双大眼睛,疑惑地看着苏文。
苏文哈哈一笑,开口道:“秋叶姑娘,你之前说,等拿到了花魁大赛的头名之后,便会告诉我其中的缘由,现在,不知道是否方便?”
苏文对于先前在前堂的一幕闭口不提,而是转开了话题,既是为了扫除两人之间的尴尬气氛,也是为了让自己冷静一些。
秋叶听着苏文的疑问,脸上神色微变,她沉默了片刻,突然挪了挪身子,将脑袋枕在了苏文的肩膀上,仰头看着石榴枝叶间偶尔漏下的星光,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公子……真的想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苏文突然感觉此时的秋叶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不再如之前那般诱人媚然,而是带了一丝淡淡的……忧伤?
见苏文静静地点了点头,秋叶的目光变得越发幽然了起来,视线从那斑驳的星芒间飘离开来,似乎堕入了无边的黑夜。
“在我很小的时候,家里面虽然并不富裕,但也衣食无忧,我父亲可是跟公子一样,也是一名文生大人呢,不过可惜直到最后,他也未能再入一步,晋升贡生之位,这也成了我父亲此生最大的遗憾。”
“我记得父亲常对我说,等长大之后,一定要好好读书,争取能够成功开智,将来在文位上超过他,所以才给我取了宁青冰这个名字,便是希望我日后能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吧。”
至此,苏文终于知道了秋叶的真实姓名,原来是叫做宁青冰,可是与此同时,他的心中也隐隐升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但他并没有打断秋叶的叙说,只是暗暗伸出手抱住了秋叶的肩膀,静静聆听着。
“可惜我父亲并没有看到那一天,便在我即将入私塾读书的前一天,城内突然发生了叛乱,一日之间,变天了。”
“那一场叛乱,死了很多人,我父亲作为一名统兵司偏郎,被人活活打死在了街头,后来听人说,他在面对那些手无寸铁的暴民的时候,竟然连体内的才气也不曾激发,便是为了少造杀戮,不愿以文位镇压这些普通民众,却不想……”
说到这里,秋叶突然抬起头,看向苏文的侧脸,哽咽道:“你说,我父亲是不是很傻?”
秋叶并不是真的在寻求苏文的解答,她只是静静地流着泪,复又继续说道:“后来,我母亲为了出去寻找父亲,也被人掳走,至今音信全无。”
“再后来,叛乱被平定,我一个人在床底下藏了整整十天之后,迎来了一群比乱民更加可怕的人。”
秋叶的声音变得越来越飘渺,从里面听不到太多的愤怒,只有淡淡的忧伤,她顿了顿,突然叹了一口气:“这些人,都是平日家中的亲戚朋友,我记得在往常过年的时候,还曾一口一个叔叔伯伯的叫着,可是到了那个时候,在他们发现我家中只剩下了我这么个还不到十岁的小女孩儿的时候,所有人的变了……”
“家里面值钱的东西都被抢走了,我不敢出声,更不敢喊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原本完整的家被一点点搬空。我的父母不在了,而如今,连家也没了。”
“我从那座空荡得如坟墓的大房子中跑了出来,却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我想要找到我的父亲,却不知道去哪里找,后来我听人们说,叛乱中死的人都被埋在了城外的荒坡上,于是,我出了城。”
说到这里,秋叶仿佛自嘲般地笑了笑:“可是当时的我,只是一个孩子,根本从未出过城,又哪里知道荒坡在哪里?”
“很快我便跟上了一支难民的队伍,还以为这些人也是为了寻找逝去亲人的尸体而出城的,却没想到,他们都是在叛乱中犯了大罪,被流放边疆的罪人。”
“不知道就这么走了多久,等我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离开城中多日了,想要回去,却再也回不去了……”
秋叶轻轻叹了一口气,饱含悲恸,仿佛是在祭奠她那再也回不去的过去,以及,故乡。
苏文并没有问秋叶这一路上是怎么生存下来的,中间又发生了哪些故事,但他知道,在此途中,秋叶必定是饱受了极大的磨难。
“或许是上天最后的垂怜吧,前往玉门关路途遥遥,队伍中途正好要经过徽州府进行补给,我便在这个时候,停了下来,与大家分别了。”
“可我没有想到的是,在偌大的徽州府,想要活下来,竟然会比之前更难。我没有盘缠,没有食物,一无所长,就连路边乞讨也会被守备军驱赶,当时的我不禁想着,就这么饿死在这里,不知能不能与远在他乡的父母团聚?”
突然,秋叶抬手轻轻抹去了脸上的泪水,认真地看着苏文,开口道:“公子知道,一个人在饿极了的时候,会怎么样吗?当这个时候,突然有一碗米饭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又是什么感觉吗?”
秋叶吐出一口气,幽然道:“便在我真的认为自己会被饿死在街头的时候,林姨出现了,她给了我一碗热腾腾的白米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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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愿前路安好
伴随着秋叶那微带怅然的声调,苏文仿佛看到,一名心怀绝望的小姑娘,正躺坐在街口的角落处,看着来往锦服华裳的行人,眼带幽怨,暗暗抱怨着这个世界的不公平。
或许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正在默默诅咒着那场无端的叛乱,在怨恨着那些驱逐她的守备军,亦或许,此时的她甚至连诅咒和怨恨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静静地等待死亡,感受着生命的凋零。
而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与逝去的父母团聚的时候,却有一团光出现在了她的身前,将她笼罩。
这道光,叫做希望,叫做生存。
这道光,便是林夫人。
林夫人的手中,递过了一碗热腾腾的白米饭,从此,这个叫做宁青冰的小姑娘,改变了命运的轨迹,此间再无宁家女,唯剩一片秋叶。
“林姨对我很好,我能看得出来,她并不希望我留在楼中,而是希望我能拥有自己的人生,可是,我已经失去过一次家了,又怎么舍得再次失去柳嫣阁?我已经没有亲人了,又怎么舍得离开林姨?”
秋叶的声音还在继续,只是这一次,里面没有了忧伤,有的,只是淡淡的眷念。
“在我十五岁那年,林姨让我去参加城考,若是榜上有名,便能入圣庙开智,成为与我父亲一样的文生了。”说到此处,秋叶的脸上甚至挂上了一丝微笑。
“可是,我没有去,那一夜,我跪在了师父的门外,求她收我为徒。”
秋叶的脸上突然闪过了一抹光彩,似乎这一切的回忆都是快乐的,是幸福的。
“曾经有很多人问我后不后悔,也有很多人骂我傻,可是他们并不知道,我的父亲,便是一个这么傻的人啊。”
“唯一可惜的是,老师在教会我漫天雨蝶之后,便离开了柳嫣阁,离去之前,她对我说,从此以后,柳嫣阁便交到我的手中了。”秋叶轻轻一笑,似有感慨:“其实,就算老师不说,我也会用我的生命,来守护柳嫣阁的尊严,因为这里,本就是我的家啊!”
至此,苏文才终于知道,秋叶竟然并不是林夫人一手教出来的花魁,她的老师,竟然是柳施施!
与此同时,苏文对秋叶也不禁升出了一丝敬佩之意,此时的他已经隐隐明白,秋叶为什么非要拿到这次花魁大赛的魁首不可了。
众人皆说,柳施施之后的柳嫣阁,已经不复从前了,越发有被其他三楼取代的趋势,甚至便在本届大赛中,也有人敢如此明目张胆的设计打压柳嫣阁,即便其中有着苏文的因素存在,但试问若是以往柳施施还在的时候,又有谁敢这么干?
可以说,如今的柳嫣阁,不论从声望还是荣誉上,都正遭受着历史以来的最低谷。
尤其是三年前的那一届花魁大赛,魁首之位被群芳院摘得之后,对柳嫣阁上下实在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也使得其徽州第一楼的地位,第一次被人所质疑。
时至三年后的今天,柳嫣阁的尊严正在逐渐被其余三楼所挑战,毕竟虽然柳嫣阁出了一个柳施施,但如今的她已经离开了柳嫣阁,过去再如何辉煌也只是过去,尤其是在这等烟花之地,那些一掷千金的豪客们从来都是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之辈,长此以往,柳嫣阁注定会慢慢没落下去。
所以秋叶站了出来,正如她当日对柳施施承诺的那般,她要用自己的力量,来守护柳嫣阁的尊严!
她需要这个魁首的名号,所以她来了林花居,跪求苏文相助。
她不是在贪慕虚荣,以此来提升自己的身价。
她是在报恩。
报当年林夫人的一饭之恩!
报柳施施所授她的一舞之恩!
刹那之间,苏文已经想通了此节,心中不禁感慨万分,秋叶的身上背负了太多的东西,她活得太累,牺牲了太多。
“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苏文轻轻拍打着秋叶的肩膀,将其揽入怀中。
不知道为何,或许是因为秋叶的身世而为之心生怜意,亦可能是因为此时的习习凉风让苏文已经彻底冷静了下来,此时的他心中升不起半分的**之念,哪怕娇人在怀,也难以心动。
他只是轻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