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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的其他几房人,都是住在村南边的,围着李家的祖宅,只有李花儿他们家,是住在村西北。
其实,早在李花儿不能动的时候,就已经怀疑过李家这奇怪的格局了。
按理说,李老头是长房长子,莫说在乡村小家,就算是那豪门大户里,也是占了“嫡长”二字,又怎么会和逐出家门一样,远离祖宅而居?
但话又说回来,这历来世上,嫡长二字要值钱的时候便是值钱的,要不值钱的时候,那也是能被人作践在泥中的。
李花儿家这个长房,便是被人作践在泥中的一类。
李家族人不肯善待她们,李花儿便也不打算给他们什么好脸色。如果不是念着李家没在爷爷奶奶的坟头前,就把她们母女三人提脚卖了的香火情,而且如今她带着妹妹在村中过活,总不好与族里闹得太僵的话,李花儿现在都懒得和柴氏说话。
不过李家虽然没卖了张氏,却依旧收了张家大舅的钱……
想起来张氏,李花儿也是一阵子难过。
话头堵得差不多了,李花儿才重新绽放了笑容,笑问柴氏:“不过,三婶娘今日来做什么呢?”
柴氏刚才被李花儿那么一番话语,说得气势都弱了。
她重新振作精神,道:“说起来,我听见今儿你们从吴家拿了工钱?”
她就知道是为了钱!李花儿在心中嗤笑,口中道:“怎么?三婶子也想在吴家找份工作?”
柴氏哼了一声:“大侄女可能不知道,你们家可还欠着我家的钱呢,这拿了工钱,怎么也该还些才是。”说着,柴氏一笑,伸出两根手指头,“二十文钱呢,怎么说,也要还我十五文才是。”
李花儿的眉头轻轻一挑。
出了吴家的大门,李花儿可不知道还有谁知道二十文钱的事儿。
方才和冯二囡她们说话,都没露出这个数学。
想着,李花儿的眼神越过了柴氏,看向了斜对门的温寡妇家。
温寡妇早在柴氏来的时候,就已经端了一碗豆子,倚在院门那儿,边吃边看热闹了。
李花儿心中有了计较,便丢开温寡妇,而是看着柴氏,笑问:“三婶娘说我们家欠你们家钱?”
柴氏理直气壮地点着头:“真是,果儿是知道的。”她对着躲在李花儿身后的李果儿道。
李果儿在李花儿背后抖了一下。
李花儿却根本不由柴氏逼问李果儿,而是继续问道:“我妹妹年纪小,还不认字呢,三婶娘说我们欠钱,可有字据?”
柴氏一噎,嘲笑道:“说得和你识字一样。”
李花儿一笑,点点头:“三婶娘说对了,爹爹在家的时候,还真教过我识字。”
柴氏被自己的吐沫呛得直咳嗽。
“你爹哪里识字?胡说八道。”她气道。
李花儿却笑道了:“我爹会木匠活,斗大的字,自然要识上几斗。只不过又不打算去考状元,一个种田的木匠,宣扬自己识字做什么?况且我们又不住在一处,婶娘不知道,也是有的。”
柴氏再次气结:“没写过字据,都是一家人,还要什么字据。”
只是这次,柴氏的语气带了谎言被戳穿的胆怯。
李花儿的眼神,慢慢地冷了下来。
第二十二章 赶跑
如果说以前李花儿还真信过李大欠钱的话,那么今儿她去吴家走了一趟,又听了李果儿的话之后,就清楚地知道了。
什么欠钱,根本就是这位三婶编造出来了。
想着,李花儿重新坐回到了木墩上,拿起自己做得差不多的弓,问柴氏:“那三婶娘倒是说说,几时借的?借了几个钱?说好何时还?又是为了什么借的?保人是谁?见证是谁?”
李花儿突然问了这么一大串,柴氏哪里能反应过来。
哪里有什么保人,哪里有什么见证?最重要的是……
柴氏内心清楚得很,又哪里……有这笔钱呢?
柴氏更慌乱了,这一慌乱,便来了邪性,叉着腰就喊:“哎哟哟,瞧不出我们这大侄女儿倒是会说话,就,就五年前,你爹……你爹出去赌钱吃酒,人都围上门了,要拿你娘去抵债呢,你爹才求了我们借钱,那时候你娘还怀着金宝,我见你们可怜,才借了钱。”
李花儿噗嗤一笑,她没想到,柴氏编谎话都编得这么容易被戳穿。
所以,她也不着急,而是将弓拉开,试了试力道。
还不错,应该合用。
确定了之后,李花儿才不紧不慢地说:“瞧三婶娘说的,五年前我娘就怀着金宝了?那生下的可就不是我弟弟了,倒成了哪吒。”
柴氏一噎,这才发现自己编错了话,忙改口道:“是四年前。”
李花儿再是一笑:“说是我们家借了钱,婶娘却连个时候都能记错。”说着,她慢悠悠地道,“照着三婶娘的话,都堵到我家门口,那家里这些邻居总要知道罢?”
说着,李花儿转头看了一眼捧着个小瓜,趴在篱笆上看着他们的孙三贤。
如今孙家的男男女女都从地里回来了,还带回了几个小瓜。
孙婆子本来还想喊李家两姐妹吃瓜,看见柴氏在这儿,就知道不好,便带家人躲进了屋里去。
只有孙三贤这个他娘都管不了的人,捧着个小瓜,站在篱笆墙另一侧看着。
听见李花儿问,孙三贤脖子一缩,摆手笑道:“三婶子自己都记不清是几年前,那我更记不得了,也没听说李大叔还赌钱的事儿,”说着,孙三贤回过头,冲着屋里喊道,“大哥,你听过李大叔赌钱的事儿吗?”
孙家屋里的几个人,都差点儿喷了出来。
万万没想到,把全家人拉下水的,还是孙家自己人。
而本来在屋里吃瓜的孙大贤,被突然点了名字,愣是将一大口瓜都咽了下去,拉得嗓子都疼了。
他是个厚道的老实人,最怕参与这样的事情,便隔着门,一边咳嗽一边说:“我可不记得那么远的事情,好好地回来吃你的瓜。”
孙三贤转过头,对着柴氏和李花儿嘿嘿一笑:“嘿嘿,我们家不懂年份,是四是五的也不知道,没见过。”
说罢,还对着李花儿眨了眨眼睛。
李花儿对他一笑,又越过柴氏的肩膀,对着正笑的温寡妇说:“那对面的温婶子,可见过?”
温寡妇来这儿住了好些年了,又是最有名的看凑热闹。
不过这么被李花儿问到了头上,温寡妇也是猝不及防的——她爱看热闹,却不爱热闹找到自家身上——连忙将剥下来的豆荚都倒在了地上,撇了撇嘴道:“我可不知道你们家的事儿,别来问我。”
说罢,连热闹也不看了,慌忙关了院门回去。
柴氏的脸色更白了。
李花儿两手一摊,笑道:“婶娘你瞧,没有字据,也没有见证,您红口白牙就说我们家欠了您的钱,甚至连个准数都没得,可让我怎么还呢?”
柴氏的脸,由白转红。
她是真的没想到,这个傻子醒了之后,竟然还这样子厉害。
如果说方才柴氏真的就是想要钱的话,现在却换了个念头。
若不把李花儿压服下去,以后可真格儿就没人服气她了。
想着,柴氏腰一掐,怒道:“好你个浪蹄子,你那死鬼爹欠了钱,你还想抵赖不成?”
李花儿听见她如此说话,脸色立刻一沉,冷道:“三婶娘说什么?”
柴氏叉着腰,一手指着李花儿道:“死爹没人养的玩意儿,连个长辈都不知道敬重!当初就应该把你们提脚卖在那窑//子里,让你们……”
柴氏话音未落,李花儿就已经抬起手中的弓,拿起地上的箭。
而后,搭箭、拉弓,冲着柴氏的脚底下便是一箭。
那竹箭的头上绑了削尖的小凿子,飞出去的时候虽然有些晃悠,但还是稳稳地插在了柴氏脚前的地上。
柴氏吓得大叫了一声“妈呀!杀人了!”便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连趴在篱笆墙上看热闹的孙三贤,都吓得一哆嗦。
只见李花儿站在那儿,水杏儿般的眼睛已经红了。
她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敢咒我爹死,又咒我们李家女儿到那等下作的地方去,信不信我现在就去哭祠堂,再找你们柴家人评评理,问问他们家与我们李家多大的仇怨,竟然这么教自家女儿咒婆家!”
柴氏先是被那一箭吓破了胆子,又被李花儿的这段话惊得丢了魂。
那不过是她一时口快说出来的话,也是族中有人常说李家姐妹的话——自然,只是私下说而已。
李花儿要是真把这话大张旗鼓地拿到族里说,去哭了祠堂,那就是闹大了。
清河村姓氏多得很,可不仅仅只有李家。
李家还要做人呢。
所以想到了这儿,柴氏竟然不敢再说话了。
李花儿这一箭,也算是散了些许内心的嫌恶之气,冷脸道:“滚!”
柴氏顶着张煞白的脸在那儿坐了一会儿,才连滚带爬地起身跑了。
李花儿静了静心中的怒气,走出院子,将地上的箭拔了出来。
一回头,就见李果儿站在院子里,一双大眼睛泪汪汪的。
见李花儿看自己,李果儿撇了撇嘴,哇得一声大哭起来,边哭边道:“我要爹回家,我要娘回家!姐姐!我要爹娘回家!我不要在这儿待着了!”
李花儿站在院子外面看着李果儿,紧紧地握着弓。
她到底还是没忍住,眼泪也顺着脸颊,一滴滴地落了下来,落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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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安慰
族里的亲婶娘,自家亲爷爷五弟的儿媳妇,编着他们家欠钱的事儿、抢着李果儿每次辛苦赚来的糊口钱,口口声声咒着她们家,还当着她们的面,说要把她们卖在窑//子里。
纵然李果儿随张氏,是个柔软的性子,但面对这样的事情,终于也爆发了。
孙三贤呆在那儿,手里还拿着啃了一半的瓜。
他先被李花儿那一箭吓到了,再被李果儿凄凉的哭声吓到了,而此刻,又被李花儿的眼泪吓到了。
在他的记忆里,这个与自己同龄的邻居,从没有这样哭过。
孙三贤想要说些什么劝慰的话,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整日里胡吃海塞、少年心性的他,突然明白了什么叫伤心。
李花儿平复了一下情绪,走到李果儿身前,将这个可怜的小妹妹揽在了怀中。
“哭吧,哭出来就都好了。”李花儿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轻声细语地哄着李果儿。
李果儿将头深深地埋在李花儿的肩窝里,哭得更伤心了。
李花儿在心中,再次想起了那个不知道说给谁听的誓言。
那已经不是虚无缥缈的誓言,如今,那就是李花儿活在这个世上的最大目的。
孙三贤看着,一摸脸,发现自己也流了两滴眼泪。
他在心中啐了一声自己“真没出息。”转身跑回自家屋中,拿了两块瓜,回身刚要出门的时候,却被里屋的孙婆子叫住了。
“小三子。”孙婆子道,往他手里放了一碗米,“一起给她们送去。”
孙三贤嘿嘿一笑,捧了东西往外跑。
孟氏想要阻止,可是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