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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风里,陈池黑衣腰间的水红裙摆柔弱地飘垂着。
日头早就落山,留了几抹晚霞在天边,他俩身后青山连绵,嫣红色的霞云有一处没一处地涂撇在山凹里,衬得背着走的这一双人,犹如从黄昏的田园童话中悠然走出一般。
汪睿挥舞着小手叫唤:“表叔,表叔,快点。”
“你们先走吧。”陈池扬声喊道。
顾一惟略略犹豫,转身继续前行。汪睿没多久就要吵着下地,顾一惟将他放下,他一溜烟往后跑。“婶婶,我和你一块走。”
顾一惟瞧过去,许霜降已不再要陈池背了,傍着陈池走得缓慢,两人如散步似的。他追着汪睿过去。
“睿伢子,好好走,别跑。”陈池高声喊道,偏头问许霜降:“霜霜,走得动吗?”
许霜降拂开了陈池扶在她腰间的手,浅笑道:“我轻装上阵,可能还好点。”
陈池神情蛮无奈:“背着你说腿麻,扶着你说手沉,胖妹妹总想要撇下我自力更生。”
许霜降被陈池逗得笑出来,但是她自己能感觉到,笑一笑就气促,自竹林里那一遭后,她可能紧张得体力透支了。
顾一惟在汪睿快要接近陈池和许霜降时捉住了他。
“算了,一惟,让他自己走吧,他这精力,我们都要羡慕。”陈池笑侃着,交代道,“睿伢子,别拉着婶婶,你们俩都自己走。”
“我排第一个。”汪睿高兴地说道。
顾一惟侧身让到路边,许霜降向他微微一笑,跟在汪睿身后。顾一惟瞅瞅这一大一小的背影,转向陈池关心道:“你老婆没事吧?”
“体力有点差。”陈池眉宇间闪过一丝忧虑,很快展颜道,“一惟,我们快要到了,你如果有事忙,就不要送了。”
顾一惟望着前方不远的两层楼,点点头:“那好吧,明天……一路顺风。”
“谢谢,也祝你事业红火。”陈池朗声笑道。
两人就此在山路上辞别。
“霜霜。”陈池喊道。
顾一惟回头望去,蜿蜒的山路上一行三人,陈池大步往前赶,急匆匆间显得迅捷而阳刚,最前头的汪睿蹦蹦跳跳,完全恢复了小孩子的欢快劲,中间的许霜降听见陈池的呼声,驻足等着,晚风吹开了她的裙裾,宛如暮色烟波里一朵静悄悄的红莲,明明是艳色,却因只伫了它一朵,在空旷里让人感觉娴静而端方。
他转头朝山上走。到得自家场地上,毫不意外地看见下方汪家二楼的那个房间亮起了灯。
顾一惟左手拎了一张竹椅,右手拎了长凳,走进屋归到原位。
打开里屋的灯,顾一惟第一眼仍是看见了那只掉在地上的破洞袜子,他默不作声地捡起袜子,抽出蛇皮袋夹缝中的另一只,将它们搭到桌前的长木凳上,而后拎起地上的编织袋,一抬头,透过灰纱窗,发现了那一点黄色灯火。
他定睛瞧了两秒,垂眸将编织袋搁到凳上,拉上拉链,走出卧室,去了厨房。
灶台上,大海碗里剩了一小半面条,胀成了粘坨块。顾一惟拿起热水瓶,往里掺了点热水,用筷子搅开。热水瓶放回桌上时,他的目光落在旁边的搪瓷杯口,停了一瞬。杯里空空如也,按照习惯,他倒了少许热水进去,涮了两下,泼到门外,而后倒了半满杯凉着。
顾一惟端起大海碗,将剩下的面条硬吞了下去。洗过碗,他从屋角落里拿了一盆脏衣服出去洗。
汪家的二楼,陈池只着了一件汗背心,顶着湿漉漉的头发,蹲在行李箱前收拾。汪睿陪蹲着,小手儿在这里摸摸,那里翻翻,许霜降的一件丝质睡衣被他从底下扯了出来。陈池一个不留神,睡衣就被汪睿放到了另一个背包中,和一包野菌菇搁到了一起。
“睿伢子,我才叠好的。”陈池瞪道,双手夹住汪睿腋下,一把将他抱起,挪到了沙发上,把他的两只小手按到腿上,“就这样乖乖坐着,不准调皮捣蛋。”
他转身拎起睡衣,拍了好几下,边叠边看向床上,笑道:“不脏的哈。”
许霜降盘腿坐在床上,膝盖上搭盖着薄被,抿起唇角。
陈池凝视着她,弯腰将睡衣塞回行李箱,起身挨到床沿,柔声问道:“霜霜,有没有不舒服?还是累到了?”他有点忧心,自诩怕热的胖姑娘今晚洗完澡后,不吵着扇风,半夜未到,就自动盖上了薄被,对睡衣和野菌菇塑料袋放一起也安安静静地接受,没有咕咕哝哝嫌弃两句。
“没事。”许霜降说得温温婉婉。
陈池打量着她,正待说话,汪睿吱溜窜下沙发,跑过来扒住床沿,转着眼珠子,也要来听他们说什么,直把陈池气笑了,一把将汪睿按牢实:“小子,跟你说了,不准爬床上,过来干什么?”
许霜降伸出手,探过去摸摸汪睿的小脑袋,轻笑道:“睿伢子,和表叔去比赛,看你坐得久还是表叔收拾得久,赢了的人可以听故事。”
汪睿人小,听不出里头的小陷阱,果然乖乖跑回沙发,自己把小手规规矩矩放在腿上,坐得端端正正,一本正经地宣称道:“肯定我赢,我要听故事。”
陈池忍着笑:“不见得哦,说不定表叔赢。”他站起身,伸手到背后,给许霜降翘起大拇指。
他收拾得很快,将行李箱和背包拖到角落,抱起汪睿,赞道:“你赢了,表叔给你讲故事了,我们到楼下去,也让你爷爷听听。”陈池又转向许霜降,“霜霜,你先休息,我陪舅舅说会话。”
陈池走后,许霜降躺下,闭上眼睛才一小会儿,就倏然睁开。
她不太敢睡,一闭上眼,脑海里就浮现出那条花蛇,脖子和肩膀就激灵灵的。
许霜降的目光在天花板上一寸寸溜过,而后坐了起来,视线不断在家具和地板上逡巡。(未完待续。)
第224章 山夜里的熵
顾一惟搓洗好衣服,拧干抖开,抬起头,见下方汪家二楼房间依旧亮着灯,天台的灯光却迟迟没有亮起,当他意识到他居然会产生如此无聊的困惑时,立即掐住了念头。
晾好衣服,顾一惟一天的工作大致结束,如往常一样,他坐到竹椅上,塞了耳机听音乐。
顿时,那些疾风骤雨般的鼓点犹如充斥了整个静夜里的空间。顾一惟双手交叠着抱在脑后,半仰脸看向天空,下方那扇窗户的黄灯光就脱出了他的视野底框。
头顶,一大片深蓝的天空,耳边,热烈澎湃的鼓点激荡着,在这空旷幽静的表象下,似乎有无数力量在暗里蓄积涌动,奔向惊破风云的那一刻。
顾一惟一天之中,每每最享受的就是此时,他喜欢在这样的夜里,被满山满天地的辽阔寂静包裹着,仍能从内心深处感受到热血般的激情。
他对同学笑称,在山间的夜里,听任何一曲不悠扬的音乐,只要带点儿快节奏,就能以另外一种人文情怀深刻地理解熵这个概念。塞上耳机,满世界都绽放出无序的渴望,摘下耳机,即刻成就有序的归依。
星辰归位,天地恒常,可是,每一颗浮尘都在一定能级范畴内蹦跳,或从容,或困敛,或只是被推动,或全力想脱囿,每一颗浮尘都终将在蹦跳中刻画自己的轨道。
一曲终,顾一惟取下耳机,缓了一秒,先让自己适应了周遭的安静,而后很随意地垂手搭上竹椅两边,准备调整一下坐姿。他身形忽地一顿,手指探进椅子坐板的接缝里,摸到了三颗略微有点弹性的小东西。
那是桃胶。
顾一惟拿起来,托在掌心,低头分辨。外面光线暗,只见灰扑扑的三小团。那必定是许霜降和汪睿去竹林前暂时搁在椅子上的,后来他们从竹林回来,乱纷纷中,谁都没有想到提醒她带回去。
顾一惟望向下方汪家,二楼的房间仍然亮着灯,似乎他们取消了每天去天台的安排。
最后一晚,陈池多花了点时间和舅舅唠嗑,回到楼上,推开房门很惊讶,许霜降裹着被子坐在床上,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霜霜,怎么还不睡?”陈池疾步走过去,抚上她的脸颊,锁着眉心问道,“冷吗?”
“睡不着,等你。”许霜降噙起浅笑,她的心终于安稳多了。
陈池仔仔细细地打量她,揉了揉她的头,脱鞋上床。“霜霜,是不是在害怕?”他把许霜降揽到怀里,将被子盖上她的肩腹部,自己却一点都不盖,拿出了压在枕头下的老蒲扇,非常轻地隔着被子拍打她的背部。
老蒲扇发出了规律的啪嗒声,含着一种简朴悠然的韵味,一直是许霜降睡前熟悉的节奏。
“霜霜,不怕,”陈池娓娓叙道,“这里很安全。睡一觉,明天我们出山了,就更不会有事了。”他安慰着她,尽量避免提及蛇。
许霜降将被子往上拉,盖到了嘴巴处,她甚至想蒙住整个头顶。过一会儿,她调整着姿势,让自己的脖颈搁在陈池的手臂上,虽然时间略久就硌得慌,但是脖子贴着陈池的皮肤,没有凉生生空落落地露着,让她踏实很多。
她没有刻意去想竹林里的事,但只要安静下来,她仰着脸研究那坨花东西的画面就会闪在心头。竹梢晃悠悠地,美丽瞬间成惊怖,随时就要砸落她头顶,许霜降自额头、面部到咽喉、锁骨这一片就无限寒凉。她把脸贴到陈池胸前,挨挤的架势看上去根本不给她自己留点儿呼吸的空间。
陈池锁着眉瞧着她这样折腾,往日嚷嚷热的总是她,要不是允许他打蒲扇给她送点儿风,她早就把他赶到床边去了,现在她却一点儿都不畏热地挤过来。他低头贴向她的脸颊,轻喃道:“霜霜,睡了,你放心,你老公我呀,什么都会一点儿。”
许霜降闭着眼低笑,拉住了陈池的手:“先别关灯。”
“好。”陈池收回手臂,抱着许霜降,继续拍着老蒲扇。
顾一惟手心里拢着桃胶,坐着纳凉。汪家一楼的灯火早就熄了,二楼房间却一直亮着灯。
满山里,只剩了这一处光亮。
他起身,拎起竹椅,走进堂屋中,将桃胶搁到了八仙桌的桌角,竹椅原样摆好。夜色寂寂,顾一惟站在门内,下意识再瞅了瞅下方的灯光,才合了门扇,落上门闩。
他去厨房,拿了搪瓷杯,锁了院门,该是进屋睡觉的时候了。
顾一惟将搪瓷杯放在床边的方木凳上,坐上竹榻,不出意外地听到了嘎吱两声。这时,有一个念头忽然飞快闪过,他这屋里几乎无处落座,今天的客人是否顺势坐到了竹榻上,被这声音惊奇住,才很快离开。
顾一惟实在厌烦自己有这些猜想,他弯下腰,蹬了鞋。随着他的动作,竹榻嘎吱嘎吱叫得响亮。他索性双手用力一撑,整个人挪到了床上,竹榻也就只有重重地响一阵就消停了。
靠着床头墙壁,顾一惟静静地翻看了半小时农事书,折了书角做印记,他把书往枕头边上一放,熄了灯躺下。
屋里瞬间暗下来,再过片刻,他的眼睛适应了黑暗,慢慢觉得房里清亮起来。在极度的寂静中,他闭着眼睛,先是想到了明天要到货的大棚钢架。明天,他得偷偷摸摸回家一趟,将弟弟接上来,让弟弟帮着他一起到村口卸货搬运。弟弟已经向父母撒过谎了,说是去看望以前的同学。
顾一惟忽地迷茫,他这样能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