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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池瞅了瞅她,开门出去。楼梯的感应灯照在他沉肃的眉目嘴角,让他看起来少有的冷峻。快速的脚步声一路向下,卷起一股焦躁之意。陈池哗地拉开车门,摸黑静静坐了一会儿,打开了行车记录仪。
自丈人家楼下驶出的那辆车,黑色,速度很稳,看不清里面的人,车牌号码处一片亮白的反射光。
第540章 帐钩里的余音
陈池回屋时,许霜降已经上床了,下了帐纱。他的推门声脚步声都没有惊动她抬起颈子望一眼。
丈母娘持家有方,早早就给女儿闺房里的床挂上帐子。浅绿透明的床纱看进去影影绰绰。
床上拢了两个薄被窝,许霜降睡在里侧,面向床内躬身躺着,头发铺在枕上,尾梢轻卷,比陈池看惯了多年的直发更松散蓬密,一下子似乎少了一点清纯,多了几分妩艳。
陈池站在灯下凝望着被窝卷,感觉有些陌生。他也说不清是喜欢直发还是卷发。良久,他摸摸索索解扣脱衣。
屋中静默,只余衣角拂过的,她始终沉沉安睡,没有扭转身醒来,问一声他,皮夹有没有找到,或者花展有没有趣事。陈池其实略微生惑,他上楼下楼,并没有花去多长时间,她怎地沾枕就睡着。
老早以前,她总是等门的,揪着他说呀说。
现在她不等他,只忠于她自己的生物钟。无论在他们那个家,还是丈母娘家,许霜降都态度鲜明。
陈池撩开床帐,坐到床口,人却没有钻进去,只是回头望向里面的人。她阖着眼,呼吸匀净,陈池注视了许久,都没有观察到她眼睫毛的微颤。
灯下纱帐,只见半边羊脂玉般侧颜,柔静细腻,却无声。
自他们吵后,只有在丈母娘家她的闺房,他们才有一周一次同床眠,但便是这般情形。先是他生气,后是她生病,再然后就约定俗成了。
陈池转回头,双手撑在床沿,薄纱帐恼人地搭着他两侧,拂得手臂微微麻痒。他抿紧嘴唇,眸光落在前方地板上。半晌,他又扭头望了许霜降一眼,站了起来。这动作他并没有刻意放轻,甚至他走到桌边拉开许霜降的背包拉链时,也没有刻意放轻。
床帐里,拱起的被窝儿纹丝不动。
陈池伸手到包中探两下,里头有个塑料袋,一件件衣物团得很整齐,他与她多年生活,一眼瞥过去,就知道这些是许霜降对于脏衣服的处理方式。陈池抿紧唇角,从上拨到下,翻到她穿过的内衣时,滞了滞,嚯地扭转脸盯向床。
帐纱隐隐,里面的人掩不住曲线玲珑。
陈池静望片刻,指尖半僵,继续翻动,其他尽是些小零物件儿,水瓶、风油精、面巾纸、多功能指甲钳、防晒霜……还有一个已用过的旅行洗漱小套装。从小侧袋里,陈池捻起了一张票根,苏州拙政园。
许霜降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
她从睡梦中醒来,只看到一双眼,就在她的鼻梁上方,犹如暗夜里唯有的两颗星。
温热的鼻息源源不绝地袭上脸庞。
许霜降遇事之初,脑子总是不够活跃,她半开了眼睑,揪着一个已然不重要的问题反复在心里琢磨,陈池此刻和她貌似同盖了一层薄被,莫非她睡前没有把被角压在身下压踏实,怎地轻易就被他扯走了一些。
五月末的夜,微暖微凉,总会让人松懈了被窝卷,再不像冬日里那样裹紧的。
陈池钳制着她,久久不出声,在昏暗的夜里,他没有错过她眼睫轻巧的扑闪,他耐心地望着她,好似终于等来障目蝴蝶扇起翅膀,露出两半汪山涧清辉。
他的五官在许霜降眼里还模模糊糊,她只凭本能感知着,下意识地敛住气息,好像她是一只被伏地兽扑倒的猎物,正被炯炯地锁牢窥视。
这样的沉默,持续到许霜降耐不住要侧转身,她微微一动,陈池手中便用了劲,按住她胳膊。他把声音压在唇齿间,一字一顿吐出:“霜霜,我走后,你……在家好吗?”
他希望她说,她不在家。
陈池的热息随着音节,忽强忽弱地撩在许霜降面颊,她动弹不得,轻蹙眉,偏转了脸。“好,”她挣着胳膊,语调平板道,“你问过了。”
胳膊上传来更大的力道,箍得许霜降隐隐生疼,陈池的呼吸似乎愈加挑衅地贴近她脖颈侧突的大筋。许霜降激灵灵地,有种错觉,陈池就要下口舔咬。
就在她避无可避准备冒火质问时,陈池忽地松手了。
许霜降感到身上一凉,一阵冷风窜进被窝,而陈池,滑下去拎起被子一掀,迅即脱开被窝,又粗鲁地将被子边缘塞到她腰下,似卷着她,也似隔着她。他腾地翻身过去,面向床外,随手捞过另一条被子,从头到脚盖住他自己。
帐钩轻晃,碰到床柱,发出叮一声,犹如风吹环般清脆。
过了好一阵,许霜降才从僵滞中反应过来。
她终于视野开阔,可以看清拢住床榻的那层纱帐轮廓,她和陈池,都在这柔柔密密的纱帐挑出的小方空间里,隔了一手宽的距离。他的背,如一道宽厚矮墙。
夜,复归清寂,刚刚床钩的轻响在脑中的余音也淡去了,屋中黑静。
许霜降也翻转身,背对着陈池,一点点躬起身体,将自己轻悄悄地团好。她睁大了眼睛,抿住了牙关,努力地平缓着呼吸,这样就不会让自己的肢体轻易地颤抖,传到床架子上,让人知道。
一丝丝都不能颤抖,一丝丝都不能。
床帐里,再也没有声音。
天明了,这一夜了无痕迹。
“我待会儿有事回去。”陈池扣着衬衫扣子。
“嗯。”许霜降勾起蚊帐挂钩,声音一如既往地平淡。
陈池瞥了她一眼,拉开房门出去。
两个小时后,他在自己家的卧室里,打开了许霜降的床头柜抽屉,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她的密码本。
陈池对许霜降的习惯了然于心。他记性原本很好,至少比许霜降好,她的很多密码他都知道,甚至都是他给建议的。不过昨夜,他却打不开她的手机。虽然他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修改了她的开机密码,但是他知道她一定会把新密码手抄在这个小本本上。
她是一个过于仔细的人,那年坏过一次手机后,发现她自个在电子产品上的摆弄能力不强,就选了一个笨办法,把重要的信息用笔老老实实地记录一遍,以防哪天这些电子产品坏了,她还有存根可查。这些年,陈池知道她记过电话号码、银行密码,甚至她苦苦通不过的驾考要点。
这个小本本,当初还是他挑中的。陈池望着那略显陈旧的塑料封皮,没有多少犹豫就翻开。
她的手机开机密码很醒目,就在首页。原是他的生日组合,现在这行数字上被划了三条粗杠,几乎分辨不出来,旁边重写了数字。陈池只稍稍一回味,就知道这是丈人丈母娘的生日合成的。
许霜降的创意,也就只有这么一点点。
他记下了,接着拨动内页。
第二三页是她和他的银行卡密码,现在他的各张卡上全部涂黑,涂得相当扎实。
陈池坐在床头,静静注视片刻,再次拉开许霜降的床头柜抽屉检视,他放在里面的银行卡并不在。他起身绕过床,拉开另一侧的抽屉,果然见到了他给她的银行卡。再一查使用明细,这段时间只有他的存入记录,没有任何支出。
陈池抿了抿唇角,继续看许霜降的小本本。
一幅涂鸦画好像映入眼帘,又被翻捻的纸飞速覆盖。他倒过去,打开。
却原来是一堆乱七八糟的线条,但中间的一行字,仍墨迹清晰。
我犯了一个错,无法原谅,不能回头。
第541章 倒勾刺
傍晚,许霜降被父母催着回家,照老规矩,提了一大包菜。
她很意外,陈池竟然在家。
窗外已经半黄昏,厅中没开灯,电视机开着,画面很欢快,似乎是一档综艺节目,里面的歌手拿着话筒蹦蹦跳跳,屏幕光线随着舞台特效一闪一闪地,明暗快速切换着,照得屋中忽绿忽红。
却是静音。
陈池就融在这灰暗刺目的五颜六色中,只大概有个轮廓,他背靠着沙发,双脚抬起搁在茶几上,不知在欣赏节目还是在闭目养神。
许霜降在玄关处,鼻端就已闻到一股子烟味。她皱眉打开了灯,瞥到茶几上着实凌乱,陈池的光脚丫随性地翘在茶几边缘,旁边就是一台他的手提电脑,也没有方方正正摆好,而是歪斜着,好似被他用脚胡乱扫过去的。他的腿压在茶几的玻璃面上,空烟盒紧挨着裤子,撒出了一撮小黄线,估计是零碎烟丝。
茶几上还摆着好几个啤酒罐,都开了拉环,也不知里面剩了啤酒没有,极容易被碰倒。许霜降的视线落到茶几角那只玻璃烟灰缸上,里头横七竖八地堆了好多烟头,易拉罐的拉环也埋在烟头中,还掉了两个在烟灰缸旁边。
陈池转过头来,目光直直地望住她。这一眼里似乎有很多意味,复杂得许霜降一时辨不清。她瞬间就又有了昨夜他翻身背对她时的那种感觉,心脏像在无尽黑暗中自由落体式地沉坠,空荡荡无所凭依却被抽紧。
但她毫不躲闪地迎上他的视线,竭力要解读他的眼神,陈池却很快撇转回去,仍旧面向电视机。
许霜降微顿,转身将菜提进厨房,行动间全无异样。她妈妈给了她太多菜,酱大排、爆鱼、蛋饺,她一样样放入冰箱,从袋中拿出饭盒时,她朝客厅中望了一眼。这是她妈妈防着陈池在外没吃晚饭,特地给他准备的。
陈池看电视看得投入,那如默片一样的歌舞节目似乎对他有无穷吸引力。许霜降移开眸,没开口问陈池要不要吃,就直接将饭盒塞到了冰箱,她准备明天拿来当午饭自己吃掉。
骨碌碌两声金属磕撞,许霜降下意识又往客厅望去,只见陈池收起了一只脚,曲起踩在茶几边,另一只脚仍然整个横过茶几,越发肆意懒散了,而且他也没去扶那个倾倒的啤酒罐,兀自盯着电视。
许霜降憋闷着,默默收回视线。以前陈池也讲舒适起坐,但他从来不在她面前拿茶几当垫脚凳,因为她看见会唠叨,他总会守她的规矩。有时候他揪着她的脸颊说,大总管的规矩要好好守,不然大总管会不开心。恍惚间,许霜降觉得,陈池曾经在家里听她号令,竟似给她几分薄面,如今大概全不顾忌她那些疑似强迫症的条条框框了。
她收捡好食物,出了厨房回卧室,陈池自始至终都在看电视,只是在她走过挡住电视机画面的那间歇,许霜降才感知到他抬眸瞟了她一眼。
茶几周围的烟味实在浓重,许霜降嗓子发痒,刚走进卧室便憋不住呛了两声,却也不准备多话控诉。从客厅到卧室,灯亮着,人两个,除了许霜降这两声咳嗽,竟然没有其他声响了。
她整理好背包,提着脏衣服袋子出房。陈池一直没什么言语,此时瞥见那袋子,眼眸猛地一缩。许霜降才走过没几步,就听见身后打火机的声音。她沉着脸转进洗漱间,关上了门。
水声哗哗,隔着木门传出来。陈池熟知许霜降的洗衣程序,先浸泡,后手搓,再然后进洗衣机滚洗。
他连吸了好几口,将手中的大半支烟用力摁向烟灰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