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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凭破空之声,张辽便知道像他袭来的是一杆长矛,当下反应便是全身缩起,力求躲过这一次偷袭。
可惜,张辽的速度还是慢了片刻,那一杆被当作投矛的步卒长矛足有丈五之长,又是华野全力一掷,几乎带着爆破音穿透而出。
正正地钉在张辽的肩甲之上,精良的甲胄救下了张辽的性命,这一矛并未穿透甲胄,但却将精钢制成的肩甲片凿出一个破洞,一寸的矛头嵌入肩甲之中,紧随其后的矛杆禁受不住如此大的撞击力,竟从中间炸断,而巨大的力气也将马背上打算藏身蹬里的张辽撞下马去。
赤手空拳的华野踏步向前,冰冷恐怖的玄色的面甲看不见后面那张脸面的表情,但早已脱力的身躯却仿佛还有用不尽的力量,猛地再一步踏向前方。
每一步,他身后的十余名矛卒便将长兵器递出,所过之处纷纷人仰马翻。
张辽忽遭大力偷袭,尽管那杆长矛没能取走他的性命,甚至没能将他钉死在地上任人宰割,但那柄仅剩四尺的断矛却实打实地将精铁制成的肩甲打得变形,以至于积压着他的臂膀,疼痛难忍,整条右臂甚至都无法抬起或使上一点儿力气。
张辽很清楚,肩骨怕是……碎了。
肩膀碎了,在马背上操持兵器的右肩骨头碎了……这对张文远而言意味着什么?
“呃……”张辽肩膀上钉着四尺断矛从地上爬起,站起身来以左手抓住那杆砌入肩甲的断矛,忍着痛楚闷哼一声,带着变形的肩甲挤出的血水将之拔了出来。
接着,又再度掰住肩甲的甲片,左臂使力,竟硬生生将肩甲从铠甲上撕了下来。
露出那被挤压地变形出血肿胀的肩头来。
这事,张辽才随手弃了肩甲与那杆短矛,面无表情地扫视战场,一眼便见到先前那个青年正在远处看着自己。
没有人说话,甚至二人就连什么威胁的动作都没有,两个同样赤手空拳的男人便在同一时间向对方走去。
开始是走,然后快步,最后相对着奔跑冲锋!
二人谁都没有喊出什么‘让开’之类的话,但周围无论是凉**还是汉军,都主动地给二人让开一条通路。
因为这是他们之间的战斗。
四周围喊杀声仍旧震天,凉**士被逼至城下,再无路可退,纷纷用出自己最后的力气发出呐喊,向着敌人冲了过去。而汉军如今也已是强弩之末,这一场仗打了数个时辰,战场范围从潼关城下直延伸到二十里之外,就算是铁打的人也没了力气。
现在,完全是意志力的抗争。
张辽冲锋途中夺过一名躲闪不及汉军手中的环刀,去势不减!
华野跳跃腾挪避过地上纵横交错的尸首,倒提一杆长矛,横冲直撞!
一个弑叔之仇,夺关之恨。
一个断臂之恨,沙场之敌。
更重要的是,一个断了手臂,一个筋疲力尽。
两个人的气势都是一般地威猛,杀气纵横。
但实际上他们的模样都是分外狼狈,一个奔跑踉跄,一个手臂断掉。
就这样的两个人,猛地在战场上撞在一起。
环刀横斩,枪矛格挡,脚步难横,两人又纷纷倒了下去。
城头上的华雄看得肝胆俱碎,他急了起来。
仅仅一个回合的交手,他便已经知道,自己的儿子要糟!
尽管是张辽先掌握不好平衡栽倒下去,但他更清楚,张辽体力尚在,仅仅是因肩骨的伤势无法掌握平衡而已。但华野是真真正正地只剩下胸口吊着一口气,全身上下他所能掌控的,只有自己的意志了!
无法这场战争他能否得胜……儿子的生命,已经不在了。
一旦他睡过去,必死无疑!
华雄感到舌尖发凉,不知怎么他已经微微张开了口,呼吸急促仿佛比自己在关下作战还要艰难。
而在战场的另一边,华雄极目远眺,在向着洛阳的方向,那边十余里外已是烟尘滚滚,他不知道哪里还有多少人马正向这里赶来。
潼关,潼关……今日华氏父子可亡。
可是潼关,潼关……凉国之东疆门户,不能丢!
第七十五章 降者不杀
夏侯兄弟这一路可不快活,先是自洛阳佯装败给张辽,在朝堂上颜面扫地,如今又一路东奔上百里,渡蚀水,越山岭,这才在傍晚时分抵达潼关战场。
残阳已要隐至潼关以西,天地间却仍旧留有依稀的光,让他们能够看清尸横遍野的战场。
天空上盘旋着食腐的飞鸟,关下关上仍旧传来震天的呐喊声,夏侯惇与兄弟相互驻马,对视一眼笑道:“张文远可是下了死力气,这一仗势在必得啊!”
进兵至潼关之下,数个时辰便将战斗进行到这般光景……领军之人皆是久经战阵的大将,如何能看不出这战场上的诡异?
潼关以东过万步,便已有汉军士卒伤亡的踪迹,最惨烈的战斗爆发在关下十八里,也就是七千步的距离,大片凉国铁骑在这里折戟,沉重的甲胄令无主的战马难以负荷,即便未死也被压倒在地。
尽管地上长眠着许多身着红色汉军甲胄的军士,但谁都看得出来,战线是一直向西推进的。
小的战斗服务于战略,战略服务于大的战争,战争的一切都是为了政治。
既然已经开启了战端,就没人再将目光着眼于伤亡的数量,而是战略任务能否完成。
夏侯渊将目光看向城头,轻哼一声,对张辽这并州出身的叛将此次进兵还算赞许,提缰策马道:“兄长,咱们的人,也向东推进吧,夺下城关!”
“也好,免得夜长梦多!”
这一场仗,最大的主官便是夏侯惇,他轻轻颔首,整支大军便开始向西推进。号令一层层传至每一名士卒的耳朵里,大军向排山倒海一般,踏过鲜血淋漓的战场,向西面潼关列阵而去。
一支军队的精锐与否,很大程度上在于他们的战意如何。凉州奉行的是自古以来的传统,先锋将勇猛,则军士勇猛,因而军中先锋皆由猛将充任。
而朝廷的兵马,如今则以兖州军为尊。
兖州兵马自曹操任兖州牧时便历经连翻大战,治军之法也有其独到之处。
相对于凉州军中的人治,兖州军则更加偏向法制。
他们不需要勇猛的先锋将,只需要大将的脑袋足够清醒。
曹操在兖州发布的《步战令》如今已传遍所有朝廷兵马,中云:伍中有不进者,伍长杀之;伍长有不进者,什长杀之;什长有不进者,都伯杀之。
而兖州军的作战意志,便是由这衍伸而出。
因而在作战时,最为整齐!
潼关,城南城北的战事渐渐稳定,一架架云梯搭在城头,双方尸首像下雨一般向关下坠落,但凉国守军已经稳住局势,任凭朝廷兵马再悍勇,也无法登上城头一步。
就连最危急的城南都被逼下山麓,城门外的撞城锤也被凉国守军的火油烧毁,只能依靠云梯向上攀爬。
华雄的眼睛时刻紧盯着下方的战斗,那两个虚弱的身影的每一次撞击,都令他老泪纵横,心痛难忍。
他的儿子……回不来了。
在周围作战的凉**士越来越少,尽管他们的甲胄更坚固,他们的兵器更锐利。
但他们却在城关下这片狭小的地区被汉军围追堵截,三五人一组,总有一杆锋利的兵器透过甲片无法遮挡的地方钻入身体,凶勇剽悍的凉国人一个接一个不甘地倒下,无神的灰败眼睛最后看到的是敌人肮脏的脚跨过自己的身体,天空上盘选择黑色与灰色的食腐鸟。
如果这场仗胜了,他们会依照凉国人的传统被烧成灰烬,放入小木盒埋葬在彰山之下;若他们输了……将会在这里,被那些鸟类蚕食。
在一段时间后以另一种形式重新落在地上,沉寂在土里。
疼痛,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张文远。
这种疼痛足以令最坚毅的男儿发出哀嚎,但他始终除了闷哼没有其他声音。
手中环刀,一次又一次地挥向那个敌对的男人。
到现在,他甚至都还不知道那个人的名字。
“投降……不杀!”
这周围已经没有一个凉国人了,拖着手臂的张辽弓着身子站在当中,左右都是汉军以长矛列出的阵线,将他们二人围成一个圆环,华野喘着粗气,眼睛死死地瞪着张辽……他的膝盖被环刀砍伤,已经无力再支撑他的身体,可就算此时的华野已经跪在地上,他的双手仍旧举着那杆长矛。
他那颗骄傲的头颅,从未垂下!
四周的汉军举着长矛呼喊道:“投降不杀!”……“投降不杀!”……“投降不杀!”
华野置若罔闻,那一杆枪矛仍旧指在张辽那个方向。
鲜血顺着他的额头向下流淌,脸上的血迹已经凝固,却很快再度浸染。
时至此时,已经不仅仅是那些敌人,那些汉军想让华野投降了……张辽都不想亲手杀掉一个这样的敌人。
这个人用尽生命来阐释天下,何为勇武?
这是真的绝境了,关外的凉国人已尽数被环刀劈倒,城上的守军不再投鼠忌器,箭矢一波又一波地倾洒下来,汉军兵马夹裹着华野向东撤出一箭之地,但山呼投降不杀之音从未停止。
没有人能想象,这样的环境能给华野心中造成多大的眼里。
这是大凉立国以来,第一次数俞五千的大队兵马被完整击败……这不是击溃,战至最后一卒。
拥有弓弩步骑的完整战阵,就在这潼关之下,被汉军完完整整地杀光了。
华野环顾左右,眼中没有任何一个亲近的脸孔,他的身体被近在咫尺的上百杆长矛环绕,随着‘降者不杀’的呐喊,那些长矛一步一步地逼近。
他没有退路了。
华雄在城头上眼睁睁看着独子战败,整支军队被蝗虫般的敌军围追堵截,看一场撕心裂肺的困兽之斗。
远处的汉字大旗越来越近,带来大队人马的行进之音。
华雄已不忍再看,他甚至会真的希望野儿现在投降了吧……降了吧。
“将军!将军!左冯翎裴太守来援,先头军士已抵达关西,请求开关!”
守城卒飞奔城上,华雄没有回头,只是要紧牙关命士卒开关,他的眼睛看着远方的汉军大阵,粗略估计,兵马数量不会少于四万……这一座城关,究竟还要吞噬多少人的性命?
“整铁骑兵,下城备马!”
潼关西门洞开,一列一列凶悍的凉国兵马入关,高头大马上,穿戴着整齐凉国轻铠的裴绾将兜鍪抱在肋下,腰上佩着将军剑的他格外英武,正值壮年的他少了少年时的轻浮之气,没人知道兄长裴徽克死徐州对他的人生产生了何样的影响,但许多人都明白,他或许从那个时候,残缺了一块。
这个缺口并非是从前脸上始终挂着的笑容。
裴绾看了一眼潼关之下整军备战的清一色凉国铁骑兵,几乎要将关内的通道堵住,面无表情地皱了皱眉头,裴绾抬起一只手,命身后将士停下脚步,翻身从马背上下来,快步穿过潼关守军的铁骑兵,登上城头。
他见到的华雄,要比两个月前潼关换防时的模样要苍老许多,须发苍白的凉州猛将如今手指死死地扣在城跺上,数十年